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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论多难,我都绝对不会放弃(1)

  也许我会身心俱疲,又或我会痛尝失败,但我知道,无论多难,我都会像这里任何一个奔腾不息的生命一样,绝对不会放弃了。

  人间至痛,他走了

  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而它不愧为毕业季,刚一开学就让我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仿佛大战在即的紧迫感和压抑感,这种感觉让我还没有从团圆的热烈温暖中回过神儿来,就一头扎进了忙得超出想象的生活里。

  一个平常的周末清晨,由于很久没有和家里联系过了,我打了个电话回国,向妈妈解释了下最近很忙,又照例询问了一下家人尤其是爷爷的身体,突然有一个瞬间,我觉得她听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虽然非常微妙而难以察觉,但敏感如我,还是听出了她嗓音中那份不自然与克制。那是一种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感知到的异样。

  但我还是没有意识到什么正在等着我,突然,只听她哭了出来,哽咽着叫着我的小名,对我说:“宝宝,妈妈跟你说,爷爷去世了,就在你回美国后不久。”

  在那一个瞬间,我的意识仿佛全部停转了,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立刻来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理解她所说的内容。

  可我知道她是不会骗我的。但这怎么可能呢?我冬天在北京才刚刚见过他,他还对着我清清楚楚地说:“文思,我等着你。”而现在,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去的时候,他已经默默地离开我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最以我为荣的人,我还有好多话没跟您说,好多经历没来得及和您分享,我以为您会和往常一样,等着我毕业,等着我归来,我还有更好的日子要与您同行,我还没曾好好地孝顺过您!

  此时窗外的世界春深似海,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人间四月天的到来而光彩重生,而我的心在这一片明艳中被击垮了,过了好一会儿泪水才决堤般的涌出来。

  爷爷的家是当年北京牛街的大户,纯正的回民血统给了他出众的相貌,深目高鼻的轮廓让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仪表不俗。他的父亲做古玩玉器生意,家境殷实富足,向来衣食无忧。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种平顺日子就是一生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由于我爷爷的父亲在当时有名有钱,所以头一批遭到迫害。那个年代大家都穿得破破烂烂的,就他穿西装,特别招人嫉恨,甚至就连平日里坐人力车回家也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其实当时并不只他一个人这样,但有些识时务的就会让拉车的停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然后走着回去,而他总是很自然地让车子直接停在胡同里的家门口,被人看得多了,就成了攻击他的手段。

  于是,一生成功优越的他,开始被迫在清晨扫街,接受监督改造。但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他总是夜里三点多钟就爬起来扫,从不按照规定的时间。我眼前不由得出现这样一幅景象:北京深冬的夜里,狂风呼啸,一个老人急匆匆地出来扫街,他扫着尘土,扫着枯枝,扫着那些被风卷起的不死不活的纸屑。无星也无月的寒夜下,他佝背弓腰的身影好似融进了那团无边漆黑中一样看不分明。而每当天空开始渐渐泛出一丝光亮,灰色的屋檐也开始显现出轮廓,甚至连墙上贴着的鲜红的“最高指示”也能够看清的时候,他便神色紧张地逃回家里。

  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不一会儿便有人找上门来,斥责他扫得不够干净还竟然早退,继而就会上升到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罪恶,对抗无产阶级专政等,让全家人都压力巨大。

  然而现在想起来,自尊如他,只是本能地不愿让人看见罢了,不愿那些住了大半生的熟人,如今全都对着自己的厄运唏嘘议论不已。

  但这又怎么躲得开呢?除了扫街,还要一场场地陪斗,下午还要去街道办的“专政学习班”交代问题,最后把自己的房子都交出来充公,甚至就连卖古玩古董的钱和毕生的积蓄存款也都全部上缴了。但即使这样,还是丝毫没有改变处处被孤立、被刁难的现状,甚至没能减少那些语言上的侮辱和落井下石。

  一个平常的深夜,万籁俱寂,快要熟睡的爷爷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异样的声响,出去一看,只见九月清润明亮的月光下,一个人倒在地上,喉咙里的鲜血已经喷射不出来了,但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眼睛还没有闭上。而这个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手里还攥着一把菜刀。

  当时年轻的爷爷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幕会发生,而且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在北京一年最好的季节里,他却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这样不甘而又匆匆地离开了。

  很显然,希望不是一下子破灭的,而是丝丝缕缕、一点点破灭的,这个漫长的过程,犹如用钝刀子杀人,刀刀痛之入骨,但理智和感觉却都无比清醒,无处可逃。

  后来爷爷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开始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绝境和心情,要经过怎样的痛苦和折磨,他深深地自责,后悔自己没有特别地在意他,也没能及时地劝解他。但是在那样一个可怖的年代里,每个人都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他自己也三天两头地就被叫去做检查,交代在思想上有何觉悟,或是如何划清和这个家的界限。就连自己的小孩在学校也被欺负得头破血流,被叫作“资本家的狗崽子”“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

  那个时候的人们不会彼此鼓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历史的观念,是高处的观念,是清醒超然的后来人的观念,而当时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根本不可能有那个觉悟,事实上是,任何一句无意中说错的话都可能包含着任何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危险,可能给你和你的家庭带来任何想得到和想不到的灾难。于是,他们身不由己,仗马寒蝉,在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中苦撑苦熬着。

  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心总是浸满悲伤,那是一个什么样狰狞扭曲的年代啊,人们迫于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而不得不对立撕裂着,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剩下的只是一去不复返的青春,被人愚弄的愤怒,以及无人偿还的悲哀。

  留给我思念,别留给我绝望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件事的关系,爷爷的性格一直沉默寡言,什么话都闷在心里。而且人极认真刻板,不会说八面玲珑的话,也不懂人情世故。比如领导要他挑什么错,他就全心全意地给人家挑,改动很大,虽然比原来好很多,可领导也不感激他。

  他一生踏实勤奋,头脑过人,然而时运不佳。他也清楚这里面有自己性格的原因,但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他也无法使自己变得圆滑老练。但我至今都认为,那些所谓“不成熟”的耿直是珍贵的,而一些世故一些成熟是卑鄙的。

  其实我小的时候,由于他刻板的性格,并不十分了解他。但爷爷喜欢要强上进的孩子,曾有一次跟奶奶说:“这些孩子里最像我的就是文思。”长大后的我以这句话为最高荣誉,并在一次次热流涌过心间的动容中恍然明白,原来他的肯定对我来说是那么重要。

  我这辈子和他最亲近的岁月就是我在美国念书的日子。他时刻惦念着我,我越洋电话里随口说出的一点小事、无意中流露出的一丝沮丧都让他记挂在心,就像这次回国采访,我随口提到了论文的艰难和面对最后一个学期的压力,结果第二天他就打电话给我,说他想了一夜,有好多话要开导我。时至今日,我仍忘不了他语调中那份真实的忧虑,这就是爱吗?当所有人都关注你是否全力冲刺时,他却矛盾地只想你省些力气。

  然而,命运好似格外苛待他,一生颠簸不顺的他老年时又得了严重的帕金森症,一动起来完全不受控制,几步路都走得歪歪斜斜,不是碰翻了这个,就是撞倒了那个,有时在外面犯起病来,在周围人探奇的目光中不受控制地摆动是他最大的痛苦。有尊严如他,这是最残酷的事。

  有一次我去看他,刚好赶上他病重,手不听使唤地挥着,能看出他在尽全力控制着,但根本没用,脸上是一片难堪的无奈,奶奶怕吓着我,也心疼他,急得快要掉下眼泪。而他,开始不着边际地问我一些在学校的事情,比如“你们老师真的会坐在校园草坪上讲课吗?”“你现在英语已经和美国同学一样好了吧”……其实我晓得他根本顾不上自己在问什么,而只是本能地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不愿自己那样的形象被人关注。于是我眼睛看着别处,假装回忆着,好像全部心思都用来思考他给我提出的问题而根本没有留意他的举动一样,渐渐的,我觉得他开始听得进我的话了,再提的问题也能和我之前所说的接上了,我们变成了真正的一问一答,我也能感觉到他痉挛的手指在我的掌心里慢慢地舒缓和安静下来。

  与全身肌肉对抗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体力,望着他迅速消瘦、几乎脱形的脸,还有旁边书桌上摆着的旧相片,我心中不由得一阵恻然。相片中的他正生动地望着我,那时候的他还很年轻,意气风发,眼神中充满希望,对岁月正等着他承受的所有不幸都浑然不觉。

  我心中的痛,一点一点地散开来,所有一路走来、坎坷孤独的人啊,你们为什么要受苦啊?

  这时爸爸也走到电话旁,告诉我,有件事他谁都没说,就是爷爷最后昏迷的时候,他进监护室在爷爷耳边说:“文思快回来了,她让您等着她!”当时爷爷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爸爸说,他当时就感觉到爷爷可能听错了,可能以为是我已经回来了,所以,那几天都毫无生气的他,一听到那句话,就使劲睁开了眼睛。

  我的心彻底碎了。

  还记得回美国之前,离家的时候我最后在门边笑着看了他一眼,我们对望着,全然不知道这一眼在我们彼此生命中都意味着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么瘦小佝偻,绝不似一直以来挺拔的形象。岁月最终还是在他的额上轰轰烈烈地碾过,留下了长河流淌过的沟壑。

  这场时光的洪灾终于摧毁了你,我亲爱的你,你什么时候已经像一棵耗尽生机的植物,只有匍匐在大地上。

  我就那样毫无预感地转身离开了。

  而现在,我愿意立即回去,甚至推迟航班,如果能再跟他同桌吃一餐饭,再听他叮嘱我一遍那些已经叮嘱了很多遍的话,再跟他拥抱一次。

  是的,再拥抱一次。

  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时光的含义,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它的决绝。

  在这个“最是一年春好处”的时节,家人搀着奶奶去墓地,我不忍听她的反应。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啊!只是,墓地可以离他更近一些吗?我不由得想起曾读过的一首诗:

  不要在我的坟上哭泣

  因我不在那里

  也未沉睡

  我是呼啸的狂风

  是雪上闪耀的冰晶

  我是麦田上的阳光

  也是温和的秋雨

  你在晨曦的寂静中醒来

  我已化作无声的鸟儿振翅疾飞

  我是温柔的星群

  在暗夜中闪烁着微光

  不要在我的坟上哭泣

  因我不在那里

  那么,他在哪里?我只能想成是他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并在那里好好地生活着,因为只有这样,留给我的才能是思念,而不是绝望。

  那个永远都耐心地听我讲所有小事情、真正看穿我在活泼爱美的外表下是一个多么坚定的灵魂并引以为豪,身体极度衰弱却在我每次进门时都站起来迎接的人在我生命中出现了24年然后离开,他是支撑我精神王国最牢固的支点之一,如今的他在这片无边苍穹的哪一个角落里默默存在着,那里应该没有现世的痛苦,没有回忆的折磨,只有他褪尽沧桑,平静而行,穿着我记忆中的衣裳。

  这么多美国学生都没毕业,那我呢

  而此时,我在美国的日子也正是生死攸关之际,论文只剩下最后半个学期,弹指将至的毕业答辩也正等着为我整个的留学岁月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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