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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谋雪耻,齐地举国赛马(3)

  公孙闬朗声应允,匆匆走出。邹忌换过服饰,吩咐家宰带足三百金,分三箱装车,引领数十名家臣前呼后拥地往投北街,及至马市,公孙闬已在胡人居所之外恭候,说孙大人性急,已先一步随那胡人后院相马去了。邹忌不及细话,三步并作两步,随公孙闬赶到马厩,远远望见孙悦正在抚摸一匹骊马的耳朵,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正在与其交流。骊马一动不动,似在倾听,又似在享受孙悦的抚摸。一个身着胡服、一脸络腮胡子的壮年汉子斜倚在一根拴马桩上,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

  “有劳孙大人了,”邹忌走前一步,朝孙悦拱手道,“公孙子推荐此马,老朽眼拙,特请大人过来,这想过过大人慧眼。”

  “谢相国抬爱,孙悦愧不敢当。”孙悦从马身上移开,拱手揖道,“相国但有驱使,孙悦愿效微劳。”

  “孙大人,这马……”邹忌急不可待,直奔主题。

  “相国请看,”孙悦回到骊马身上,指马之身体各部位赞不绝口,“此马毛色纯正,其颅如剥兔之首,其目双突,满而泽,大而光,状若垂铃;其鼻广大而方,色赤如血;其口红而有光,上唇急而方,下唇缓而多理,上齿若钩,下齿若锯……”

  孙悦拿出看家本领,不厌其烦地将那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赞美一遍,因其所言皆为马业术语,纵使邹忌之智,也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只在心底明白,这是遇到骏马了。好不容易等到孙悦收口,邹忌方才悄声问道:“依先生之见,此马……”

  “千里马也!”孙悦一言断之。

  邹忌再无二话,转过头,朝家宰努嘴。

  家宰吩咐仆从抬下三只箱子,对那胡人道:“这位客人,你这良驹,我家主公收了。这三只箱内各装百金,请客人点数过秤。”

  “三百金?”那胡人双肩一耸,轻轻摇头。

  “这……”家宰看向公孙闬。

  “咦?”公孙闬急了,“昨日不是讲好三百金吗?”

  “那是昨日,”那胡人给他个笑,“今日不是这个价了。”

  “你哪能……”公孙闬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正欲理论,家宰摆手,嘴角挤出个笑,换过称呼,语气中不再客套:“这位客商,你出个价。”

  “不瞒官家,”那胡人脸上依旧堆笑,“方才有多位大人前来相马,价格也就涨上去了,有人力压群雄,出金四百五十,这回府中取钱去了,留下此剑作为抵押。”胡人走到墙边,取出一剑。

  家宰接过那剑,细审之,见柄底标有田字,料是田忌府人,心中一颤,面上却声色不动,递还宝剑道:“客商稍等片刻。”

  家宰走向马厩,在邹忌耳边低语有顷。邹忌倒吸一口冷气,捋须有顷,伸出五个手指,朝外努嘴。家宰会意,回到胡人处,照旧摆出五个手指,指三只箱子道:“此马我府要定了,这是定金,余款一个时辰之内解到。”

  胡人做出成交手势。家宰再不迟疑,吩咐心腹仆役回府取钱,之后拿出竹、墨,写定契约,与那胡人签字画押,前后不过一刻工夫,就将买卖做到实处。

  许是一路劳顿,见到孙膑后又贪几碗老酒,苏秦一觉困去,直睡到翌日后晌。

  苏秦醒时,见孙膑守在榻边,正在凝神看他,不知坐有多时了。

  苏秦心里发酸,一阵感动差点冲破泪门,急急揉眼,起身揖道:“孙兄——”声音沙哑。

  “苏兄睡得香哩,”孙膑冲他笑笑,“想必数日没睡囫囵觉了。”

  “是哩,”苏秦回以一笑,“只在孙兄这里,方能睡个踏实。”

  说话间,瑞梅端铜盆进来,递过巾绢,伺候苏秦洗过脸,漱过口,推起田忌专为孙膑打造的轮车,导引苏秦走进院子后面的梅园。

  直到此时,苏秦方才察出瑞梅小腹隆起,显然是身怀六甲,颇为感慨。

  梅园甚大,有数亩见方,因是三年前才栽的,梅树大多鸡蛋粗细,皆未挂果。只有田忌使人移栽过来的一株碗口粗细的老梅历经两载雨露滋润和瑞梅的精心呵护,今年总算根系扎实,枝繁叶茂,青涩果子挂满枝头,皆如枣子大小,让苏秦不免联想起寒冬腊月一树花时的繁华景致。梅园正中有个莲池,半亩见方,一池荷叶青青,状若蒲扇,只不见一朵荷花,许是时令过早之故。合纵辰光,苏秦曾听魏国副使公子卬讲起过嫁给庞涓的妹妹瑞莲,说她与姐姐瑞梅情同手足,想这一池莲藕定是瑞梅为妹妹所种了。

  餐案就在这株老梅树下。瑞梅伺候孙膑、苏秦在案前坐定,两位仆女各端餐料餐具入席。苏秦放开肚皮,吃个尽饱,瑞梅收拾一毕,招呼仆从离开,留下孙膑与苏秦继续叙旧。

  望着瑞梅挺肚子远去的背景,苏秦朝孙膑拱手道:“恭贺孙兄,嫂夫人这是有喜了!”

  “呵呵呵呵,喜了,喜了,还有一喜呢,”孙膑乐不合口,冲瑞梅叫道,“梅儿,带菊儿来,让苏兄抱抱。”

  瑞梅回身应道:“菊儿随飞刀叔叔去玩瀑水了,不在家呢,让苏兄稍稍等些。”

  “好咧。”孙膑应过,转对苏秦,“看来苏兄得等些辰光了。”

  “菊儿是……”苏秦目光征询。

  “是你的大侄女,已满两岁了,顽皮得紧哩!”

  “好哩,好哩,真正好哩!”苏秦连连拱手,“祝贺孙兄了。孙兄先得嫂夫人,再得菊儿,这又果挂枝头,羡杀苏秦矣。”

  “呵呵呵呵,”孙膑连笑几声,“不瞒苏兄,在下也就这点儿福报了,有梅儿,有菊儿,若是上天垂顾,这再长出棵松树柏树来,也算对起得孙氏宗祠了。”

  “唉,”苏秦轻叹一声,看向头顶累累青果,“我们兄弟几人鬼谷一别,恍若隔世。若是张兄、庞兄亦在此地,我们兄弟把盏,共贺孙兄连番之喜,同祝孙氏一门后继有人,该当多好啊!”

  “谢苏兄美愿。”孙膑拱手,“听闻张兄喜得吴国公孙氏之女,甚是贤淑,庞兄喜得瑞莲阿妹,亦为佳配,想必皆有子嗣了。唯有苏兄,膑未曾听闻家事,甚是挂记。此地并无外人,敢问苏兄,可否略透一二,也好让膑分享苏兄之喜。”

  苏秦将脸别向一侧,凝视不远处的荷池。荷叶葱葱郁郁,到处都是尖尖头,大半个池塘已被覆盖,因仍在春时,尚未蛙鸣虫飞。苏秦收回目光,闭目有顷,身心完全放松,没有提及小喜儿,只将姬雪的故事由头至尾,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听得孙膑唏嘘不已。

  “不瞒孙兄,”苏秦一脸苦涩,抖底儿道,“如果苍天不悯,就这辰光,公主怕也……也如嫂夫人一般无二了!”

  孙膑长吸一口气,陷入冥思。

  “孙兄啊,”苏秦愁肠百结,“如果公主真的有孕在身,怕就不是喜,而是祸了。在下倒是无惧,可公主她……”

  “雪公主说得好啊,”孙膑抬头,笑道,“一切皆是天意。既为天意,苏兄就当顺从。听苏兄方才所言,公主当是细密之人。公主既生此心,想是把一切全备妥了,苏兄大可无忧。再说,自春秋以降,礼仪早崩,你与公主之间,情生于中,义存于里,实乃天作之合,非起于一时意乱淫溢。道法自然,非人为规矩,你我皆从先生寻道多年,苏兄大可不必为这些儒门礼仪所困。”

  “有孙兄此解,”苏秦回以一笑,“在下心略安矣。”敛起笑,“对了,说起先生,在下刚好有事求教。六国合纵,在下本以为列国乱局会有所改观,未料天下愈加纷乱,在下迷惑,百思无解,刚好路过鬼谷,遂踅入谷中,欲求先生解惑,先生不肯出见,只托大师兄送诗一首,在下才拙,迄今仍未悟出。谷中兄弟,除大师兄之外,唯孙兄之修行令在下由衷叹服,此来求见,一为解除思念之苦,二为求请孙兄譬解此诗。”

  “苏兄言过了。”孙膑仰脸笑道,“虽然,敢问先生所赠何诗?”

  “纵横成局,允厥执中,大我天下,公私私公。”苏秦出口吟道。

  孙膑思索一时,抬头笑道:“苏兄之心距先生最近,苏兄尚且悟不出,在下就更不敢妄断了。”

  “观孙兄颜色,想已有解了,在下恭听。”苏秦拱手以待。

  “苏兄费解之处,当是最后一句,公私私公。”

  “正是。”苏秦点头。

  “先生善于弄玄,此句或指天道时运,苏兄这里久解不出,或是运数未至,苏兄大可不必费心猜度。至于苏兄所惑之天下纷争,膑虽不才,愿为苏兄分担一二。”

  苏秦将六国合纵之后的列国形势略述一遍,忧心忡忡道:“张仪今已辞去秦相,赴魏连横,逐走惠施,就任魏相,密结庞涓,联络秦、中山,三路伐赵。赵为合纵发起国,张仪明为伐赵,实乃针对纵亲。今邯郸被围,滏口塞失陷,赵室如被拦腰断为两截,危在旦夕。庞涓、张仪皆是狠角,看这架势,是要灭赵。赵亡,韩必危,中山亦将不存。三晋若是由魏一统,秦魏必合力谋齐,齐亦危矣!”

  “苏兄所虑的,只怕不是齐危,是天下之危吧?”

  “唉,”苏秦拱手,喟然长叹道,“在下所思,孙兄尽知矣。天下失纵而成横,即使有所流血,也未尝不可,问题在于,天下断不能由秦一统,秦法若不废除,天下由秦一统,必危!”

  “若是此说,苏兄何不劝诫张兄,使秦先废秦法,再行一统,岂不为美?”

  “唉,”苏秦摇头道,“在下想过了,这是一道死结,行不通。”

  “何以行不通?”

  “秦若废法,则难成一统。若是不废法,则一统可成,天下却危。”

  “苏兄果是思虑深远。”孙膑微微点头,“纵横之争,关乎天下,苏兄任重而道远哪!”

  “当下之急,乃是救赵。”苏秦看向孙膑,“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救赵抑魏,事关纵横大局,而眼下能够救赵的,抑或只有齐人了。

  与魏战,即斗庞涓;斗庞涓,天下怕也只有孙兄一人了。”

  “唉,”孙膑长叹一声,“这些事情,先生在谷中时,早已料到。

  庞兄走到这一步,也是天意。既为天意,在下别无选择,只能奉从,只是……”

  “孙兄但讲无妨。”

  “今日之魏,远非昔日之魏,今日之庞兄,亦非刚出山时的庞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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