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援手相助

　　清晨，因为江尚需要去机场赶早班飞机回广州，叶小荼不得不随着他早起，二人照例亲密地一起吃了顿自助DIY早餐。叶小荼目送江尚离开家，看看表也不可能再睡回笼觉了，于是比平时早半个小时出门，因为避开了浦东一带的堵车高峰期，她大约比平时早一个小时左右到达东珠大厦。

　　今天早来公司的人似乎并不止她一个，除了市场部的几个人，还有行政人事部的沈若琳。

　　沈若琳坐在她的办公室内，抬头看向窗外，通过这间视角270度的全观景办公室的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东珠大厦附近的大部分景物。

　　浦东大道上车流来来往往，顺大广场门前人群熙熙攘攘，江面上徐徐飞过一群白鹭，对面“金盛大厦”的特殊尖顶造型正在阳光下熠熠闪着光芒。英国UP公司曾经在那栋大楼里办过公，自从英国老板汉森离开中国，荷兰人麦克道尔接手掌管中国区之后，将公司办公地点从那里搬迁过来，理由是这栋大厦能够以更好的视角观看浦江，可以给员工一个更舒适的工作环境。

　　八年前，仿佛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对面的“金盛大厦”里，一身休闲服装打扮的沈若琳走进了英国UP公司第一任中国区总经理汉森的办公室。

　　当时，作为一名外地普通大学英语专科的学生，沈若琳是抱着万分之一被录取的希望来到英国UP公司面试的。那时候，她全然没有任何关于职业方向的打算，更不懂得何为“职业规划”，连她参加面试时所穿的休闲服，也是她大学时代参加学校运动会啦啦队时免费得到的一套廉价衣服，除了遮掩不住的青春气息，无论是学历、气质、着装、口语，沈若琳在那批面试者当中都算不上顶尖的一个。但是，人的运气往往就是那么奇怪，就在沈若琳觉得自己没戏的时候，英国UP的面试官汉森，一个具有独特审美观的中年英国男人，竟然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他对那些着装中规中矩的美女们毫无好感，唯一看得顺眼的候选人就是沈若琳，甚至觉得她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清爽和自然气息，当面连声称赞她是“Pretty

　　Girl”。

　　从汉森眼中的“Pretty

　　Girl”演变到今天的“Linda”，谁都无法否认沈若琳为公司行政人事工作所付出的努力，她数年如一日，每天废寝忘食地拼命工作，几乎总比其他人早到办公室，下班后到月上阑珊才回家，到了家中有时还会继续打开电脑工作到精疲力竭。不仅如此，她总是毫无怨言地加班，工作勤奋而且颇有成效，唯一的缺点就是经常板着冷漠的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或许正因如此，她深受英国伦敦方面信任。

　　至于前中国区总经理汉森和这位“PrettyGirl”之间当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英国UP公司至今无人知晓，事实上也根本没有人去探究。

　　一阵寒风从敞开的窗外吹来，沈若琳忽然觉得有点头痛，她伸出两根指头，用力揉了揉发疼发涨的太阳穴。

　　算起来，她也是英国UP公司最元老级的员工了，从踏进UP大门那天开始，转眼就是八年。在如今跳槽风盛行的外企圈内，能够在同一家企业里坚持八年的中国人不会超过被雇佣总人数的百分之三十，老外对于员工的“稳定性”是非常看重的，因此，这些不曾离开过的老员工多半也获得了外国老板的信任，得到了升职和加薪的机会，掌握着企业的某些重要部门。

　　电脑上终于出现了一个讯号，显示邮件收取成功。

　　沈若琳带着欣喜的目光迅速地点击着手中的鼠标，打开了那封她期盼已久的邮件，从显示的邮件地址来看，毫无疑问，这封邮件是英国伦敦总部执行总裁汉森亲自发来的，看来他们悠长的假期终于结束了。

　　上次，她在汇报工作的同时将柯志成空降英国UP公司中国办事处的讯息“顺便”转达给了伦敦总部执行总裁汉森。每年这个季节，汉森都会携带家属去旅游胜地度假，算算时间，他正好在上周六结束长达一个月的带薪年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汉森昨天晚上应该会清查邮箱，回复她所发出的邮件。

　　汉森是创建英国UP中国办事处的几位功臣之一，如果没有汉森之前打下的基础，UP中国不可能得到如今飞速发展的局面。麦克道尔是继汉森之后出任中国区总经理的第一人，他上任三年以来，英国UP公司在中国的业绩表现良好，伦敦总部对他个人的评价也是相当满意，汉森作为股东会成员，无论是从业绩还是个人感情方面对麦克道尔都具有相当高的信任度。

　　沈若琳非常清楚这一点，常言道“疏不间亲”，英国总部宁可信任自己委派的外国人，也不信任在中国招聘的职业经理人，她如果将矛头直接指向麦克道尔，不但不会起到预想的作用，反而有可能引起汉森的反感。因此，她攻击的目标十分清晰，就是柯志成一人而已。在此之前，她凭借自己手中的猎头资源，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将柯志成的履历调查得清清楚楚，不但弄清了他近些年在美国SNOOP的职业经历，甚至连他第一学历是职专毕业、第一份工作是国营钢铁制造厂学徒的历史都给翻了出来。她将这些东西直接汇报给汉森，告诉他麦克道尔有可能受了中国猎头公司和应聘者的蒙蔽，选择了一个不太适合的人。

　　柯志成试图整改营销系统的计划之所以迟迟得不到英国总部的答复，原因当然并不是像他所猜测的那样是因为“英国人办事效率低下”。麦克道尔并不是笨蛋，在此前他与汉森沟通的时候，汉森的语气相当不愉快，他不但很明显地对柯志成表示出“讨厌”，而且明确表示，董事会方面一定会慎重考虑由此人撰写起草的那份规划书。那时候麦克道尔就大致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在哪里，汉森的消息显然来源于沈若琳，行政人事部的态度将成为一大难题。

　　然而，汉森的刻意阻止拖延，并不能阻挡麦克道尔支持柯志成的决心，他有意识地找了上海办事处的几名主管谈话，其中也包括了叶小荼，目的正是为了了解足够的情况，以便想出对策。

　　如沈若琳所愿，邮箱里果然有一封汉森回复的邮件，这封邮件的内容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她看完邮件，如释重负地靠在转椅上，满意地点击一下“Delete”键将邮件删除，然后关掉电子邮箱的“收件箱”。

　　一阵紧似一阵的头痛感觉，迫使沈若琳从短暂的喜悦中回到了现实，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去，又靠在椅背休息了一会儿，头痛却越来越强烈，还不断伴随着打喷嚏、流鼻涕等症状。

　　最近，有一种人人谈之色变的流感病毒在许多国家蔓延，这种流感很像普通的季节性流感，但是能引发肺炎和急性呼吸衰竭等严重疾病，危急时甚至可能致命，也算是一种比较流行的传染病，虽然目前中国境内还没有发现类似病例，但是不排除病毒通过出入境人口正在向国内传播。

　　沈若琳突然想起来，自己周末刚见过一个美国归来的同学，心里不禁有点儿慌张，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中招”了。如果真的不幸招惹了高危性国际流行感冒病毒，是绝对不能拖延的。她上网查看了一下这种流感的相关症状，更是惶恐不安，飞快地给助手张墨写了一封邮件将大概情况告诉他，然后打开自己的生活置物保管柜，从里面取出一只口罩，抓起手提包，匆匆走出了英国UP公司的大门。

　　沈若琳前脚刚进电梯，按下到一楼的按钮，突然有一份文件夹从外面伸过来挡了挡，自动感应的电梯门立刻飞快地缩了回去，然后只见叶小荼一手拿着资料夹、一手拎着包，跟着走了进来。

　　叶小荼刚刚电话约好了林莎莎，今天再次前往上海十方科技集团拜访客户服务部的“况总”。她没想到会在电梯里遇见沈若琳，主动地和她打招呼说：“Hi，Linda。”

　　沈若琳矜持地点了点头，她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情不自禁地扶了一下电梯壁。

　　电梯里恰好只有她们两人，叶小荼发现她脸色苍白，和平时的情形不太一样，立刻走近她问道：“你怎么了？”

　　沈若琳略微抬头，隔着棉口罩含含糊糊地说：“有点儿感冒症状，不排除是那种……我正准备去志和医院看医生。”

　　志和医院是上海市卫生部门指定收留和治疗这种流行感冒病人的定点医院，叶小荼初听之下不禁也吓了一跳，立刻问：“你给医院打电话了吗？”

　　沈若琳摇了摇头说：“还没有，去了再说。”

　　无论多么坚强的人，当面对疾病与死亡威胁的时候，往往都会流露出最脆弱的一面，叶小荼发现，平时看似冷静淡漠的沈若琳戴上口罩之后，竟然失去了那种咄咄逼人的神采，眼睛发出的光线似乎也不那么犀利了。

　　叶小荼按照常识与沈若琳保持着一点儿距离，两人走出电梯的时候，她发现沈若琳向东珠大厦后门出口走过去，料想她是前往停车场开车，喊住她说：“你这种情况，最好不要自己开车。”

　　沈若琳停下了脚步，一阵阵头昏眼花的感觉让她觉得更加难受，目前的身体状况也确实不允许她自己开车，她于是转身过来，跟着叶小荼一起向前门方向走去，和她一起等TAXI。因为快到上班高峰期，路上已经开始有堵车的迹象，打车的人又很多，江滩一带的TAXI并不好等。还有一些偶尔出现的空车，或许是看见沈若琳戴着口罩、一副摇摇欲倒的难受模样，猜到她是感冒患者，根本就不在她们两个人的面前停车，径自就奔着旁边的人去了。

　　等了大约十来分钟，叶小荼才眼疾手快地“抢”到了一辆空车，转头对沈若琳说：“Linda，你先走吧。我拜访客户晚一点儿不要紧。”

　　沈若琳并不谦让，客气地说了一声“Thankyou”，拉开TAXI的后门坐了进去，对司机说：“到志和医院。”

　　那位司机一看她的打扮和目的地就有些慌神了，紧张兮兮地说：“你患流感了吧？为什么不打120电话？医院可以直接派车来接你的啦！志和医院在银山路，我这还等着交班，不顺路呀……”

　　沈若琳没力气和他吵架，有些不悦地说：“你不会想拒载吧？这么早哪有司机交班？怎么可以这样！”

　　叶小荼刚好站在车旁边，见状立刻凑过去对司机说：“她是我们公司同事，普通小感冒而已，你不用紧张，做好预防措施就不怕嘛。”

　　司机有些不高兴地说：“我哪里是拒载，既然是你同事，你为什么不敢和她上一辆车送她去医院呀？”

　　“我上来你就送吗？”叶小荼故意激他。

　　“送啊，有什么不送的！”

　　叶小荼顺势拉开车门，坐到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很爽快地说：“那我们就拼车好了，先去银山路志和医院，再去金山路青禾大厦！”

　　司机没想到她来这一手，因为有言在先，也不好多说什么，他闷着头发动了汽车，向银山路志和医院的方向开去。

　　沈若琳注视着刚才这一幕，她抬头看看叶小荼，隔着口罩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怕我将感冒传染给你吗？”

　　说实话，叶小荼并不是敢死队勇士，怎么可能不怕被传染？但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还是为日后同事关系和睦作打算，她都绝对不能袖手旁观。退一万步说，假如沈若琳真的患了高危流感，整个英国UP公司的人都会被隔离观察，也不止她一个。

　　叶小荼赶紧说：“我看过电视报纸，那种特殊感冒都是输入性的，目前中国还没有发现一例呢，应该不至于这么快传到上海吧？再说，你戴了口罩，我们也没有直接接触，我们都不会运气这么差吧！”

　　沈若琳听完她的解释，竟然一反常态地带着微笑说：“看来你的疾病防治知识学得不错。既然你不介意，我今天就蹭你的TAXI坐了。”她间隔了两秒，突然貌似关心地问，“Yolanda，你还没有男朋友吗？”

　　她看似无意的寒暄让叶小荼不禁惊怔了一下，沈若琳的问题貌似有点儿莫名其妙。尽管她愿意陪生病的沈若琳去医院，但谁是朋友、谁是上司叶小荼还是能够分得清的，她与江尚之间的恋情是绝密情报，绝对不能让沈若琳知道，否则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她立刻警觉起来，迅速回答说：“没有。”

　　沈若琳看了看她，用一种少有的平和语气说：“在公司奋斗升职没有尽头的，年轻时一心扑在工作上，把青春年华都耽误了，其实不值得。你应该不难找对象，趁年轻把这个问题解决掉，等年纪再大点，自己都会后悔。”

　　叶小荼早有耳闻沈若琳年过三十仍然待字闺中，现在听见她有感而发的这一番话，估计是人在病中油然而生的一种寂寞感在作祟，非但当不得真，更不能附和，于是含糊其辞地说：“我也很想找，可是哪有那么好找啊……”

　　岂料，沈若琳竟然很认真地说：“你如果真想找男朋友，多出去交际一下，上海有很多白领Party，我可以介绍你去参加。”

　　叶小荼听施莉莉说过，所谓“白领Party”其实就是“相亲大会”，一帮或认识或不认识的男女聚集在一起，聊聊天、玩玩小游戏、喝喝酒，几个小时下来，理所当然地会认识很多人。看沈若琳的口气似乎经常参加Party，否则她怎么会知道上海有很多这种聚会呢？她心中应该也不是像她表面所表现的那样冷酷无情，应该也在隐隐期待一份属于她的爱情吧！

　　她心中暗自猜度着，一边随口应道：“好。”

　　沈若琳斜睨了叶小荼一眼，轻声说：“就怕你已经有了理想目标，根本用不着去参加那种派对。”

　　这位资深HR经理的话，又一次将叶小荼吓得怔了一怔。都说HR做久了会变成“人精”，沈若琳的话，是无意的寒暄还是在暗示什么呢？难道英国UP公司已经有人在怀疑她和江尚之间的关系？还是她哪些举动不够妥当，让沈若琳看出了一些端倪呢？她仔细回想了一阵，自从她入职英国UP公司以来，江尚是帮过她几次，但那只是同事之间的正常交往，不至于让人产生莫名的联想。至于她自己，更是处处小心谨慎，远没到引人怀疑的地步。

　　叶小荼想起江尚，赶紧将头转过去，假装看街景。

　　沈若琳是病人，也没有太多气力说话，远远看见志和医院招牌的时候，她才开口说：“到了，志和医院在对面，我自己能走过去。你不用下车，继续往前吧，谢谢你耽误时间陪我过来，改天请你喝最醇正的蓝山咖啡。”

　　叶小荼点了点头，叮嘱说：“过马路小心。”

　　沈若琳走下TAXI，径直穿过马路向志和医院的门诊大厅走去，叶小荼看着她安全地走进医院大门，才低头钻进车里，继续前往青禾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