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学着煲汤。处女汤是番茄牛肉炖白菜。林天喝了之后特别感动，那天他反复夸奖我特有女人味儿，抱着我狠劲儿转圈，让我再接再厉。我大受鼓舞之后第二天又做了百合桂圆蜜汤，提前冰在冰箱里，夜宵的时候拿出来给林天喝了。林天当即单膝下跪求婚了，说：“这么好的老婆啊拿着探照灯也找不到啊！”他以为这种激励能让我发奋图强再给他煲。

　　他不知道我是特容易满足的人。第三天就没了。他问怎么没了。我说：“你都要娶我了，目的达到了，我还煲什么。”

　　林天说：“樱桃，你这情绪比男人退潮还快。”

　　我瞪他一眼：“我不退不换的啊！”

　　他拍大腿：“得嘞，认栽。”

　　从此以后林天经常有汤喝。

　　我站在林天面前特兴奋地说：“今天有五种汤让你选择。分别是番茄牛肉炖白菜和百合桂圆蜜汤和番茄牛肉炖白菜和百合桂圆蜜汤和番茄牛肉炖白菜这五种汤。”

　　叶希金和舞台剧女郎开始正式交往。我们都很诧异，他又因为不明原因来到上海，请我们出来喝酒，感谢我们的对他的支持。林天说叶希金还真分不出来支持和打击，这种人真好。

　　舞台剧女郎在台下比台上更舞台剧一些，红色连衣裙，丝光料，金色链子下面挂着名牌包包。她是艾喜的忠实粉丝。细长的韩国烟。她话很多，边说边点烟，一根接一根，指甲是暧昧不清的红色。叶希金在旁边特别陶醉地看她的嘴唇张开与闭合。他说他要为舞台剧女郎写一万首诗，从她的头发歌颂到她的脚指甲盖，从她的卵子歌颂到她的祖坟。喝了三杯龙舌兰，这样的话我也不觉得恶心，反而异常真诚。我问他写完一万首之后呢？他说结婚啊。我说那你们这辈子结不了婚了。叶希金很镇定地回答我，我们也没打算结婚。我一挥手，切，浪费感情。

　　舞台剧女郎知道我是写本子的，就拉着我一直聊，说自己关于表演的深刻见解。说自己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忠实追随者，表演重在体验。我看她是体验重在表演。

　　说得我特晕，只得一个劲夸她好看，说：“不用研究那些，你这么好看，肯定能火。”

　　林天拍着叶希金的肩膀，说：“这种妞儿你都给我追回来了，我是该夸奖你呢还是夸奖你呢？”

　　第五榨龙舌兰见底，大家开始晃悠。叶希金诗性大发。林天坐那儿听，眼神视死如归，特像革命烈士。舞台剧女郎开始抚摸林天大腿，林天神情严肃地把手放在舞台剧女郎肩膀上。我眼神游离了三次，每次都见她摸来摸去。我瞪着林天，问：“你干吗呢！？”林天说：“我在剪片子呢。”我吼道：“你再剪一下试试看，我把你剪了，丫少给老娘装醉啊！”

　　舞台剧女郎立马不摸了，转身凝视叶希金创作淫诗。

　　我特努力地让自己走直线，可是走出来的都是除了i以外的英文字母。我本来想去尿尿的，走一半忘了要干嘛。后来周觅告诉我，我当时到处找人要剪刀。我觉得这不可能，我并没真想剪林天。对，我遇到了周觅。

　　我晃晃悠悠地撞见了周觅。

　　在夜店里还戴帽子的周觅，从迷离灯火里走近我。我说：“这不是幻觉吧！”

　　周觅说：“你怎么在这？”他扶着我跌跌撞撞走到吧台。

　　“你少来这套，你他妈跟踪我。你高中就跟踪我！”

　　“喝多了吧你。我有空跟踪你还不如在小区里散步。”

　　“你就是跟踪我！跟踪我请我喝杯酒。”

　　周觅抽过一个杯子给我。我说好喝。他说：“好喝个毛毛，白水。你真是喝多了。”我说：“不喝多了能坐你这儿吗？”

　　周觅说：“你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吗？”

　　“咱们离婚纪念日？”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肏，我有几个老婆自己还记着，咱没结过婚。”周觅瞥我一眼，涩涩地看着吧台里面的酒，根本不看我。他穿得特别人模狗样，他还是特别英俊。他的鼻子特别挺拔。苏夕说鼻子挺拔的男人性功能好，陈艾莫鼻子就很挺拔。周觅没有老，没有成熟，没有长大，只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沧桑。

　　“今天是我生日。”

　　我其实一直记得周觅的生日，但是那天喝得丧失意识，根本不可能想起来这是几号。我觉得肯定不是他生日，但是既然他说是那就是吧。我摊开手，说：“我没有东西送给你。我吐点东西给你好不好。”说完之后哈哈地笑。周觅特鄙视地看着我，话也说不出。他不看我。我去摘他的帽子，我说：“你当你梁朝伟吗，没人认得出你，你戴帽子让人家以为你不长头发。”

　　周觅生气了，他生气就不再理我。

　　我对周觅一向如此。一半时间给他甜头一半时间让他崩溃，一边送生日蛋糕给他，一边快递套子给吴雨。周觅说：“我每次见不到你就疯狂地想你，每次连续见到你就诅咒你死。”十六岁的圣诞节，周觅牵我的手走过天桥。我说：“请你把分贝牌喊到红色，否则我们不要回家。”

　　周觅酷爱面子。他很辛苦地把分贝牌喊成红色。大概还没来得及变绿，我们就骂骂咧咧地分手了。

　　“樱桃你怎么总是让我崩溃。”

　　我爱你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就变成了绿色。

　　我跌跌撞撞跑到台上抱着话筒说要给周觅唱歌，周觅当着那么多人面喊出“闭嘴”再没敢喊出第二句话。

　　林天说那天我歌唱得很好听。我从来不去KTV的，因为从小学我就被宣判五音不全，绝症。

　　怎么这么巧合，林天和周觅同时分享了我送给“糜烂公子”周觅的生日歌。

　　《尼可拉斯》

　　这些笑声女孩你都可以带走

　　这些朋友夜晚也都是你的

　　你的高潮香烟你的酒

　　你的气氛灯光连歌手

　　都留给你一个人慢慢享用

　　你的房间缠绵和室友

　　你的微笑动作多持久没人能捕捉

　　你岂止偶像歌手你岂止恶劣传说

　　青春要替你毁灭嫉妒要随你不朽

　　你岂止偶像歌手你岂止恶劣传说

　　爱恨都任你颠倒全世界陪你堕落

　　——来自我亲爱的拜金小姐陈珊妮

　　送给周觅林天，送给动荡成长的所有少年，送给不做作业的小孩，送给派对动物，送给小霸王，送给夜店里喝醉的空虚分子，送给带领我们奔小康的村长县长市长联合国秘书长，送给我们恶心而又气势磅礴的时代。

　　我们是幸运的一代，全世界陪我们堕落。

　　林天说我唱歌真好听。我从来没有唱过歌。第二天醒来我决定告别香烟酒精熬夜以及过山车，我胸闷气短，开始怕死。林天说你老了。我说我庆幸我及时老了。

　　我开始学煲第三道汤。林天从背后搂住我。舞台剧女郎抚摸他大腿和我为初恋唱歌的昨天，好像我们不用忘记就已经不记得了。

　　家门口盖起新的楼盘，一点一点遮盖我们的视线。用绿色纱网所包裹住的神秘建筑物。我没有因为它克扣我的风景和阳光而憎恨它，我知道，这就是上海。现在来说，夕阳还能稍微漏到我家窗户。我已经感觉满足。林天抱着我，我问他，你睡着了吗。

　　他说：“是的，让我睡一会儿吧，昨天喝得多了点儿。”我就继续让他搂着，在厨房里忙碌。很像《大富翁》里身后带个好神或者恶神，只有一人与我迎面走来才能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