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17 三足鼎立

　　在竞标大会召开前几天，叶小荼接到了上海十方科技公司客服部总监助理林莎莎的电话。

　　最近一段时间，叶小荼和林莎莎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二人相约逛过几次街、喝过一次茶。彼此相互了解之后，林莎莎也算是叶小荼的朋友了，林莎莎很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参加一个商业小圈子内的小型酒吧聚会，因为相对而言女宾比较少，所以希望叶小荼能够前去捧场。

　　叶小荼估计林莎莎所说的这个“聚会”不会有什么新意，本来也没有什么兴趣参加，只是碍于林莎莎的面子，还有两人之间因这笔订单建立起来的交情，不得不答应她准时到场。

　　晚间，在欢快的舞曲声与喧闹声此起彼伏的酒吧里，叶小荼独自占据着柔软真皮沙发的一角。

　　她毕业来到上海这几年，工作之余除了在家里当宅女或逛街购物，偶尔在周末或节假日的夜晚也会参加一些聚会活动。只是这一类活动的内容总是大同小异，它们常常由某些积极分子发起，召集一帮旧同学或者杂七杂八的朋友，大家一起在酒吧里喝喝酒、猜猜拳、看看球，尽兴之后各自回家。

　　叶小荼对热舞既不擅长也不热衷，只好寂寞地在一旁吃东西，她一边剥开手中的一枚夏威夷果，一边将目光转向在中央T台上热舞飞扬的一个美丽女子。

　　她如同一株开花的树，远远望去满眼风华。她身上的亮蓝色PORTS缀珠T恤和纯黑色漆皮裙在夜场中十分耀眼，张扬的舞步恰到好处，长长的头发犹如深海中的海藻，随着她身体的起伏节奏而旋转漂移，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从她两颊的梨涡中发散开来。因为带了几分朦胧醉意，她的眼眸中若隐若现地散发出几缕妩媚的光芒，类似妖瞳，却又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落寞漫溢于艳光之外。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吸引眼球的力度绝对不亚于当年在“碧海”夜总会里弹钢琴的袁蓓儿。不过，相比袁蓓儿她年纪要大一些，因此自然更成熟、更懂得如何发挥展示自己的优点。像这样的女子，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今晚自然也不例外。据叶小荼猜想，在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男士此时此刻都会将注意力锁定在她身上。

　　正当叶小荼聚精会神地遥望着那个漂亮女孩、猜想着她的背景和职业的时候，冷不防旁边坐下了一个人，还主动搭讪问：“你为什么不和林莎莎她们一起去跳舞呢？”

　　叶小荼侧脸看了看，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人年纪大约三十上下，脸孔棱角分明，一身休闲装简洁而考究，无论从外貌还是穿着都带着一种叶小荼所熟悉的写字楼气息，而此人的言谈举止和衣着打扮和她在英国UP公司的男同事并没有太明显的区别，应该是同道中人。或许是被男人身上的职业气息所感染，叶小荼隐约觉得他有一种熟悉感，尽管她并不乐意在酒吧里与陌生人寒暄，但还是礼貌地回答说：“我不会跳这样快节奏的舞。”

　　那人向舞台另一侧跳舞的林莎莎看了一眼，接着问：“你是林小姐的同事？我刚才看见你们俩一起进来的。”

　　今晚收到林莎莎邀请而来的人，应该都是她业务上熟悉的朋友和重点客户，叶小荼越发笃定自己刚才的判断，这个男人是属于“职业族群”中的一个，她不置可否，机警地反问道：“你呢？你是她的客户吗？”

　　那人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叶小荼摇了摇头：“你的答案是YES，我的答案是NO。”

　　“那你们是同学？”

　　“NO。”

　　“同乡？”

　　叶小荼正要继续摇头说“NO”，对方却并没有给她再一次否定的机会，自己接着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那就奇怪了，你们是什么关系？”

　　叶小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那人并不介意她的冷淡态度，自己从桌上拿起一杯酒说：“其实有一种最简单的猜法，你们俩一定是朋友，不过我不想作这么没有含金量的猜测。我觉得，我刚才已经说出了所有的可能性，如果我猜错了的话，我就自罚一杯酒。”

　　叶小荼看着他手中那一杯气息浓烈的JAMESON威士忌，带着几分恶作剧的顽皮心态笑着说：“你确实猜错了。我们既不是同事，也不是同学或同乡，我和你一样，也是她的客户，所以并不是你所说的‘其中一种’，你罚酒吧。”

　　男人听她说完，并没有解释或推诿，仰头就将那杯烈酒一口喝了下去。

　　叶小荼注视着他平静的表情和洒脱的动作，心里暗暗惊奇，在酒吧里她经常遇见一些主动前来搭讪的男人，但是像他这么有趣儿又爽快、行为举止不惹人讨厌、还能自来熟的人却不多见。

　　男人喝完了酒，表情愉快地放下酒杯，他发现叶小荼又向舞台上看过去，而且视线还一直集中在那个跳舞的女孩身上，便试探着问：“你不认识白亚楠？”

　　叶小荼愣了一下：“谁是白亚楠？”她随后自己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说，“不认识，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男人呵呵地笑了笑：“我们都是软件销售同行，没想到你认识的人这么少……圈内恐怕还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白亚楠的。”

　　叶小荼听他说“同行”，自己也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于是说道：“确实，我很孤陋寡闻。”

　　“就算你不知道，你们公司的Johnson肯定知道。想当年……”那个男人的“想当年”还没说完，热烈的舞曲戛然而止，摇曳的灯光随之变得温暖明亮起来。

　　刚跳舞下来的林莎莎瞥见了他们，立刻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对那个男人说：“嗨，Lee？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投机？”

　　那个男人笑了笑说：“难得认识一个美女，你就不能让我多说几句话？非要来打岔不可！”

　　林莎莎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说：“是吗？我在想，我如果不来打岔，不知道你们两个待会儿会不会打起来？”她伸一只手拉住叶小荼，带着一点点酒意主动介绍，“我来给你介绍啊，这位就是业内著名的青年才俊，美国SUN公司的Mr.Lee，华东区上海市销售经理。”她接着转向叶小荼，语调热情地说，“这位呢，也是我们公司的好朋友，英国UP公司上海办事处副经理Yolanda！”

　　那位Mr.Lee轻轻侧过脸，很绅士地说：“我叫李至诚，你好！Yolanda的中文名字是？”

　　叶小荼万万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竟然是英国UP公司的竞争对手之一、美国SUN公司的销售管理人员，李至诚的地位与叶小荼的上司Gary的地位基本对等。尽管彼此是商场上的对手，生活中却不能失了礼仪。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按音节念被人误解度极高，就说：“我叫叶小荼，是如火如荼的那个‘荼’。”

　　李至诚听她自报家门完毕，笑着说：“我猜就是这个字，总不会是小白兔的兔字吧。”

　　林莎莎忍不住大笑起来：“Lee啊，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你还是叫她Yolanda比较好。”

　　这时候，激烈的音乐声又持续地响了起来，李至诚四面环顾了一周后，主动对她们说：“看样子，Yolanda也不太喜欢这里。酒吧楼顶有个露天茶座，可以看到江滩夜景，有没有兴趣一起上去坐坐？”

　　林莎莎立刻问：“Lee啊，你是邀请Yolanda一个人呢，还是邀请我们俩一起呢？”

　　李至诚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你如果愿意同去，我会觉得更荣幸。”

　　叶小荼在喧嚣的酒吧里待了大半晚上，心里闷得厉害，而且她很想继续听他说完那“想当年”的下半句，这人提议到安静的地方聊天喝茶，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于是答应说：“好。”

　　李至诚很自然地帮她和林莎莎拿起搁置在沙发上的风衣外套，伸手递给她们俩说：“外面风大，别忘了拿衣服。”

　　叶小荼接过风衣，心想不愧是有经验的同行，够绅士也够细心，常言说细节决定成败，这个李至诚必定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这次他们的美国SUN公司也会参加上海十方科技集团的竞标大会，他们显然是除美国DOOM公司之外又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她上阶梯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白亚楠”，她似乎刚才跳得太HIGH，因此这一次没有再上舞台，已经回到了酒吧的另一个角落里，正和一群人开心地聊着天，她的神情举止非常自然开心，周围似乎都是和她相熟的朋友。不过，那群人里并没有叶小荼认识的人。

　　李至诚、林莎莎、叶小荼三个人一起来到酒吧的天台上，找了一个小石桌坐下来，叫了一壶菊花茶，林莎莎很健谈，李至诚也不差，两人天南地北地寒暄了好一阵子，叶小荼基本上都是做听众。

　　忽然之间，林莎莎的手机响起一阵音乐声，她低头看了看来电号码，迅速地挂断了电话，抬头向李至诚笑了笑：“Sorry，有一个朋友在下面找我，以为我提前溜了……我要下去一趟了，你们两个继续聊吧。”

　　李至诚很绅士地说：“请便。”

　　林莎莎伸手拍了拍叶小荼的肩膀，向她示意告别，拿着手机匆匆忙忙走下了天台。

　　石桌旁只剩下李至诚和叶小荼两个人的时候，叶小荼终于忍不住向他探究那个未完的话题：“Lee，我很想听你继续说与白亚楠有关的故事。”

　　李至诚呵呵一笑说：“我知道你肯定对她很有兴趣，我刚才忘记告诉你，白亚楠就是美国DOOM公司的上海城市经理。早在多年前，她和你们公司的Johnson、跳槽走的那个史迪文都在同一家公司，Johnson跳槽到英国UP公司的时候，带走了那家公司的好几个销售骨干，也挖走了一批客户，白亚楠就是那个时候被原来的公司提拔起来的。不过她也没做多久，借着这个机会出了一些成绩，就转移阵地到美国DOOM公司了。”

　　“你的意思是，她以前是Johnson的手下？和史迪文也是同事？”

　　李至诚看了她一眼才说：“没错。你好像对你的竞争对手一点儿都不了解，做销售必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像你这样闷着头做销售，居然还能抢到别人的单，我实在不得不佩服你。”

　　“你很了解我吗？”

　　李至诚举重若轻地说：“不算很了解，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你到英国UP公司之前其实没有从事过销售工作，之前是做人力资源的。进入这一行的时间不到一年半，但是升职还比较快，去年英国UP公司与上海亨利集团有一个大型合作项目，就是你谈成的，对不对？今年你们公司上线新产品，你现在负责的主要就是这一块，我说得没错吧？”

　　叶小荼被他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其实，通过刚才对白亚楠的观察她已经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其实在一个很封闭的环境下工作，李至诚说得对，她向来很注重客户的需求，也很着力地研究他们的情况、尽可能多地了解他们，但是她却忽略了自己的竞争对手，就像一队运动员在比赛，她只低头看到目标线，却从不注意旁边的运动员的速度，这是一个不可不改正的缺陷。

　　李至诚悠闲地喝茶，然后接着对她说：“说实话，作为新人能够像你这样，确实不容易。想当年白亚楠花了多少力气想升职都没有成功，如今我们差不多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我们走的路远远比你曲折得多。”

　　叶小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相对而言，我确实很幸运，所以不瞒你说，我现在的工作压力也很大，从经验上说我一定比不上你们，但是我相信勤能补拙，我会努力向你们学习。”

　　“你这么说就言重了，经验是一回事，天赋又是另一回事，运气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你能从白亚楠手里将上海亨利集团的订单抢过去，就证明你一定有某一个优点能够超越她，”李至诚停顿了一下，“比如，她会用站到舞台上的方式吸引注意力，而你刚才在那种喧嚣的环境里显得特别安静，这种反差也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你。”

　　叶小荼正觉得他的比喻很有趣，李至诚忽然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们公司华南区最近的业绩表现有点儿问题，Johnson亲自去了？”

　　虽然是朋友闲聊，但是叶小荼还有警惕性，不管李至诚是变相打听情况还是随口一问而已，她没有忘记李至诚也是“竞争对手”之一，简单地回答说：“具体情况我不清楚，Johnson最近的确去了广州。听说，你们公司在华南那边的业绩不错？”

　　李至诚悠闲地靠在藤编半月椅上说：“华南区的情况和我关系不大，我只管好我这边就够了。不过，美国DOOM公司在那边的大区经理原来就是你们英国UP公司的人，史迪文现在工作起来应该很顺手，你们如果对付他倒有点儿棘手……我担心的是，你们Johnson顾此失彼，反而丢了华东这个重点区域。”

　　叶小荼的好奇心不禁被他的话勾了起来，忍不住追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李至诚开始有点儿卖关子了，慢悠悠地说：“我有一种预感，人有疏忽，马有失蹄，十方科技集团的这笔大订单，你们公司未必能像上次与上海亨利集团合作的时候那么走运。”

　　叶小荼虽然觉得他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是也不好当面发作，也就微笑着回答说：“竞标大会不是还没有开始吗？既然我们几家公司都能参与竞标，大家的实力也不会相差太远，在最后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每一家赢标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三十三，对吧？”

　　李至诚并不生气，脸上也依然带着笑说：“表面上看是这样，不过有些竞赛不一定是公平的，所以还是要做好失败的准备。不要小看白亚楠的能力，美国DOOM公司还是很有套路的。”

　　叶小荼故意问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更不能小看你的能力，美国SUN公司也是很有套路的吧？”

　　李至诚忍不住哈哈大笑：“看来竞争对手真的不能做朋友！我说什么你都留心，不过无所谓的。商场如战场，没有什么交情好讲，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和你做朋友，毕竟现在像你这样认认真真拿销售当回事儿的人还真少见。”

　　不知道为什么，叶小荼觉得此人话锋虽然犀利，却并不惹人讨厌，也就微笑着说：“像你这样，跑来告诉竞争对手她的缺点在哪里，刺激她发奋改进的人更少见。”

　　两人话匣子一打开，坐在天台上聊天居然聊了足足两个钟头，直到酒吧音乐停掉，叶小荼才意识到自己该回家了。临别之前，李至诚毫不掩饰对这位初识朋友的好感，恳切地询问她的联系方式。

　　叶小荼本来不太喜欢这类萍水相逢式的“结交”，对这种要求通常是拒绝。但是这一次，她还是爽快地从手袋里取出一张名片交给了李至诚。这么做，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圈内的人际关系，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虽然话多，却总是笑眯眯的，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李至诚得到了她的名片，低头扫了一眼，很珍重地放进了衬衣口袋，还很认真地说：“Yolanda，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如果这次我们谁赢了标，谁就请客吧。”

　　叶小荼不由得提醒他说：“你别忘记了，还有一个人也可能会赢。”

　　李至诚拍了拍脑门很轻松地说：“哦，如果是她赢，我们就更应该凑到一起喝同病相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