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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_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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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称帝前的中央集权结构】

“总统府

中华民国大总统(十年一任,可连任,可传子,有权解散立法院):袁世凯副总统:黎元洪

内史监(原总统府秘书处改,其下设内史若干):阮忠枢立法院(代替旧国会为立法机构,终袁之世,迄未召集)

参政院(大总统咨询机构,但可代行立法院职权)

院长:黎元洪(黎副总统兼任)

参政(由大总统提名选派):杨度、严复、蔡锷、马良、王赓、严修、施愚、梁士诒、梁启超、熊希龄、李经羲、孙毓筠、陆征祥、赵尔巽、王闿运等共七十名政事堂(直辖左右二丞及五局:法制、机要、铨叙、主计、印铸;一所:司务所)

国务卿:徐世昌

左丞:杨士琦

右丞:钱能训

(参议及局所主管姓名从略)

(原国务院及国务总理撤销,所辖各部总长直接受命于大总统)

外交部 总长:孙宝琦

内务部 总长:朱启钤

财政部 总长:周自齐

陆军部 总长:段祺瑞

海军部 总长:刘冠雄

司法部 总长:章宗祥

交通部 总长:梁敦彦

教育部 总长:汤化龙

农商部 总长:张 謇

(农商部为原农林、工商两部合并而成)

平政院 院长:汪大燮

肃政厅 都肃政史:庄蕴宽

将军府(荣誉衔顾问机构)

上将军:段祺瑞

(另置将军二十六名、参军二十五名)

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下设军政、军令、军械三所)

常务:王士珍

办事员:段祺瑞等”

〖附注:参见前引钱端升著《民国政制史》,第一编,第三章,“新约法时期(二年十一月至五年六月)”,页八○~一四五。〗【中央集权未可厚非】

吾人试览上表,便知民国以来“以一人治天下”的中央集权制,从创制立法上说,袁世凯可算是始作俑者了。后来的蒋、毛二公,则过犹不及也。袁是我国历史上少有的治世之能臣,第一流的行政管理人才。大小政务一把抓。事必躬亲。其为人也,虽乏远大的政治理想,然亦雄才大略,知人善任,不治私产。虽妻妾众多,然并不沉湎于酒色。对诗词歌赋,他也颇能哼两句,但不搔首弄姿,以咏吟自傲;更无玩物丧志的恶习,收藏甚么骨董字画,品箫吹笛,风流自赏。平生所好,唯抓权秉政;纵横捭阖,他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动物,对政敌的斗争,也你死我活,初不稍让……;但是话说穿了,吾人读烂通鉴,翻残二十五史,试问自古以来的专制人主,开国之君,不世之雄,谁不如此呢?孟子曰,天下定于一,唯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是哲学家、宗教家之言也。非实际政治也。我国自古以来,逐鹿中原争夺政权,都谓之“打天下”。天下既是“打”下来的,哪有打天下之人,不嗜杀人哉?纵是一代贤相的诸葛孔明,也要以“生道杀人”、“挥泪杀人”嘛!在我国古代,圣主贤君,像唐太宗李世民,为争夺政权,且不惜弑兄杀弟。但在那种改朝换代的动乱状态中,遍地都是瓦岗英雄,梁山豪杰,曹操所谓“天下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为拨乱反正,拯斯民于水火,乱世枭雄,无不集生杀大权于一身,以成其贞观、开元、洪武、永乐之治世。所以在中国政治史上,统治者“身兼将相”(唐太宗的豪语,见《通鉴》),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原未可厚非也。既然共和国体、代议政府搞不下去,朋友,我们熟读民国通史,看透华人社区的作风,吾国吾民,原没有民主细胞嘛,你我都是一样,怪得谁呢?因此,近百年来,孙、袁、蒋、毛、邓五大民族领袖,都是一字号搞个人独裁,要徒子徒孙,盲从领袖;强迫全国人民,绝对服从。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我们这五大领袖,也是一样嘛!予岂好独裁哉?予不得已也。要把这种阖族皆有的心理状态,“转型”过来,笔者曾一再强调,非通过两百年的历史三峡不为功。袁翁世凯的处境,还在夔州府和白帝城之间,他望峡生畏,要掉转船头,驶回重庆,其居心原不难理解,只是其行为则愚蠢不堪罢了……他此时已驶船入峡,顺流而下,滩高浪险,掉头逆水,必然翻船,而袁及其党不知也,悲夫。

【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再者,纵在六百年前的帝制中国,以袁氏当时的政治形势,他也没有称帝的条件。咱安徽老乡凤阳朱元璋在打天下之初,他的智囊朱升就劝他,“高筑墙,多积粮,缓称王”。称王称帝,是子孙万世之业,是急不得的。你先得把政治基础打好,四平八稳,万无一失,然后再慢慢因势乘便,称霸、称王、称帝。洪秀全愚昧无知,就犯了这个大毛病。他一开始造反,刚打下永安州,就迫不及待,自称天王,另封东南西北翼五王,同管江山。等到他们打下南京,功劳最大的东王九千岁,也要升一升,那么九千岁就要升为“万岁”了。升不了万岁,最后就王杀王,同归于尽了。

袁世凯这时要做皇帝,慢说是民国,纵在六百年前的大明王朝,也称王太早嘛!在他那个民国初年的中国,外有帝国主义虎视眈眈,国亡无日;内有白狼横行,中原正一片糜烂。袁虽赶走了孙中山,他并没有打平中国。相反的,袁政权也正风雨飘摇,总统尚且不稳,那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皇帝呢?愚而好自用,不败何待?现在且看看那个,把中原地区弄得天翻地覆的“白狼之乱”。

【白狼之乱】

白狼之乱是甚么回事呢?用个现代名词,那就是民国成立之后的第一次农民大起义,时间是民国二年秋季,爆发地点是河南西部豫鄂边区。后来蔓延于鄂、豫、皖、陕,甘五省。陷五十余城,虽不说赤地千里,然所过之处,官军不能制,相互砍杀,庐舍为墟,历时数载,弄得中原西北一片糜烂。白狼,这位农民领袖,据陶菊隐《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所记真名为白朗,河南宝丰人,原为革命烈士吴禄贞的参谋,禄贞被难后落草为寇。声势日盛,乃被误呼为白狼;义军后亦以此诨名自豪,云云。陶记亦得自传闻,不可全信。另据杜春和编《白朗起义始末》(收入前引《北洋军阀》第二卷),则白狼一名白瞎子,只是一个半文盲的贫农,白狼起义时,二次革命亦于同时爆发,黄兴曾辗转与之联络,并委派之为河南都督,而其在袁军后方破坏京汉铁路以阻北军南下。总之,白狼盛时,一“杆”万余人,横行五省,飙忽如急风暴雨,俨然是五十年前捻军历史的重演,中原所受浩劫亦不相上下。最后白狼于民国三年(一九一四)八月五日,身受重创,败退至河南鲁平时,卒为袁军卧底的密探狙击而死,时年四十一(另说四十六岁),其败亡亦如捻军当年之任柱也。(参见《晚清七十年》卷二,页一六○~一六三;及罗刚著《刘公铭传年谱初稿》上册,页二三○~二三一,任柱之死。)

〖附注:我国黄淮平原一带,民风强悍,而生活至苦,早年大小规模的农民暴动,几无岁无之。笔者本人,生于斯,长于斯。幼年竟是目击之人。白狼之乱时,余尚未出生,然我幼年期曾目睹“跑白狼”的农村闹剧。盖我乡,今肥西,地处黄淮平原的边缘,每遇“荒年”,即时闻出自皖北河南一带的“股匪”南下劫粮“打荒”。“股匪”与“土匪”不同。土匪只是零星的小强盗,打家劫舍,绑票勒赎。股匪的组织则如军队。其来势如潮水。少数官军都逃避一空,或据县城自保。乡村农民不甘妻孥生畜被拉被抢,乃抱儿携女,牵牛赶猪,相率逃亡,谓之“跑白狼”;或联庄扎寨,武装自卫,谓之“打白狼”。过境入侵者,往往仍自称“白狼”。忆北伐前夕,某次白狼过境,余学步未几,竟也腰挂“勃朗宁”,随武装农民在农村“浪劲(境?)”游行,向白狼示威,表示我们有备。切莫来犯。据老辈传言,“白狼”原是“八郎”之误。两辞土音相同也。杨家将只有“七郎”,白狼则是某家的八郎云。这种“跑白狼”、“打白狼”在当地可能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中国近代史上的捻军、淮军,都是同一个社会基础上起来的。北伐之后不久,当地又发现了张国焘、徐向前的“红军”,武装自卫的地主和农民,误把“红军”当“白狼”,就变成反革命了。毛主席来了,不许老百姓“当白狼”、“打白狼”甚或“跑白狼”,一遇自然灾害或人为灾害,农民就只有待在家中饿死了。“大跃进”时,安徽一省就饿死农民六百万。陈一咨先生后来被国务院派在肥西调查,他根据官方内部的资料向我说,安徽饿死的农民,远超过六百万。这也是我国近代社会文化转型史的,转型现象之一,至可叹也。故随笔记录之,以为祖国农村社会转型留一点信史。〗【外患比内忧更严重】

农民暴动固然是把袁总统的民国,弄得疮痍满目,民不聊生,但毕竟还无亡国之虞。与它同时发生的外患就不同了。应付失策,就难免有瓜分之祸。这种外患,说来话长,将来当辟外交专篇细论之。此处只能三言两语,略作交代。笔者在清末导论篇中曾一再提到,二十世纪初年谋我最急者,莫如日、俄两国。两强对我所作赤裸裸的侵略,面目狰狞,述之真足污我笔墨。表面无日、俄之狰狞,然深谋远虑,笑里藏刀,对我作最沉痛之宰割者,则大英帝国也。

笔者在庚子联军诸章曾细述之,在八国联军时,英国深恐我被瓜分而影响其通盘利益,乃策动美国大搞其“门户开放”。笔者亦曾一再指出,英国之所以策动美国带头者,是它志在阻扰日、俄对华之瓜分,而对其本身在华之利益范围,则断不“开放”;对其在华作更深入之侵略,亦断不放松也。因此当日、俄两国乘辛亥革命与二次独立之乱,而对满蒙蠢蠢思动时,英国已不声不响,继续深入西藏矣。

【英国对西藏的割裂企图】

在此之前,清廷在英人威迫之下,双方已正式与非正式订过五次有关西藏的条约,计有:《中英会议藏印条约》(一八九○,一八九三),《拉萨条约》(一九○四,此约为西藏地方政府所签订,因主权损失太大,清中央政府拒绝承认),《中英续订藏印条约》(一九○六),《修订藏印通商章程》(一九○八)。在此五约中,英方虽在不同程度上,极力否认中国政府对西藏有“主国”的“统治权”。然自始至终,英方不愿否认中国对西藏有“上国”的“宗主权”。英国当时作此项承诺,并非如一般西方专家所说,由于中国政府“灵活的外交手腕”(skillful diplomacy;见新版《大英百科全书》,卷十八,页三八二)。颟顸的大清官僚,无此“skillful diplomacy”也。狡猾的英国外交官之作此言不由衷之承诺者,志在防俄也。因为此时的西藏正处于英、俄两强,对华扩张的交叉点。而此时的十三世达赖喇嘛(即现任十四世达赖的“前身”)在沙俄的暗中诱惑之下,与俄谍勾搭甚紧。并暗上俄皇以“护法皇帝”之尊号(参见台湾版《清史》列传三百十,藩部八,页五七三二)。英为防俄,始提高中国“宗主国”的地位,以排斥沙俄也。因此在一九○四年日俄战争爆发之后,俄人不遑南顾之时,英人乃利用先前英日同盟之国际形势,公然出兵侵藏,在武官荣赫鹏(Sir Francis Younghusband)指挥之下,于一九○四年夏季,一举将拉萨占领。十三世达赖惧为英俘,乃仓卒逃至青海,转往库伦,冀得俄援。英国占领军遂扶持达赖之门徒,九世班禅喇嘛,作英国之傀儡。清廷亦给与班禅以摄护权。在随之而来的中英藏交涉中,英方乃企图把中国的“宗主权”一举废弃。另提出苛刻条件,足使西藏沦为英印的保护国。并索赔军费英金五十万镑,为期七十五年。不赔清,则英军不离藏境。斯即上列《拉萨条约》之要旨也。英方即以此约强迫清廷签押。(条约要目见同上《清史》,及其他条约书。)

斯时清廷驻藏办事大臣,为一颟顸之旗人有泰。英占领军乃令有泰供应英军给养,有泰往见荣赫鹏,自言无权,受制于藏官,不能支应占领军之夫马。清史说,“荣赫鹏笑颔之。载其语入蓝皮书,即据为中国在藏无主权之证。”(见同上,页五七二三)这也就是上节所说清方“灵活的外交手腕”吧。后来有泰被朝廷革职充军,另派时任天津海关道的唐绍仪往印度,和英方继续交涉。唐为留美幼童出身,英语流畅,现代国际法知识亦甚丰富,乃据理力争,然英人分厘不让,还是无功而返。但此时英人亦已感受列强压力。盖日俄战后,两国为联合霸占我满蒙,抗拒英美染指,曾三度秘密订约,结成死党以拒英排美,俨然一个新的俄日同盟,已在形成之中(见下节)。在此新的国际形势之下,英国一面与俄廷直接交涉,不让俄人在西藏侵犯“清国主权”;另面对我西藏,亦不敢过分侵权,以免日俄据为口实,终向清力让步,而另订新约。但是英人谋藏,初不因此小挫而中止,辛亥革命炮声一响,它就卷土重来了。

【西姆拉、麦马洪和内藏、外藏】

英人企图重据西藏的第一步便在班禅、达赖这两位和尚身上打主意。在班禅居摄期间,英人曾乘英王子访印,而力邀班禅赴印观礼,另作企图。然班禅在藏究不若达赖之有潜力也。一有机缘,大英帝国为其永恒的利益,就迅速舍班禅而就达赖了。原来达赖在库伦一筹莫展之时,乃回向清廷,请求“入觐”。此时慈禧与光绪虽已在死亡边缘,仍许其朝觐,而优礼有加,并允其回拉萨,复主藏政。事为英印所悉,乃暗中说动达赖潜往印度待机。盖清方此时在袁世凯、张之洞等主政之下,正在改组驻藏办事大臣而充实其权力,并发川军入藏。达赖回藏后,对主政缺乏自信,乃为英谍挟往印度。清廷亦以其叛国,而尽褫其封号。迨辛亥乱起,英人认为时机已至,乃于民元六月,武装护送达赖回藏,并乘乱驱逐清廷驻藏大臣,杀戮亲中人士,而重掌藏政,另派西藏僧军入侵川边,引起四川都督尹昌衡之反击,弄得边衅大开,烽烟四起。对此一边警,当时民国朝野,和中外媒体,固知根在英印。为釜底抽薪之谋,当时之袁政府也就徇英人之建议,在印度之西姆拉城,召开中、英、藏一体参加之西姆拉会议(The Simla Convion)了。

这次西姆拉会议,从一九一三年十月开始,至一九一四年七月无疾而终,历时数月,可说完全出诸英方设计,列出议题,作好条文,要中方(包括西藏地方政府)全部承诺而已。英印方面究竟有些什么既定方案呢?长话短说,盖有数端:英方的最高理想,盖为西藏之完全脱离中国而独立。然后渐次导之与印度合并。或单独形成一与缅甸相似之英属殖民地。此一设计如因俄、美等列强介入而无法实现时,则继续承认中国对西藏之宗主权,但需割裂西藏疆土,使其部分并入印度,然后再逐步深入,得寸进尺,把他们心目中的西藏再划成“外藏”和“内藏”。外藏即今日的西藏全境,完全“自治”;内藏则深入川边,青海和新疆,由中国政府统治之。如实行此计画,则英方对藏印边界乃要求以喜马拉雅山之分水岭为界线,把喜马拉雅山南麓,逾九万平方公里的中国边疆,划入印度版图,斯即所谓麦马洪线(The McMahon Line)是也。亨利·麦马洪爵士(Sir Henry McMahon)时为英方首席代表,故以其名,名英方所侵占之新界(无独有偶,香港也有个新界)。其地东自雅鲁藏布江穿过喜马拉雅山,所形成的“世界第一大峡谷”,西延至不丹东界。全部面积约为台湾宝岛之三倍。(读者如对该区地理有兴趣,不妨参阅香港出版之《中国旅游》杂志,一九九八字三月出版之第二一三期中的专文报导:“徒步穿行世界第一大峡谷”,颇值一读。)

英人无端割裂我国如此大块疆土,我方当然坚决反对,北方大熊之俄国,此时对英国之入侵西藏,自然也“熊”视眈眈,使英人亦不得不有所顾虑。斯时适值欧战爆发,英国对西藏之侵略,乃半途而止;西姆拉会议也就无疾而终。然其后遗症,则至今犹存也。

〖附注:此一麦马洪线我方虽向未承认,纵是今日流亡在跟印度的达赖亦未尝承认,然英国政府,和独立后的印度政府,以及成见素浓的西方汉学家和媒体,则不顾麦马洪线在国际法上之无据,而视非法为当然。回忆一九六二年中印发生边界冲突时,尼赫鲁曾坚持麦马洪线为中印分界线,西方学者与媒体也一致袒印。当时纽约市内各大学的华裔学者十余人,曾在纽约华美协进社举行国际研讨会与记者招待会,在纯学理上,维护史实,力辩麦马洪线在国际法上,毫无法律根据,其后纽约时报,迫于无可置辩之学理与史实,竟亦改变立场,确认麦马洪线为非法。固知在国际交往中,如确有史实与学理之根据,则众口亦未必可以铄金也。〗【达赖、班禅和土司的统治权限】

据《清史稿》引清代官方图籍所统计,达赖所辖寺庙凡三千五百五十余,喇嘛三十万二千五百有奇;黑人(俗民、农奴)十二万一千四百三十八户(每户平均五口?)。班禅所辖则三百二十七庙,喇嘛一万三千七百有奇;黑人六千七百五十二户。(见同上《清史》,页五七二八)其他边区居民则为无数说汉藏语系(Sino-Tiban languages),汉化或半汉化(Sinicized or Semi-Sinicized)生熟番民,台湾所谓原住民也。由领有清政府印信的大小土司统治之。区中如“熟番”甚多,而土司苛政不止,内斗不停,政府乃收回土司印章,把地区纳入正常郡县系统,谓之“改土归流”或“郡县化”。此一制度在美国史上亦有之,名曰“建州”(把“地方”Territory如夏威夷、阿拉斯加、波多黎各,升级为“州”State;两百年来美国已由原始之十三洲,扩展至五十州。近年还有些菲律宾人和台湾人想加入作第五十一州呢!)而在古老中国郡县化,已行之三千年矣。纵五胡、蒙、满等边疆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后,亦未尝废也。清末改新疆为省。满族统治者亦改其故居发迹之满洲为东二省,此时清廷正在把川边郡县化为西康省,而革命军兴乃中止。民国成立后,西康设省之外,热河、绥远、宁夏继之,在官吏任免上虽有不妥之处,而制度无亏也。人民中国成立之后,误以苏联制度为先进,而反流归土,废多民族杂居之省,为单民族独居之自治区州,迨发生动乱,又调大军镇压,以君子始,以小人终,逼达赖逃亡异域;环伺之异族,幸灾乐祸,唯恐中国不倒,乃相率作或明或暗之颠覆,致有今日新疆、西藏不停之动乱,扰及阖族之安危,良可慨也,良可慨也。

西藏于解放之初,实际人口仅百余万人。今日达赖喇嘛则坚称,藏族人口逾六百万,何也?原来他是承继民初英人对西藏之设计,合所谓外藏、内藏而统计之也,达赖和尚哪里有此狂妄思想?大英帝国主义者之甘棠遗泽也。尼赫鲁当年还不是也要承继大英帝国的疆土,而吃了败仗,忧愤以终。六○年代之初,余曾奉哥大派遣,出差印度,见其邦美女乞丐,均荷枪作军事训练,发誓收复麦马洪线上之“失土”颇为之感叹不已。从何说起呢?(有关本篇之中西文史料,足以汗牛。节要而读之可参考李铁铮在哥大所著之博士论文:Tieh-tseng Li,《A Historical Study of the Status of Tib》〔Ph。 D。 Dissation,Columbia,1953〕。此书有增订本及汉译本,其他著作及有关档案,另详《史料篇》。)

【“大西藏”的思想根源】

十九世纪的传统帝国主义之外,造成今日达赖及少数藏族基本教派(fundamalists),对拥有六百万人口,和云南、四川、青海、新疆边区疆土的“大西藏”的幻想之形成,当年以君子始,以小人终的中共民族政策,也不能辞其咎。而这一由抽象的幻想,化为具体的政策,由唯心主义(Idealism)蜕变出来的进化论的根源,实出于:㈠美国威尔逊的民族自决论;㈡列宁所一手创造的第三国际理论中,最时髦的国际主义(Ierionalism)。国际主义滥觞之时,又碰上了㈢我国千载难逢的启蒙期,在“五四”前后,再经过一些中西之学并不甚粹的、一知半解的时髦青年加以鼓吹,甚至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促其实现”,就变成近代中国的,来势如疾风暴雨的潮流思想了。

须知,小民族搞大主义,不止达赖喇嘛呢!二战期中,泰国的皇室竟然也糊涂到和日本勾结,以图扩张。他们的意蒂牢结便是,泰族本是东南亚第一大族,其疆土包括整个的中南半岛,和中国的滇、黔、桂、粤诸省。因此他们要与日本合作来收复失地,以建其大泰帝国呢!二战后,按理泰皇应以日本帮凶受战犯之审呢!盟国只以小把戏糊涂,不配作战犯,才放他一马。

回忆五○年代之末,我正襄赞李宗仁先生撰写其回忆录时,告诉他说,广西今日已不是个省,而是“壮族自治区”了。李公竟不知“壮族”为何族。我书人旁加童的繁体僮字以示之,李宗仁先生,这位广西王,竟不知“童族”,住在广西什么地方。而当时北京公布,壮族为中国第一大少数民族,有人口六百万,云云,而李宗仁不知也,岂非滑稽哉?壮族之中如果也出了个达赖喇嘛,也要来搞个人壮族民族自决,则滇、桂、川、黔,岂不都要独立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嘛!总之,需时数百年的社会文化大“转型”,过程是十分复杂的。少数民族向“主流”集中;向主流认同,中国已搞了几千年了嘛!今日的美国不也有“少数民族”(Minorities),加入“主流”(Maiream)的诸多问题,而郡县化之,相安无事嘛?为何以同一问题,而专向中国找碴儿呢?下卷当关民族问题专章,与有同好之士共研之也。

【俄国对蒙古的觊觎】

比英国之割裂西藏更为积极而可怕的,便是俄国的觊觎蒙古了。长话短说,中国有史以来的外患,以北方为烈。匈奴而后,从五胡到契丹、女真、到蒙古、满洲,都是坐北朝南的。斯拉夫、俄罗斯,便是最近的一个。在满清康雍干时代,北极大熊只在蒙疆之外打转;嘉道之际,它就深入满蒙了。日俄战后,两强的势力范围,平分我东北。中国就逐渐被迫以长城为国界了。

俄国人在一八六○年的北京条约之后,一直把我东北视为禁脔,势必全吞而后已(参阅导论篇卷四)。殊不知日俄一战(一九○四~○五),北极大熊竟被东海上的日本小鬼一下截堵了。在日俄战前,英国在远东的外交政策原为联日防俄。孰知日俄战后,局面倒转。俄日两国为平分我东北,并防制英美向东北染指,乃化敌为友,一连通过两次日俄“密约”(一九○七,一九一○),乃擅自将中国东北,划为“南满”、“北满”两部。南归日本;北属沙俄。界线分明,彼此不得越雷池一步。设有其他列强欲染指南北任何一部,则两强彼此相助,而共逐之。后来美国的铁路大王霍里曼(Edward Henry Harriman,1848-1909),想在满洲筑路,以完成其环球铁路计画(略似今日由柏林至连云港之欧亚铁道联运),日俄两国闻讯,乃携手杯葛,终使霍君之伟大计画为之泡汤。

〖附注:早年欧美汉学界曾有帝国主义不存在之论。以中西纠纷多出于华人之排外主义(Chinese Ai-Foreignism),不才未被说服,曾撰文举上例,认为那是发生于中国的外人排外主义(ForeignAi-Foreignism),与“华人”无关也。曾引起若干不快。〗根据一九○七年七月三十日俄日两国所签订的第一次密约的“附款”,他两个贵国在我东北所划的南北满分界线,起讫之点如下:“从俄韩边界西北端起划一直线至珲春,从珲春划一直线至毕尔滕湖(即镜泊湖)之极北端,再由此划一直线至秀水甸水,由此沿松花江至嫩江口止,再沿嫩江上溯至嫩江与洮儿河交流之点,再由此点起沿洮儿河至此河横过东经一百二十二度止。(上引此“附款”之汉译采自:何汉文編著《中俄外交史》,一九三四年中华书局出版,页二五八)”

我们如果翻开一本早年中国的地图,把上引“附款”追踪一下。大致说来,它两个贵国是把我们的吉林省,拦腰一刀,把该省划为南北二部,由两国平分之。北吉林与当年的黑龙江全省属俄;南吉林和奉天(今辽宁)全省属日本。我们试看看日俄两国在中国东北所划的秘密“分界线”,再把它和英国的“麦马洪线”,对比对比,这叫不叫做“帝国主义”呢?是非自有公论嘛!

【俄、日三次密约,瓜分内蒙古】

不特此也。等到辛亥革命起来了,俄日两国乘我国内战乱,经数度密议之后,终于一九一二年(民国元年)七月八日,再订《第三次日俄密约》,又把中国的内蒙古瓜分掉了。这宗密约不只下流刻毒,其黑箱作业,也颇饶趣味。今且略删冗文,录其原条如下:为确定并完成一九○七年七月三十日及一九一○年七月四日之两次密约,并防止关于满蒙特殊利益之可能的误解起见,俄日两国政府决定延长一九○七年七月三十日密约之分界线,并划定内蒙古之特殊利益范围,兹协定下列条款:“第一条:从洮儿河与东经一百二十二度相交之点起,界线应沿Ouloucheourh(今乌伦池?)及Moushisha(?)河之分水界,从此沿黑龙江省与内蒙古之边界直至内外蒙古之边疆。

第二条:内蒙古分为两部:北京(笔误,应为北经)经度一百一十六度二十七分以东之部及以西之部。俄罗斯帝国政府担任承认,及尊重日本在上述经度以东内蒙古之特殊利益;日本帝国政府担任同样义务,尊重在上述经度以西之俄国利益。

第三条:两缔约国对本约须严守秘密。

一九一二年(我民国元年)七月八日(俄历六月二十五日)

(俄外长)沙查诺夫(S。 D。 Sazonov),(日本特使)本野(一郎),签订于俄京圣彼得堡(汉译采自上引何著《中俄外交史》页二七三~二七四)”

再大略言之,它两个贵国,在清末首先把中国的东三省,分成南北二部而分据之。不许第三个列强,在此染指。然后再慢慢地,软硬兼施,政经齐下,把中国的主权吃掉。吃掉的故事很冗缀,例如俄人在北满利用建筑东清铁路(民国时叫“中东铁路”)作基础,渐次把北满殖民地化。就可写一部有分量、有权威的博士论文(见Per S。 H。 Tang〔唐盛镐〕,Russian and Sovi Policy in Manchuria and Outer Mongolia,1911-1931。此书为作者原先在美国哥大所撰写的博士论文)。笔者在将来的“外交篇”里,当再慢慢交代,作较详细的征引与报导。此处篇幅有限,暂时打住。

且说,到辛亥革命前后,俄、日这两位邻家,又进一步把中国的内蒙古,一分为二,划为东西两部。东内蒙古属日本;西内蒙古属俄国。他两国所私下决定的东西内蒙古的分界线是,东经一一六度二十七分(116‘27’E)。上引约文所提的两条小河,一般的中西文地图,都不易找到。但大致说来,我们如从满洲里向南,循东经一一六度二十七分,划条直线,直指北京,线东内蒙古属日本;线西内蒙古属俄国,就大致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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