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针锋相对

　　与桑植龙潭坪比邻的鹤峰梅坪，是一个只有百十余人户的小镇。近日来，为清剿桑鹤边境的红军游击队，鹤峰县保安团团长朱疤子带着两个营的队伍，驻进了梅坪镇内的田家祠堂里。

　　田家祠堂修建于清嘉庆初年，占地面积有四五亩，里面有厢房数十间，主厅堂可容五六百人。田氏在鹤峰是一个大族，史载2000余年前，田氏的祖宗就已在鹤峰迁居落户，唐元和元年，田行皋为施溱溶万招讨把截使，田氏土司自此开始。元朝时，田光宝为四川行省参政，行容美洞等处军民宣抚司事，此后下传十八代，至清朝雍正十一年，改土归流止，最后一任宣慰司使田珉如自尽，中间历经了千余年的传承历史，可谓悠久漫长。

　　清朝改土归流以后，田氏土司政权虽已消失，但田氏一族作为大户，在地方官府中任职的人仍有不少，到民国时期，在县乡级任职的田氏官员就有20余人，其中，还有一位任少将师长，其名叫田华子。朱疤子则是田华子部下的一个团长，他的本名叫朱际凯，年轻时因玩弄叔嫂，脸上被砍了一刀，留下二寸长的刀疤做了永久纪念。其绰号就被人称为朱疤子了。朱疤子的第五代祖上曾在田氏土司当过大管家，故田、朱二姓历来交往甚厚。田华子对朱际凯亦信任有加。朱家原籍本在拓溪，到朱疤子的祖父时已迁至鹤峰江口镇居住。朱疤子自幼读过私塾，小时喜弄棍棒，十八岁时入团防当兵，从排长渐升至保安团长之职。1932年夏，朱疤子率部到官地坪清剿红军。一日上午，忽有穿着便衣从仓关峪匆忙出逃的朱世文前来投靠，朱疤子见其落魄有些鄙薄，但转念其是同族弟兄仍收留了他，并给他封了个副官之职。从此朱世文便成了朱疤子的一个帮凶。红军北上抗日之后，朱疤子奉命率部驻扎在湘鄂边，主要任务仍是搜剿红军游击队。近数日来，他派出的侦探已经获知，红军主力已从桑植刘家坪向大庸方向转移，桑鹤边界只剩了贺文慈的游击队还在活动。眼下，这游击队已被桑植向胖子的保安团紧紧咬住，而鹤峰境内暂时已趋平安，为此，他稍稍睡了几个安稳觉。

　　一日上午，朱疤子躺在团部烟榻上正抽雅片烟时，副官朱世文忽然进屋秉报道：“团长，桑植保安团的向胖子拜访您来了！”

　　“啊，向团长来了，那要见见。”随即与朱世文一起走出来，到大门口亲迎道：“向团长，今日刮什么风，让你到了我这里？”

　　“刮的是和风，我想与你和和顺顺，共商剿匪大计，所以才登门来访。”向胖子回道。

　　“好啊，既然刮的是和风，那就请进吧，咱们兄弟好好谈谈。”

　　二人随即并排走进客厅堂内。两人的随从紧跟在后。

　　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勤务兵送来两杯清茶，两人就边喝边谈起来。

　　朱疤子道：“近闻红军主力已远去湘中，湘鄂西现在应该太平了吧！”

　　向胖子道：“红军虽然远去，地方还有红军伤病员和游击队，我们要抓紧把他们搜查清剿干净，不然会留后患。”

　　朱疤子点头道：“搜查清剿红军伤病员好办，只要查清户口，他们就无法隐藏。”

　　“问题是有游击队保护他们！”向胖子又道：“贺文慈这个人你知道不？”

　　“怎不知道，他就是湘鄂边游击大队长吧！”

　　“是呀，就是他！他现在手下还有一二百人枪。”向胖子道：“这次他带人到洪家关一带活动，把红军伤病员都接走了，我尾追他们，到谷罗山、凉水口、猫儿溪几处地方交过火，打了几仗，没能消灭他们，现在，他们可能已回到四门岩去了。”

　　“四门岩是他们的老巢。”朱疤子道：“贺文慈时而活动在桑植，时而又活动在鹤峰，他的游击队出入在湘鄂边，对我们两县的安全构成着很大威胁。”

　　“正是如此。”向胖子又道：“我来找你就是商议围剿这支游击队的对策。”

　　“你们保安团可直接去袭击四门岩！”朱疤子建议道。

　　“不行，我们一个保安团去奔袭四门岩，兵力太少了点。”向胖子道：“咱们应该共同去围剿，以我们两个团的实力去袭击，可能还有点把握。因为，四门岩那地方山大路险，易守难攻，兵力少了，实难奏效啊！”

　　“四门岩地形险要，我知道。不过，进山有几条路，游击队是守不住的。”

　　“路是有几条路，游击队设卡防守得严啊，我看咱们要共同出击才能取胜。再说，你我是老搭挡，你应助我一臂之力，历史上，你们的田氏土司与我们向氏土司还曾联盟，共同对付过永顺保靖土司嘛。现在咱俩也要好好合作，共同清剿红军游击队嘛！”

　　“好吧，我答应你，咱们共同出兵去围剿。”朱疤子点头道：“我从龙潭坪方向进击，你从芭茅溪方向进击，咱们来个铁壁合围，看游击队往哪逃！”

　　“这样就好！”向胖子道：“咱们一言为定，你看什么时候进击？”

　　“等三天吧！这两日准备一下，三天后我们同时向四门岩发起进剿。”朱疤子道。

　　“行，就这样定！三天后我们统一行动。”

　　向胖子坐了一阵，两人又商讨了一些进剿的具体路线和地点，等方案定妥后，才站身道：“我要告辞了。”

　　“怎么，你就要走？急什么，等吃中餐了再走！我已安排好了。”说罢，就请向胖子一块来到餐厅，只见厨师早已备好酒席，两人就又边吃喝边聊天，纵谈了一阵国内形势。朱疤子说，现在中央军追剿红军大有斩获，朱毛红军被围追逃去了陕北，贺龙红军也被撵出了湘鄂西，看来现在的趋势是比较好了。向胖子道，形势虽然看好，但东北已被日军占领，如果日军继续向华北进攻，则中国只怕有被灭亡的危险。朱疤子道，你担忧什么，蒋委员长不是说，“攘外必先安内”么，这策略是对的，如果不剿灭红军，共产党的势力大了，国家的权力被他们夺去，哪才是最可怕的。向胖子道，那当然，剿共是任何时侯都决不能放松的。所以，我要尽快回去调动部队，为进剿早作准备！朱疤子道，好啊，我也不多留你！吃完中餐你就请便吧。

　　两人谈至此，就彼此端起酒杯，为“精诚团结”而干了最后一杯。餐毕，俩人又握了握手，向胖子就转身走出祠堂大门，然后跨上马，带着十多个随从，飞快向龙潭坪方向疾驰而去。

　　“哇哇，哇哇！”

　　中午时分，几只乌鸦在四门岩游击队驻地的枫叶树上叫个不停。

　　“这乌鸦叫得好凶哩！是不是有陌生人来了？”站哨的游击队员王建在树下警惕地对小路远处张望着。须臾，只见两个背着纸箱的汉子从山路上慢慢走了过来。

　　“干什么的？”王建持着枪大声喝问。

　　“是我，巫豪。”

　　“啊，巫队长，多日不见，你到哪去了？”

　　“我奉大队长令，采购西药才回来。”

　　“跟你一起来的这位是谁？”

　　“他是我顾请的一个帮工，是来送药的。”

　　“好吧，你们过去吧。”

　　“大队长在家吗？”

　　“在，你去找吧！”

　　“行，咱们走。”

　　巫豪和那位汉子背着药箱走过哨卡，很快到了游击队驻扎的寨子。此时，贺文慈吃过中饭，正在院子里踱步。

　　“报告贺队长，我购药回来啦。”巫豪走近道。

　　“啊，猴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购药回来？”贺文慈盯着他，一双眼睛似电光般直刺过来。巫豪对这眼光有些畏惧，但很快镇定地回道：“因为有几种西药没有货，我到县城等候了几天，等药店进了货来，才买齐了药，所以耽误了时间。”

　　“你买了多少药？怎么还请了人来送？”

　　“买了几十种，我一个人背不动，就雇请了这位帮工来送药。”

　　“游击队驻地是不能随便引陌生人来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因为这些药太多，我实在背不动，所以才请了人来。”

　　“这个人是哪里请的？”

　　“是到县城请的，他叫刘山，是个搬运工。”

　　“人可靠吗？”

　　“可靠，我过去认识他。”

　　“还是让他赶紧走，这里不能让外人逗留。”

　　“是，我马上让他走！”

　　巫豪说毕，即带那位帮工到后院卸了药箱，然后给他支护了工钱，很快打发刘山离开了四门岩。

　　过两日后的一个下午，忽有侦探回来向贺文慈报告，向胖子的保安团从芭茅溪开始向四门岩运动，龙潭坪方向，亦发现朱疤子的保安团在向四门岩开进。敌人向四门岩包抄进攻的意图已很明确。

　　贺文慈开始思考如何应对敌人的围剿。晚饭后，他信步来到孤幼院，见马加宁正在院子里散步，于是上前招呼道：“马指导员，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我可以活动了。”

　　“那太好了。我想，现在可以请你当我们游击队的政委，你看怎样？”

　　“我个人好说，只要组织上安排。但现在没有上级任命啊。”马加宁道。

　　“贺军长曾跟我交待过，他让我有重要事多和你商量，你是我们游击队中唯一一个共产党员，你当政委最合适。”

　　“我知道，你的游击队虽接受共产党的领导，但不宜公开共产党员的身份。我看还是让我出任游击队的参谋长比较合适，你说哩？”

　　“行，那就依你的，当你的参谋长吧！我们今晚就开个会宣布。”

　　于是，贺文慈当晚就通知召开分队长以上的负责人会议。会上，贺文慈正式宣布任命马加宁为游击队的参谋长。接着，贺文慈把长烟袋装上一撮烟，划根火柴点燃烟，抽了一口，又分析敌情道：“向胖子和朱疤子的保安团现已分两路来犯四门岩，其意旨在夹击我游击队。两路敌人加起来有一千五六百人，兵力是我方的八倍。敌强我弱，咱们不能硬拼。我们游击队应马上转移。究竟怎么与敌人周旋，还请大家出点主意。”

　　二分队长李登顾发言道：“敌人想合围我们，我看咱们可转移到八大公山去活动，这样可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三分队长童文安建议道：“咱们只要撤退到四十八大岔去，在桑鹤边界与敌人兜圈子，把敌人转昏头了，就趁机再打击敌人，这样也能粉粹敌人的围剿。”

　　众人接着发言，有的赞成退往桑鹤边界，有的主张转移到桑植石门交界一带去活动。贺文慈询问马加宁道：“参谋长，你的意见哩，该怎么行动？”

　　马加宁道：“我的看法是，咱们现在与敌人斗争就是要针锋相对，咱们要多设卡口进行抵抗，不让敌人攻占我们的根据地。”

　　“这恐怕做不到吧？”贺教之道：“我看，我们与敌斗争，即要针锋相对，又要讲究几个策略原则。”

　　“什么策略原则？”众人问。

　　“叫做有利、有力、有理、有节。有利，就是对自身有利无害；有力，就是反击要准要狠要有力；有理，就是要合真理，不要违背寻常伦理；有节，就是和敌人斗争要根据实际情况，有一定节制，要适可而止。”

　　贺文慈将手中烟竿往地上一磕道：“好，教之归纳得非常好！胡子临别前，对我交待，也是一再叮嘱要我们保存自己，不要和敌人硬拼，要讲究策略的。我们现在与敌斗争，我想就是要采用一个方针，四大原则。一个方针就是针锋相对。四大原则就是有利、有力、有理、有节。至于这次具体怎么行动，我想我们的根据地在湘鄂边，我决定咱们暂时就在四十八大岔和四十八小岔一带活动，先和敌人逗逗迷藏把神枪手集中起来，专打他们的尖子兵，如果情况危急，就向八大公山转移。大家看怎样？”

　　“好，很好！”众人都表示赞成。马加宁也没了话说。方案随即定下了。贺文慈接着又宣布，由贺芝姑担任孤幼院的院长。另派周怀玉、童文安两个分队紧随孤幼院一起行动，任务是保护红军伤病员和孤幼人员的安全。其余游击队由贺文慈统一指挥行动。

　　当日晚上，游击队便掩护孤幼院向四十八大岔作了转移。第二天上午，向胖子和朱疤子各率领保安团冲向四门岩，在游击队的驻地搜索半天，连一个人影都没找着。

　　“游击队跑了，他们会跑到哪去？”向胖子问朱疤子。

　　“看样子是往四十八大岔方向去了。”朱疤子分析道：“贺文慈活动的规矩是不离湘鄂边界，在桑植受挫，他会跑往鹤峰，在鹤峰受挫又会跑向桑植。四十八大岔是桑鹤交界地带，游击队一定是隐藏到那里去了。”

　　“好，咱们就往四十八大岔追上去，看他们跑向那里。”

　　两人商议毕，即各领队伍，直向四十八大岔尾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