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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双花凋谢(3)

  罗马军显然已今非昔比,任何一支军队,到了失去明确作战目的的时候,是怎么也鼓不起士气的。乱如麻的军心使他们徒有战力,已无杀性。普利斯立于木城指挥台上,按剑呆立,形同木雕,嘴皮嗦嗦抖着,好像要发布什么战令,但嗓子里面却像被石头堵着,一句话也发不出。巴其奥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这,喊着那,但在雷霆万钧般的杀喊声中,他的叫喊声也如雨点落水一般激不起任何反响。只有安敦还像一头带着箭伤的雄狮,血眼暴睁,奋力地厮杀着。

  但他口中叫喊的也巳不是为什么而战的正义呼号,而是一种纯自然生命在终结前的余力大发泄?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每一节吼声过后,刀下就要躺倒一具尸体。

  与此同时,他的士兵和战友也会跟着倒下一片……

  整个血搏厮杀已完全变成一种败鳞残甲满天乱飞的刀枪剑盾的机械运动。

  站在髙处的陈汤令字旗一摇,进攻南门的杜勋屯兵也迂回过来加以增援,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声浪中,鱼鳞阵彻底崩溃。一部分幸存者仓惶掉头,向身后的重木城逃窜;而做为阵前主将的安敦却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仅带七八名贴身近卫还在摇摇晃晃勉力死战。

  小昆弥率一队精兵迎头冲上,将安敦一阵乱刀砍于血泊之中,倒地后的安敦还未完全咽气,就被纷乱的马蹄呼啸踏过,成了分不清眉眼的肉泥……

  战况越来越不利,郅支单于似已发疯变态,面前几案上摆着一把酒壶,手里抱着一颗热气腾腾的还带着双角的牛头,呲牙咧嘴,大啃大嚼。每咽下几嘴肉,就抓起酒壶,猛灌几口酒……

  身边,阏氏夫人,王子、公主,以及谷蠡王、裨小王等仅存的数名亲王近臣,环列半圈,呆望着他的吃相,一动不动……

  联军统帅部的数名主要将领正在商讨下一步作战方案。

  屯兵司马杜勋:副都护,我有一个建议。

  陈汤:说吧!

  杜勋:我意,大战到此,胜局已定。明日破城,当不在话下。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咱们不妨下一道战书,敦促郅支投降!

  陈汤:斩尽杀绝不好吗?

  杜勋:不好!斩尽杀绝,不是我们的军德!匈奴虽败,我方损失也很惨重。尤其是那些小王国兵员根本不懂打仗,只是壮壮声威。继续恶战,郅支固然灭亡,但我们的主力也将大损。

  陈汤:好!此议明智!耀武扬威是我们的手段,宣德教化才是我们的目的,就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吧!

  按着统帅部的策划,一支箭书射向郅支城楼?

  郅支单于还在吃肉喝酒。面前一堆干骨头,犹如一堆骷髅白骨。

  谷蠡王:陛下,这城恐怕守不住了……

  郅支:守不住也得守!

  谷蠡王:二道防线实际也等于破了,罗马军战死过半,主将安敦阵亡,余下不足千余人,全部退缩于重木城中,必难持久……

  郅支:再坚持半月,天就要下雪。大雪一降,汉兵单衣远征,冻不死也将饿死!

  谷蠡王:莫说坚持半月,就是三天也难了。再说,汉兵怕大雪,联军却不怕大雪!

  郅支:联军算什么?一伙乌合之众!没有汉兵,他们什么事也干不了。如果他们真有能耐,三十多个国家,为什么几十年挡不住我一个匈奴?

  谷蠡王:陛下,那是远话、后话,现在是近在眼前的战场……郅支:近在眼前的战场又怎么样?你难道也想叫我学呼韩邪?谷蠡王:不,不,微臣绝不是这个意思……

  郅支:哪你的意思是什么?

  谷蠡王:陛下,你曾说过,三十五计,走为——上计!……

  郅支大笑:傻瓜呀傻瓜!这正是汉兵求之不得的事情!汉人创造了兵法伯我学得却比他们精通!汉人兵法有言“围师必阙”,什么意思?就是说对围困中的敌人要给他留一条逃路,而后再在逃跑中将他消灭。现在汉兵三面围城,偏偏留下西门不攻,什么意思,就是要诱我上当,咱们有这么愚蠢吗?

  谷蠡王哑然……

  正说着,一喽罗人报:汉兵射来一封箭书!

  郅支接了过来,拔去箭头,展开一方白绢,目光上下移动,急促浏览,览毕后一阵狂笑:汉人啊,汉人!你们连一封劝降信也不会写!事到如今,还妄谈什么生灵涂炭,百姓遭殃的屁话!我有那么迂腐吗?

  说着话,将那封绢书当做抹布一样擦了油嘴,而后揉做一团,扔向脑后。接着,呼地按剑而起,环视众人一圈,道:阏氏、儿子、女儿、各亲王、各将臣,我们匈奴的气数真的尽了!但我们匈奴人信天,不畏死!我们的戎神告诉我们,活着是十八层地狱,死了才是极乐世界!而且死后还可转生来世!所以我们决不可把这一身臭皮囊当做一回事,舍不得丢掉!从现在起,我们只有坚持一天是一天,等待上苍的引手搭救!在上苍的援手还没有伸出来之前,谁敢言降,斩!谁敢言逃,斩!……

  众家人臣仆,齐伏于地……

  7双花凋谢

  夜色浓稠。好像是苍天也看腻了白天血流成河的鏖战,有意以夜色掩盖血腥与杀戮。

  城外,联军架起堆堆篝火,连绵数里,隐约可以听见阵阵喧闹歌声。

  城内,一片大战前的死一般的沉寂。

  距普利斯家不远处一座民宅中,几名康居国遗民,在一盏微弱的油灯下,密谋着什么。

  一老者:里应外合,是条好计,但一定要跟外面约好时间地点,不然的话,穿了开裆裤就糟了……

  一中年:我们已跟马托夫将军取得了联系,敌人在西城门上防守最薄弱,到时候我们先杀死守门卫兵,打开城门……

  —青年:不管咋样,一当联军攻城,咱们就必须在城里有所举动。

  正议论间,忽然静夜里传来一阵刺心裂肺的小儿尖哭。

  众人侧耳倾听一阵,还是老者先反应过来:啊——好像是在克丽娅家中!

  ……果然是在克丽娅家中,可怜克丽娅已自缢身亡,一双儿女号哭脚下,惊惧凄惨摧人泪下,阴森恐怖如鬼魅情状,那几个闻声而来的康居遗民见此情形,大惊溅泪,无声号啕。匆匆将克丽娅尸体解下,覆以毡帐,而后携俩孩子,仓惶隐遁……

  鸡鸣时分,天近放亮,琪琪格率一小队匈奴女兵,踏着月光,向东城门疾进……

  至城门下,守门士兵却道:城门已封,不能出去了!

  琪琪格:打开!我奉单于之命,去增援罗马军!

  守门士兵:琪琪格,城门确已封死,打不开了!

  琪琪格近前一看,只见一道木辖粗如栋梁,将城门门扇死死闸住,且木辖两端还用数十道蚂蟥钉子牢牢钉死,单靠手脚之力确实是打不开了,不禁拍门大叫——

  普利斯——普利斯——

  城门隔壁,就是重木城。

  普利斯正恹恹欲睡,似做梦,似幻觉地梦见克丽娅和孩子哭叫着向他跑来……突闻琪琪格叫声,一惊而起,亦踉踉跄跄扑向城门,拍门大叫——

  琪琪格——琪琪格——

  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双双拍门,双双呼叫,四目相对于门缝中,热泪如麻,泣不成声……

  良久,琪琪格悲叫一声:普利斯阿哥,我对不住你了,你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一声战鼓响起,联军已开始发起攻城……

  西部荒原上,马托夫将军已等不及城破伏敌,与亚拉罕相国一同上马,率领康居兵主动向王城合围而来……

  郅支城下,联军已抬着云梯,首先从南门发起攀城大战……

  匈奴兵确实已抱定了誓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郅支身披战袍,手提血剑,在城头上来往奔走,亲自督战。攀城联军被一次次打翻于云梯。

  陈汤见状,不住地咬牙切齿……

  城东正门,由于罗马军的重木城之阻,架不起云梯。数次强攻,都惨败而退。陈汤大怒,举剑一挥:火攻!

  于是,一大批冲锋陷阵的士卒,又变成运输兵,一堆一堆的柴草,一根一根的巨木,像庄稼地上运肥一样,逐渐涌向重木城下……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力阻挡,普利斯色变,巴其奥胆裂。

  郅支单于眼见东门即将失火,踉跄奔跑过来,遥望陈汤白马,狂笑着一阵哇哇大叫,似说:你过来!我与你决一死战!

  陈汤遥见,亦似意会,冷笑一声,拍马向前。

  但就在这时,斜刺里驰过月氏军首蓝尔多,对着郅支飞身一箭。郅支正张口哇啦,不提防一箭中喉,舌头在齿缝间刹然衔住。接着一摇三晃,踉跄几步,竟从齐腰深的女墙上一头栽下重木城……

  与此同时,一件怪事发生了:

  汉兵尚未举火,重木城却自内部自己燃烧起来……

  跟着,又一件怪事发生了:重木城中约八百名罗马残军,忽然齐齐做出一个举动,双手托盾,盾上置剑,像裸体涉水之人托着衣服过河一般,从身后烈火中向外走来……

  陈汤大惑不解。此情此景恰似当年马托夫初见罗马军投降一般。所不同的是,当年罗马军投降,是置剑盾于地,束手待毙;而此刻却是举剑盾过头,如从容走向刑场……

  紧跟着,城西方向又传来一片山呼雷动,是马托夫将军兵临西门,康居遗民从内部发生暴动,一片震耳欲聋的杀喊声中,王城攻破……

  东门大火越烧越烈,匈奴郅支大厦彻底倾覆……

  山穷水尽的郅支家族和亲王大臣——包括阏氏夫人王子、王孙、谷蠡王、裨小王等等,像是早有约定似地,一个跟一个奔向郅支葬身之地,而后又一个跟一个跳人重木城烈火之中……

  最后赶来的是琪琪格。只见她披头散发,手握血剑,形似女侠,就在这告别人世的最后时刻,犹俯瞰城下乱兵,惨号一声——普利斯——普利斯——

  而后,才纵身一跃,蹈人火海……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普利斯睚眦欲裂,一声如狼嚎叫之后,纵身就要扑人火海,却被巴其奥等人死死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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