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同情×选择×暗夜杀机(1)

　　～～一寸前是黑暗，回头看还是黑暗，但是这个黑暗，谁也沒有注意到。～～

　　One.

　　李家勇一直觉得这个新来的少年萧冰朔是个很木讷很脆弱的人，从初见起就时常低垂着头，身形瘦弱，肤色呈不健康的青白，眼神又往往暗淡无光。他一向都知道自己的性格话唠又人来疯，正常人十有八九都受不了他，这个少年明明也是觉得头疼的，却从来不敢打断他的话。

　　从总总迹象看来，这分明就是个懦弱秀气如娘们般的宅男，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给他的感官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明只不过是短短一个月，明明容貌形象都没有任何改变，可就如刚刚悠闲靠在窗边看书的少年，就如此刻将双手搁在键盘上慢慢输入地址的少年，一举一动都带着那样行云流水般深不可测的感觉，仿佛这世间万物根本没有什么被他放在眼中。

　　究竟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从一开始，懦弱无能就只是他的伪装呢？

　　很快，黑色的DOS界面打开，修长的十指轻轻按压了几下，紧接着短暂的停顿后，陡然如闪电般崩裂，白色的手指，黑色的键盘，交错相映，无影无形。

　　李家勇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少年端坐在不起眼的黑色笔记本面前，神情专注，灰黑色的瞳眸如星辰般闪亮，竟还隐隐投射出琥珀色的光芒。他的十指仿佛有自己的生命般舞动，“啪啪”的键盘声随着满屏幕英文字符的流泻而回荡在空气中，明明是那样单调的枯燥的声音，听在李家勇耳中却恍如天籁之音般让他失魂落魄。

　　我擦，这小子到底深藏不露到什么地步啊！李家勇白着脸在心底歇斯底里，为什么这种人都会来后进班？还让不让我们这种废柴活了？

　　李家勇正看得失魂落魄，那流畅的“啪啪”声却突然一停。

　　冰朔轻轻在虚空中动了两下手指，皱眉道：“只封锁，却不破坏也不窃取，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李家勇奇道：“你一个人在那嘀咕些什么？”

　　突然，他看到那黑色的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上面写着一段英文，还没来得及细看，冰朔却猛地关上笔记本屏幕，脸色阴沉铁青。

　　李家勇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冰朔沉着脸在位置上僵坐了良久，才低声道：“抱歉，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忙，你还是找别人吧。”

　　李家勇一怔，随即惊愕道：“我看你刚刚敲代码的速度都跟无影手一样了，怎么可能帮不上忙？刚刚弹出来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啊？”

　　冰朔淡淡道：“打字快并不代表实力强，丁岚外公的这家虚拟交易平台现在被人全面封锁，数据流通完全隔绝，此刻就像一座弹尽粮绝的孤城，只要入侵者愿意，随时都可以让它崩塌。我介入的太晚，现在无论是暴力破解还是寻找空隙都已经来不及，如果强行突破很可能让对方警觉过来，马上破坏服务器。”

　　李家勇呆滞了半晌，显然有听没有懂，可冰朔话语中的意思他却还是听出来了：“那……那怎么办？难道真的任由丁岚被他爸爸卖给范胖子？”

　　“有些事……”冰朔长长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安慰李家勇，却忽听一个女声在他背后哽声道：“萧冰朔，求你帮帮我外公！”

　　冰朔愕然回头，发现丁岚竟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面前，发鬓凌乱，满脸憔悴，红肿地双目泛着晶亮的水光，牢牢凝注在冰朔身上，就仿佛溺水的人看着那救命的稻草，既绝望又希冀。

　　冰朔皱眉道：“我刚刚告诉李家勇的话，恐怕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不想帮忙……”

　　“噗通——”一声，丁岚不等冰朔把话说完竟一个屈膝跪倒在他面前，弯下身“砰砰”地拼命磕头！

　　“丁岚——！！”李家勇猛地冲过去，死死扶住她还想再往地上撞击的身体，厉声道，“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冰朔又没说不帮你，现在也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刻，用得着这么伤害自己吗？”

　　丁岚的额头此刻一片红肿，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从她眼眶滑落，这一番变故动静可不小，还在教室里的人都围了过来，对着他们三个指指点点。

　　大部分人都是怀着幸灾乐祸的心里，在后进班这样悲惨而萎靡的环境中，任何人的不幸都让他们体会到扭曲的庆幸和优越感。但也有人看着丁岚的悲戚绝望心生同情，忍不住埋怨冰朔的冷漠。

　　“苦肉计这一招可真好用，尤其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叶倩文尖刻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你这样到底是求人，还是道德绑架呢？”

　　“叶倩文，闭上你的臭嘴！”李家勇怒道。

　　叶倩文冷哼了一声，不去理他，伸手搭上冰朔肩膀肆无忌惮道：“小弱鸡，同情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千万不要一时心软把自己搭进去啊。”

　　冰朔也是被丁岚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看她此刻凄惨无依的绝望模样，若说心中没有一点纠结是不可能的。这个女孩子与他虽说只是萍水相逢，可自己到底教过她几天，知道她在精神学药剂方面的惊人天赋，知道她看似柔弱实则执拗的内心，知道她对自己是何等的崇拜仰慕，如果此刻放任她不管，那么她所有的天赋信念都将崩塌，化为乌有。

　　可是，那段留言，那个自己死也不想在此刻招惹的人……究竟该怎么做呢？

　　丁岚仿佛丝毫没有听到李家勇和叶倩文的话，她跪着膝行到冰朔面前，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摆，全身颤抖，声音嘶哑犹如垂死的幼兽：“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外公，救救我，你的恩情我一定会牢记在心，从今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哪怕你要我的身体……”

　　“丁岚！”冰朔陡然开口打断她的话，皱眉看了神志恍惚的她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可以尽力尝试一次，但是，结果如何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丁岚一怔，随即眼中绽放出狂喜的光芒，她颤抖着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扑簌簌落下，嘶哑的喉咙不断发出含糊地声音，诉说着感谢。

　　李家勇拍着冰朔的肩膀嘿嘿笑道：“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见死不救的，不过……你自己也小心点，别……别……嘿，其实我真不知道黑客对决要小心什么！”

　　“你以为你是圣母玛利亚吗？”叶倩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冰朔许久，随即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冰朔长叹一口气，将电脑放进背包起身道：“从现在直到明天早上这段时间，不要找我，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告诉你结果。”

　　他背起包一转身，就看到陆昊远站在不知何时敞开的后门门口，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沉淀的光芒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冰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快步离开了教室。

　　Two.

　　冰朔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竟然会重新来到这棵偏僻湖泊旁的榕树下。

　　此时此刻这里空无一人，并没有见到徐曜的身影，冰朔靠着榕树主干坐下来，双腿交叠，神色凝重地打开了处于待机状态的笔记本屏幕。

　　穹苍学院中，整个校区覆盖范围内，甚至包括分隔东西院的云弄峰中，都是有无线网络覆盖的，而且网速极快。自己手上的笔记本看似普通，实则经过自己改装，性能绝不会比市面上的高端台式机差。此时此刻，巨大的榕树树冠又隔绝了阳光，给了他舒适的阴影和视野。可以说，软硬件已经具备，再没有什么外部条件能影响他的发挥。

　　可是，冰朔却盯着笔记本的屏幕，眉峰越皱越紧，眼中甚至闪过烦躁。

　　只见那黑漆漆的DOS界面上方，依旧弹出着一个对话框，上面用英文书写着一句很简单的话：Shawn, catch me if you can!

　　“Shit!”冰朔点掉那个对话框，正要输入命令，第二个对话框却马上又弹了出来。

　　“你猜，如果我现在开始攻击服务器，我们谁的速度会更快？”

　　冰朔看着这嚣张欠扁又熟悉的问话，忍无可忍回复道：“Eaves，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Eaves这个单词，如果简单英译过来可以是屋檐，也可以是人名伊维斯，但如果与另一个单词dropper组合在一起，就成了Eavesdropper——窃听者。

　　冰朔第一次碰到Eaves，就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他竟侵入了养父公司凌云集团的安全网络。凌云作为在整个上怀市乃至全国影响力深远的集团，内部核心秘密资料无数，其对网络安全的重视可想而知。

　　可就是面对这样一个由无数顶级网络安全专家搭建的防护体系，却有人能无声无息得潜入其中，来来回回看遍了集团的所有机密，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当然，Eaves没有被发现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侵入了凌云的核心网，却只除了看看资料，清扫清扫垃圾，其他什么都没做。

　　冰朔与他第一次交锋时刚满十六岁，也不过一年多前，可那时他还没有经历如此多的坎坷，藏下如此多的酸甜苦辣在心底，心中难免有着少年人的飞扬跳脱，一时技痒就忍不住与他切磋了一番。两人对计算机的造诣都高过了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极限，这一较量，直把整个凌云的服务器都几乎搞瘫痪。

　　最终的结果是，Eaves退让，冰朔为凌云重新稳固了防火墙，外加凌云集团上下层的一番鸡飞狗跳。

　　可是，让冰朔崩溃的是，Eaves的短暂退让，换来的却是他神出鬼没、无休无止的纠缠和骚扰。这人简直就如跗骨之蛆般，仿佛无时无刻不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随地都会在他连上网络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就好像……半年前那场灾难发生时一样。

　　冰朔回复后只过了三秒，Eaves就在底下写道：“别紧张，这一次我不会做什么。你只需要破解我设置的数据屏障，就能抵达服务器核心。相信这个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吧。”

　　冰朔皱了皱眉：“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吗？我只是觉得人生太过无趣，能遇到你这样逆天却矛盾的存在，实在是上天赐予我最大的礼物。半年前也好，现在也罢，只要能想象你徘徊在伪善与邪恶边缘，痛苦挣扎的样子，我就兴奋地浑身颤抖。”

　　冰朔面沉似水，双手冰凉僵硬，半晌才在键盘上敲击出一个字：“滚！”

　　屏幕上的对话框静止了好几秒，底下才重新映出一行字：“真可惜，现在还看不到你痛苦的表情。不过，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在穹苍学院的某个地方。”

　　冰朔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搁在笔记本键盘上的手曲起又松开，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他的心跳频率才稳定下来。

　　尽管从刚刚Eaves出现开始，他就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但多少还抱着侥幸心理。明明半年前最后那次交锋，对方还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为什么刚刚进入穹苍学院，就被发现了？唯一的可能，Eaves也在穹苍学院中，而且见过自己。

　　冰朔从没有如此刻般烦躁过，只要一想到在这个学校中，正有一双如毒蛇般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紧盯着自己，就忍不住遍体生寒。更何况，这个Eaves从这短短几次的交锋，冰朔总觉得他是个实力强到逆天却又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被这种人盯上，在网络中还好，在现实中真是如芒刺在背，不得安生。

　　冰朔皱着眉，意识半分散地在屏幕上敲击出命令。正如Eaves所说，如果只是破解数据屏障而没有任何人为阻碍，这样的过程对他来说可谓是易如反掌。哪怕此刻心不在焉，也不会出什么问题，顶多速度稍稍慢一些罢了。

　　突然，他的眼前一暗，抬头只见黑衣黑发，神情冷漠的徐曜正不善地看着他。

　　冰朔扯了扯嘴角，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声道：“好久不见。”

　　徐曜冷冷盯着他，目光暗沉，浑身气息凛冽，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榕树主干地另一侧，背对着冰朔坐下来。

　　冰朔轻轻笑了笑，刚刚还烦躁的心不知为何突然沉淀下来。他一面敲击着键盘，一面轻声道：“谢谢……”

　　偏僻的湖泊旁只剩下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和敲击键盘的啪啪声，良久良久，这一片树影仿佛自成一片天地，冷清静寂，却也平淡宁和。

　　终于，笔记本中发出悦耳的提示音，冰朔看着瓦解的壁垒和逐渐被粉碎的垃圾数据包，长长舒了口气。

　　他一一检查着虚拟交易平台服务器中的漏洞，正准备安装自己研发的防火程式免除后患，目光却突然定格在服务器后台的一组数据上。

　　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一片凝重，看似灰色的瞳眸中笼上了一层惊悸。

　　只要能想象你徘徊在伪善与邪恶边缘，痛苦挣扎的样子，我就兴奋地浑身颤抖。

　　Eaves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冰朔怔怔地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脑中只觉嗡嗡作响。

　　Eaves，你真的以为只是这种程度的选择就能让我痛苦挣扎吗？冰朔看着屏幕在心底无声地问自己。

　　是的，他自觉这件事并不需要有什么犹豫挣扎，可是脑中却不期然浮现出丁岚额头磕破，双目红肿的凄然绝望模样。

　　冰朔闭了闭眼，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此时此刻，他那掩藏在灰色隐形眼镜下的瞳眸，是那样赤红如血，就仿佛长久的痛苦悲伤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情绪已经不由他自己掌控。

　　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决定，涌上来的却是沉淀在灵魂中的痛苦记忆，那些他死也不想去回顾品尝的记忆。

　　“徐曜……”冰朔突然哑声道，“你有做过错误的选择吗？”

　　他这一生，短短十七年，总是被人夸赞聪慧睿智，所以每个人包括养父水冰烨都相信他的每一个决定。然而，是人总有错的时候，但为何他的错却要用最亲近人的鲜血去偿还？哪怕最终有惊无险，却也留给他噩梦般的记忆，让他时刻恐惧着，什么时候将要连本带利地偿还。

　　“有。”冷淡的声音突然传来，就像寒风吹散雾霾，利剑划破黑夜。

　　冰朔陡然从魔障般的自我否定中清醒，胸口似痛似空虚，却也让他神智变得无比清醒。

　　他手速快如疾影般将几个数据界面截图保存，合上笔记本盖子，轻声道：“抱歉，我好像打搅到你了。”

　　这一次，徐曜并没有再回话，冰朔将笔记本放在一边，靠着榕树半躺下去，脑袋枕着双手，看着上方斑驳的树影间闪烁的阳光，缓缓道：“徐曜，上次见面我就想说了，你体内的气息似乎有些奇怪，四肢处稀薄如要消失，五脏处却蓬勃如欲沸腾，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会五脏俱焚……”

　　“别动杀机！”冰朔在空气中弥漫开冷冽寒意前，迅速开口道，“我并没有窥探你隐私的意思，也绝不是想于你不利。事实上，我真正的主攻领域是医学，其次才是计算机。”

　　“你想要得到什么？”徐曜语调寒凉冷漠，显然丝毫没被冰朔的说辞打动，却也没再如第一次见面般，直接下杀手。

　　冰朔无声笑笑，道：“谁知道呢，可能是看你顺眼，想成为朋友吧。”

　　“我没有朋友！”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余地。

　　“噗哧——”冰朔喷笑出声，随即被自己呛到咳了好几下，满心的压抑郁闷却陡然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徐曜冷声问道：“有什么好笑？”

　　冰朔笑着摇了摇头，意识到徐曜看不见，才噙着笑意道：“我笑我自己，跟我父亲果然是同一类人，连挑朋友的眼光都是没什么差别的。”

　　树干背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冰朔知道那是徐曜起身了，也不知道他是实在不耐烦了，还是怒不可遏了。

　　冰朔闭目想着，突然猛地睁开眼，目光下移，看着紧紧扣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凉的五指，感受着周身弥漫的冰冷杀意，半晌都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