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 忍辱负重

　　麦克道尔又来上海了。

　　他每次出现在东珠大厦时都会带来一些新的消息，这次也不例外。他打算在不久之后传达的确实是一个会令某些人惊讶、某些人兴奋、也会令某些人沮丧的消息。

　　叶小荼像往常一样，走进英国UP公司那扇熟悉的玻璃大门的时候，前台小姐Nancy照例热情地和她打了个招呼：“老板回上海啦，他在Oscar的办公室里。上午有一个会议，你注意看会议通知哦。”

　　叶小荼抬头对她微笑着说了一句“Thank

　　you”，其实Nancy的这些“提醒”并没有多大作用，大家自己会查看，麦克道尔回上海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她已经习惯了提醒她认为该“提醒”的人，叶小荼对这样的顺水人情还是要心领的。

　　叶小荼走回自己的办公座位前，抬头向柯志成的办公室内看了一眼，发现麦克道尔果然在里面。这个小细节也是不符合惯例的，通常只有麦克道尔端坐在自己的豪华办公室等待下属来“朝见”，像目前这种情况，他亲自来到柯志成的办公室谈话，叶小荼还是头一次见。

　　很显然，麦克道尔所谈的事情必定与柯志成有着密切关系，从他们两人颇为轻松的面部表情来看，这件事对柯志成而言应该不是一个坏消息。

　　叶小荼还没有来得及转移视线，身边又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Yolanda！”

　　她回头见是田樱樱，迅速问道：“找我有事吗？”

　　田樱樱似乎有心事，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对她说：“我们中午一起吃午餐好吗？我有事情和你谈。”

　　叶小荼以为她像平常一样邀约自己同去吃工作餐，便随口答应了。

　　田樱樱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坐回原位。

　　叶小荼按照程序将一些合同订单整理好，又将昨晚草拟的另一份工作计划书打印出来，她看见麦克道尔从柯志成的办公室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隔间，两分钟后，她立刻拨了一个电话给柯志成：“Oscar，现在有空吗？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可以过来。”柯志成的语气干脆利索。

　　叶小荼沿着长长的过道一直走到柯志成的小隔间前，举手敲了敲玻璃门，然后走进柯志成的办公室，先大致汇报了一下近期的订单进展情况，最后，才硬着头皮说：“这段时间我们小组的销售业绩可能不太理想，之前上海十方科技集团选择了美国DOOM公司，我们已经尽力了，但还是失败了，我非常抱歉。”

　　她在直接面对柯志成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等待着这位严厉上司的训话。

　　岂料，柯志成并没有强调那笔订单，也没有乘机再训斥她一顿，反而说：“哦，Gary昨天已经说过了，你们既然很努力，成功与否都没关系，以后一定要加油。正好麦克先生回上海了，我们下午提前召开一个阶段性营销总结会议，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向大家宣布。你准备一下，将最近的情况做一个详细汇报。”

　　叶小荼对柯志成的态度感到很意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似乎不再有什么偏见了，难道是他的RP（人品）起了变化？

　　她正在犹疑的时候，柯志成已经开始接听桌面上的电话了，他在接起电话说“喂”的瞬间，还特别地抬头盯了叶小荼一眼。

　　叶小荼知道他那一眼的意思是“还有事吗？怎么还没走？我这里正忙”。因此，她将原本要对他说的话暂时压了下去，回答说：“我马上去作会议准备。”

　　午餐时分，田樱樱从MSN上发了一个邀约吃饭的“Lunch”表情过来。

　　叶小荼看看表，已经是十一点五十八分了，于是收拾了一下手边的东西，顺手将电脑显示屏关掉，对田樱樱说：“我们走吧。”

　　两人一起来到东珠大厦八楼的一家自助餐厅，各自点好了菜，等待饭菜上桌的间隙，田樱樱主动开口问道：“Yolanda，听说……你之前跟了很久的那个大客户，在竞标大会的时候我们输给美国DOOM公司了？”

　　叶小荼虽然心里不好受，但是并不忌讳她这么问，爽快地承认：“是的，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田樱樱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有没有想过，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小荼点了点头说：“当然想过。根据客户那边探听到的情况，我们落选的原因是因为方案不如别人优秀，但是美国DOOM公司在竞标之前突然更改了一次方案，他们的价格比我们占优势，终究还是棋高一着。”

　　田樱樱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犹疑，她似乎欲言又止，一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的模样。叶小荼本来低头吃着东西，见她的行为举止怪怪的，抬头问道：“你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田樱樱终于开了金口：“本来我不太愿意背后说别人的，但是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儿奇怪。”

　　叶小荼继续吃东西，还笑着问：“什么事啊？”

　　田樱樱想了想表达方式，才说：“我请假那天，在我们家附近的一条外国美食街附近看见Oscar和朱丽叶在一起……他们俩一起下车，还手拉手去吃饭，我绝对没有看错，两人关系很好的样子，不像是初识。”

　　听到田樱樱口中描述的情景，叶小荼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柯志成和朱丽叶？柯志成一直在北京工作，朱丽叶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似乎也一直在上海工作，既不是老乡也不是同学，这样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扯上工作之外的关系？

　　她赶紧将嘴里的一口饭吞下去，问道：“你确定没看错啊？”

　　田樱樱的表情很严肃，她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不可以乱说的，我爸经常教我要‘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任何人，但是我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如果朱丽叶和Oscar之间的关系那么好，她会不会把我们小组的工作情况直接告诉他？而且，Oscar经常对你的工作不满意，我担心……”她说到这里，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叶小荼知道她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假如田樱樱没有看错，那天一起吃饭的两个人确实是柯志成和朱丽叶，那么他们之间的交情决不仅仅是上司与下属这么简单。但是，复杂到什么程度呢？他们是朋友？是恋人？迄今为止，这件事在英国UP公司还是一个秘密，叶小荼一向不是个喜欢传播八卦消息的人，田樱樱似乎也不是，以她们俩的经验和智商，恐怕都猜不出真实的情况。

　　田樱樱接着说：“我觉得我们以后说话要小心点儿，不要随便在朱丽叶面前谈和Oscar有关的话题了。还有，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公司的每个人给我的感觉总是怪怪的，好像每个人都有秘密。”

　　叶小荼给田樱樱的咖啡杯里加了一块方糖，安慰她说：“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可以保持我们做人的准则，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永远的秘密，总有一天大家会看到真相的。”

　　田樱樱依然笑不出来，带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说：“Yolanda，不是我多想，我总觉得Oscar似乎对你有偏见，而这次的订单他或许根本就不希望你能够拿下来，因为只有这样，别人才有上位的机会。如果他和朱丽叶关系更好，他怎么会不愿意提拔她呢？”

　　如果说田樱樱之前的话只是让叶小荼感到惊讶的话，那么田樱樱此刻的这一番分析，则让她震惊了。她曾经以为田樱樱是一个思想单纯的女孩，但是她并没有发现田樱樱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力。当然，叶小荼也不会忘记，田樱樱的父亲是一个比较成功的企业家，无论是由于遗传因素，还是作为商贾世家用力培养的新一代企业继承人，她理所当然地具备一些超出常人的管理能力。

　　叶小荼心里更产生了一种隐约的担忧，田樱樱是如此聪明，她能够看见柯志成和朱丽叶约会，谁又能保证将来她不会看见叶小荼和江尚在一起呢？现在，田樱樱还拿她当朋友，所以肯告诉她这些话，可谁知道，田樱樱以后会看到一些什么、联想到一些什么呢？

　　作为一个朋友，田樱樱无疑是坦诚的。但是，作为一个下属，她却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不应该直接在上司面前表现出过多的思想和对事件的分析。上司始终是上司，即使与你情同姐妹，有些话依然不可以说。

　　尽管叶小荼自己不会轻易犯这种错误，但是对于田樱樱的“错误”，她只会表示感激。

　　假如田樱樱不将这件事说出来，她可能永远都无法猜到朱丽叶和柯志成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又是谁在危机之际落井下石，里应外合将自己置于一个几乎不得翻身的境地。

　　现在，叶小荼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即使美国DOOM公司的订单失利是一个意外，但朱丽叶的两笔大订单本月都无法顺利入账绝对是人为所致。要证明这件事并不困难，以叶小荼的销售经验，只需要调动客户数据库，打一个诱导电话过去核实一下，看看是否有销售代表通知他们可以延迟签单付款即可。

　　下午召开的营销会议，虽然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却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沉重感。

　　叶小荼、Gary和其余几位华东区城市经理们一进会议室就感觉到了这种压力，她很快就发现，这种压力源于柯志成的表情，他端坐在圆桌的一角，眉头略微簇起，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堆报表和资料。

　　麦克道尔虽然也是平静的，但是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严肃，大家都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太愉快。

　　会议开始后，柯志成直截了当地说：“从第一季度的销售报表来看，华东区的整体销售情况仍处于平稳状态，客户群略有增长，市场占有率基本平衡。其中，上海市的整体业绩略有下滑，其余几个区域的情况比较稳定，波动幅度都不大。而今年新上市的产品系列市场反馈情况参差不齐，上海市的新市场开拓情况远远不如周边的几个省市。我作过分析，这一季度华东区的整体销售情况下滑，主要问题并不是出在原有产品市场的继续开拓和维护上，而是在新产品系列上。就整个华东区域而言，上海市和苏州市，”他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扫视了一下叶小荼和苏州的城市销售副经理Daisy：“截止今天，还有百分之四十的目标没有完成，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麦克道尔的脸色很明显不高兴，这也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

　　叶小荼静默地听着，柯志成所说“今年新上市新产品系列”正是她所负责的这一块，他所陈述的确实都是事实。在华东区域，上海和苏州的新产品销售情况确实不太好。如果撇开这个新系列不谈，上海的另一个由Gary负责的销售团队还是创造了不错的业绩。在营销会议上，一提到华东区的问题，柯志成就点名批评上海市和苏州市，她和Daisy两个人当然难辞其咎。她早已预料到，在第一季度结算的会议上，柯志成绝对会将上海办事处乃至华东区销售目标没有上扬的责任完全归结在几个新产品系列的销售领头人身上。

　　Daisy果然忍不住了，站起来解释说：“苏州这边的销售情况非常艰难，因为我们这款新产品与美国DOOM去年年底推出的一款新产品相似度太高，他们的市场推广走在我们前面一步，所以开发新客户非常有难度。”

　　麦克道尔一直没有说话，他显然并不满意这样泛泛而谈的回答，将目光转向叶小荼。

　　叶小荼早已料到今天这个营销会议是“鸿门宴”，好在柯志成事先提醒过她，于是将准备好的一堆资料拿出来，按照在脑子里打好的草稿轮番说了一遍。她所说的这些确实存在，在座的一线营销人员都深有体会，因此这些论据就引发了这场营销会议的自由大讨论，原本严肃压抑的气氛也变得活跃了一些。

　　麦克道尔似乎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不再纠结于销售目标是否完成的问题。

　　柯志成也再一次发挥了他能言善辩的优点，提出了更多的改进意见。

　　在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麦克道尔终于向大家宣布了那个最新消息。英国伦敦方面在刚刚结束的董事会上，已经同意了柯志成一早就提出的那个“Blue-Water”计划，也就是说，柯志成一直希望的事情，终于在麦克道尔的努力下办成了。

　　站在公正的立场来看，柯志成的提议并不是特立独行，他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依据。时下，在很多大型企业里基本上也都单独设立了营销公司或企业营销中心，这种组织简称为“营销系统”，在这个以市场推广和销售业务为中心的组织内部，为了确保作业目标和管理制度的组织实施、细化职能分工、明确各个部门的权责关系、减少和抑制人为的人事纷争、加强协调沟通，营销系统内部往往都还分别设立人力资源部或行政人事部，以便更好地推动和支持营销作业流程的各项工作。

　　麦克道尔很明确地指出，华东区作为一个“试点”，新的华东营销系统将由销售部、市场部、客服部、物流部、财务部、行政人事部等几个部分组成，各个部门都必须全力配合柯志成的工作。

　　这种改变，对原本就隶属于旧的营销系统的市场部基本没有任何影响，市场部经理Mary的态度也很积极；而其他几个部门，本来就有专门的对口人员在负责各个片区的工作，现在的整改不过是让他们换了一个汇报对象而已，因此也没有什么反应；影响比较大的是行政人事部，他们必须拿出一个专人来负责华东区的人力资源管理工作，如人事招募、员工培训、勤绩考评、后勤管理以及外部公共事务关系处理等等，这个人要向华东区营销总监汇报工作，但直线经理依然是总部行政人事部经理沈若琳。

　　这个任务，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地落在了行政人事部新招聘的人事专员Ann身上。第一，是因为柯志成的推荐；第二，是因为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张墨显然不太愿意接手这份差使，沈若琳身为经理，也不可能屈尊去受华东大区的管辖。

　　麦克道尔自己对这样的安排显然还是比较满意的，因此在会议结束前他宣布，第一季度销售工作结束之后，华东区就将按照新的体系来运行。虽然上海市和苏州市新产品系列进展不够理想，但是鉴于市场难度，以及叶小荼和Daisy的工作表现，公司暂时不会撤除他们的副经理职位，希望他们的团队下一季度能够有新的突破。

　　对于实施“Blue-Water”计划的消息，叶小荼的态度比较保守，相对上海办事处其他人员，她的表现也冷静得多；而麦克道尔对她们的宽容态度更出乎她的意料，虽然柯志成已经将矛头对准了她们，大老板竟然没有按照公司的制度来处罚她们，反而给了新的机会。

　　如果柯志成真的和朱丽叶是一伙的，甚至曾经希望叶小荼倒霉，那么这次会议对他而言，就是喜忧参半了。

　　叶小荼按照自己的套路，打通了朱丽叶手中两家客户联系人的电话，也证实了之前的猜想。

　　——朱丽叶确实是故意压下了这两笔订单，允诺客户可以推迟签合同付款。

　　看来，朱丽叶对她的敌意从来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明显，叶小荼已经处处小心了，却还是没有办法制住朱丽叶。只要朱丽叶和客户们的交情够铁，叶小荼伪装陌生人打电话给那两家客户的事，他们很快就会告诉朱丽叶，然后一起串通好口供，毕竟这件事对客户方是比较有利的。即使是落井下石，以朱丽叶的机智圆滑，她同样可以在东窗事发之后将这件事推得一干二净。

　　况且，即使叶小荼向“上级”反映，她的“上级”是柯志成，等她“反映完毕”，朱丽叶也可以作委屈状反咬一口，说这完全是客户方的意思，否则这些订单就会流失，客户就是上帝，为了能保住订单，销售代表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做？正因为这一次朱丽叶针对的只是叶小荼一个人，最终也没有损害公司的利益，所以叶小荼只能将这件事放在心里，既不可能揭穿她的心机，也不可能去兴师问罪，英国UP公司也不会因此给朱丽叶什么处罚。

　　除非，朱丽叶还有其他的想法和行动，一旦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在针对叶小荼的同时也危害了英国UP公司的利益，才有可能真正地让她得到一次教训。

　　叶小荼决定继续忍，朱丽叶的行为固然不够磊落，但假如美国DOOM公司的订单能够成功，自己又怎么会给她再踩一脚的机会呢？说到底还是自己没用，怪不得别人。因此，她在一番批评与自我批评之后，将心里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

　　最近，一系列的麻烦事一直围绕着她，且不说上海十方科技集团竞标失败已经让人多么沮丧，而朱丽叶的行为又让人多么难受与痛心，更不用说在江尚家小房间里发现的那张Lily和他的合影了，前几天还与施莉莉一起目睹了袁蓓儿的嚣张与挑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叶小荼心思烦乱，简直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在这种情况下，叶小荼只有不断地给自己鼓劲儿，虽然这一次竞标失败，业绩超烂，但无论如何下一季度一定要做出一点儿成绩来。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积极、冷静、坦然地面对所有的问题，一定要尽快寻找到新的客户目标，并且立即投入到新一轮的订单攻坚战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