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绝妙对答

　　江尚返回上海次日，麦克道尔和他的助理Helen陈也从北京飞来了。

　　高层聚集上海，当然要开会，正如叶小荼开玩笑所猜测的那样，这一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差不多就是“全公司营销保卫战动员大会”。英国UP公司今年开年的局势喜忧参半，作为一个在中国境内以“销售”为主的国际性软件公司，没有进步就意味着退步。华南区的严峻情况是不用说了，而北京中心最新研发的产品，在市场上的反响确实不尽如人意。麦克道尔刚被伦敦总部召回开了一次会，这次来到上海满脸都是不高兴。

　　今天，麦克道尔主持召开的电话会议足足开了一个小时，从上午九点一直持续到十点，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对于柯志成而言，这一次会议相当重要。

　　英国UP公司高层聚集上海，固然是为了召开一个如叶小荼所形容的会议，但会议的发起人既不是麦克道尔，也不是江尚，而是这位刚进入英国UP不久的Oscar。

　　柯志成是一个野心勃勃、从未放弃理想的人，在他立足未稳的时候，难免要比别人多想一些事情，多作一些未雨绸缪的准备。入职伊始，他就提出了一个新的营销系统整改方案，也就是当初向叶小荼她们展示的那一个。

　　然而，他提出的这个整改方案在上次会议之后由Helen递交董事会讨论，英国伦敦方面却迟迟没有反馈结果。据说，是因为总部几位高管最近一段时间轮番出境休年假，没有时间集中讨论，因此这个方案就这样一天天被搁置下来。直到现在，方案到底可行不可行，一直悬而未决。柯志成内心是很不满英国人这种拖沓风格的，他更喜欢自己当初在美国SNOOP公司任职的时候，董事局方面当机立断的爽快态度。他总觉得，相比较而言，英国人的保守性格决定了他们的办事效率比美国人低，英国UP公司伦敦总部的这种拖沓作风让他感觉很失落。

　　然而不满归不满，工作还是照样进行，在入职的短短两个月间，在等待的间隙里柯志成不断冒出新的想法，接二连三地提出了一系列的华东区新营销计划，最新的一个计划简称“Blue-Water”（蓝水），蓝是象征智慧的颜色，水具有无孔不入的穿透力，“Blue-Water”其实就是英国UP公司LOGO的演绎版。

　　虽然大家都觉得Oscar做的都是表面文章，但柯志成的这种精神态度依然深得麦克道尔好评。为了讨论这个新的“Blue-Water”计划，麦克道尔和Helen陈两人亲自从北京赶到上海，并通知营销总监江尚从广州返回，一起参加会议，足见对柯志成和这个新计划的重视。

　　叶小荼借着拿资料的机会，远远地向会议室内望了一眼，发现柯志成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样，正在侃侃而谈，其余在座人等似乎都只有听他讲的份，江尚的模样很淡定，麦克道尔倒是表现得饶有兴致，Helen陈则在一旁不停地作记录。叶小荼不知内情，她原本以为麦克道尔会主讲，没想到主角居然是柯志成，连江尚都要靠边站，心里不禁暗暗诧异。

　　她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田樱樱的电话就打过来了：“Yolanda！”

　　“Tammy，”因为今天也是田樱樱和洪总约定再次面谈的时间，叶小荼听她的声音又快又急，以为出了什么问题，“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刚刚在客户这里做完了Presentation，洪总很满意……”田樱樱喘了一口气接着说，“他们同意和我们签两份合同，我们的新软件，还有Gary的项目，他们打算一起签！”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田樱樱顺利完成了第一笔订单，柯志成不会再解雇她，这个月底，她可以度过试用期，成为英国UP的一名正式员工。虽然很险，田樱樱还是成功地迈出了她在英国UP的第一步。

　　“Verygood，尽快敲定这件事吧！”

　　叶小荼兴奋地放下电话，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Gary，让他不必再担心客户会因为田樱樱的失误而反悔。

　　经过一系列的深思熟虑之后，叶小荼已经想好了暂时应对朱丽叶的办法。

　　假如抛开人品和私心杂念不谈，朱丽叶还是一个很勤勉的员工，最近一段时间，她很少有空待在办公室里，大部分都在外面跑，见客户、谈订单，作为一个精明的上海女孩，朱丽叶对于她自己的业绩和奖金，都是非常在意的。

　　叶小荼决定，趁着第一笔订单成交将田樱樱调开，再将客户资源按人头分开，包括她在内所有人都单兵作战，大家从此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是黑马还是白马，到时候自然见分晓。英国UP公司对销售人员考核的主要依据是个人销售业绩，朱丽叶虽然不太服气叶小荼的升迁，但是她不会和自己的薪资过不去，她如果不努力，亏的就是她自己。

　　对于朱丽叶这次所出的“黑招”，叶小荼决定隐忍不说，既不找朱丽叶挑明警告，也不让田樱樱知道其中的细节。以朱丽叶的高智商，在田樱樱顺利完成任务之后，她自己一定有办法自圆其说，让田樱樱相信她是无心之失，从内心来讲她根本没有半点儿恶意，她又是多么真诚地希望田樱樱成功。

　　叶小荼从江尚的“独孤九剑”中无师自通地悟到了最重要的一条。

　　——作为一个中层管理者，心胸一定要开阔，一定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然朱丽叶的问题还没有发展到特别严重的地步，也就没有必要穷追猛打，以后遇事多长一个心眼，多防着她点儿就够了。

　　叶小荼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发现会议室的门开了，前台Nancy飞快地跑进去，麦克道尔却走了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红色格纹领带，在办公大厅内左右散步巡视了一圈，他看到叶小荼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带着一丝笑容。

　　叶小荼赶紧对着老板恭敬地微笑：“上午好，麦克。”

　　麦克道尔点了点头，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Yolanda？”

　　叶小荼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搭讪，并不是真正地问她团队的销售进展情况，也就很随意地回答说：“还不错，我们都在努力。”

　　麦克道尔假装满意地“OH”了一声，果然很快就将视线转移开了，继续和别的主管“搭讪”。

　　叶小荼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情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麦克道尔又踱步过来，和蔼地表示要和她单独谈话。

　　在外企，上司与下属之间这种“一对一”谈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象征意义，但是，麦克道尔和叶小荼之间的层级差别还是比较大的，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流；而且，麦克道尔并不是一个喜欢单独谈话的头儿，即使需要沟通，也会通过行政人事部沈若琳来实行。

　　叶小荼心里七上八下地琢磨了一会儿，麦克道尔为什么独找她谈话呢？这让她感到有点儿蹊跷了，难道是因为田樱樱事件，柯志成在麦克道尔面前说了什么，告了她的黑状不成？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再一次走进了荷兰老板的超级豪华办公室。

　　麦克道尔看到她进来，照例以一种很具有亲和力的姿态热情地打招呼，然后他以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询问：“Yolanda，关于Oscar之前提出的那一个新计划，你觉得一旦在华东区试行会有什么问题吗？”

　　叶小荼没想到老板找她谈话，既不谈员工心态，也不问销售进展，竟然是这样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这个话题当然并不新鲜，说的依然是柯志成提出的计划，英国UP公司营销系统整改方案。

　　老板的问题虽然很简单，在叶小荼这里，在回答之前要考虑的问题就相当复杂了。

　　第一，麦克道尔问话出于什么目的？这是一个基本点，只有弄清这个基本点，才能决定作什么样的回答。如今的老外越来越懂中国文化，尤其是麦克道尔这种“中国通”，决不能拿他当性情直爽单纯的Friend，在老板面前说错话，还不如不说话，前者绝对会比后者更让他觉得下属是一个笨蛋。叶小荼在英国UP公司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办事处副经理，麦克道尔根本没有必要拿这种问题来与她商量，他这样问，或许只是为了印证他自己心里的一些猜疑。

　　第二，他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柯志成是他亲自挑选的人，目前可谓“当红”，假如麦克道尔反对这个计划，柯志成不可能还是这么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从种种迹象来看，老板是支持这个计划的。他想要得到的回答，应该不是反对，而是希望更好地促成这件事。说实话，作为营销系统的一份子，她并不想反对这个整改计划，她只是有些担心，柯志成确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有改革就会有冒险，而冒险的后果常常是利润的流失。

　　第三，哪些问题可以说，哪些不可以说？对于叶小荼而言，如果实话实说，目前要实行柯志成的计划，除了上次Helen陈在场的那次会议上她所叙述的那些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行政人事部的配合问题。Helen陈是麦克道尔的助理，那些记录她一定早就如实转给了他，将这些话再说一遍，应该是绝对安全的。

　　叶小荼拿定了主意，决定充当一次标准的复读机，将上次的话重复一遍，于是她以一种很认真又谨慎的态度抬头对老板说：“我觉得……”

　　听完这段话，麦克道尔紧绷的脸果然舒展了些，他继续和蔼的看着她问道：“除了这些呢，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没有别的意见。”

　　麦克道尔立刻拉长了脸说：“上海是华东区的重心，你是副经理，你有权利也有义务向公司提出你的想法和担忧，对于这个计划的影响，例如公司各个部门之间的协调、员工的反应，难道你连一点儿预想都没有吗？”

　　叶小荼心里暗暗叫苦，老板就是老板，步步紧逼过来，看来今天他不从她这里得到点什么信息是绝对不肯罢休了。她早知道这次“一对一谈话”是鸿门宴，麦克道尔不好糊弄，不过，他既然明确提出了“部门协调”这个话题，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总没错。

　　“如果按照Oscar的计划，营销中心另设行政人事部，运行的时候可能会与公司原有的组织机构发生管理交叉，容易造成冲突。”

　　麦克道尔的神情又舒展了，他轻轻点了点头，带着赞同的目光看着她说：“没错，这也是一个问题。”

　　虽然英国UP公司高层们的表情通常都比较高深莫测，但是麦克道尔的心情还是比较容易判断的。叶小荼终于发现，原来这句话才是他真正想听的，自始至终，他所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想听到她“汇报”的其实也是这个问题。

　　——只有来自公司总部行政人事部沈若琳的反对，才是实施这个计划的阻力源头，其他的一切问题都不算什么。

　　麦克道尔叫她过来谈话，无非是为了印证这个担心的正确性，因此他接下来的寒暄不外乎围绕这个话题，作一些泛泛的询问。而谈话进展到这个地步，叶小荼也只能抱着“对事不对人”的态度，简单地作一些回答。

　　在讨论的结尾，麦克道尔甚至还问了她一个更为敏感的问题：“Yolanda，如果公司决定实行这个计划，设立营销中心的行政人事部，你认为上海销售团队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叶小荼心道，Gary的团队可轮不到我来说话，我自己的团队中才几个人？安永刚和田樱樱都是新人，他们俩连试用期都没过，当然不可能干这个差使，而朱丽叶的专业和工作经历更不对口，于是含含糊糊地说：“这个问题Gary比我清楚，行政人事部会给您提供很好的建议吧？”

　　麦克道尔作遗憾状说：“嗯，如果计划实行，我们或许应该同时考虑内聘和外招两种方案。”他说完这句话，再一次和蔼可亲地看看她，然后以一种很例行公事的态度说，“很高兴和你聊天，Yolanda。”

　　这句话，意味着叶小荼可以安全撤退了。

　　叶小荼飞快地从老板那间豪华办公室出来，简直如获大赦一般，她用大拇指摸了摸掌心，发现竟然有一层薄薄的汗，今天与麦克道尔这场谈话的难度简直不亚于当年的高考，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却隐隐约约潜藏着什么，让她有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