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保姆

　　1、

　　盛大的校庆活动如期举行了。操场周围插了一面又一面五彩缤纷的旗子，它们在春天明媚的阳光下迎风招展，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小保姆抱着蹦蹦，坐在操场边缘的一棵大樟树下，兴奋地看旗子哗啦哗啦飘起来，看鞭炮劈里啪啦响起来，看一个一个人走到前面去，讲话，看坐了满满一操场的学生像鞭炮一样劈里啪啦地鼓掌。

　　“蹦蹦，你快点长大呀，可以上这么好的学堂念书呢。”小保姆拍拍蹦蹦。

　　蹦蹦一动不动，他正在出神地盯着不远处一面天蓝色的哗哗作响的旗子。

　　“蹦蹦，你知道吗？我以前也上学的。我们的学校叫程坊乡小学，我们的学校好小啊，只有一排矮房子，不像这里，有这么几幢大楼，还有这么大的大操场，还有这么多的人。不过我很喜欢上学的，也喜欢写字，读课文，做作业，也喜欢考试。我每次考试都得一百分呢，蹦蹦你知道吗？”

　　蹦蹦一动不动，还在出神地盯着不远处一面天蓝色的哗哗作响的旗子。

　　小保姆将蹦蹦换到左手上。她的手力气不大，很容易就会变得又酸又胀，所以要两边不停地调换。

　　提到自己上学的事，小保姆好像突然回到了一个美丽的梦境里。她张着眼睛，出神地凝望着空中的某一个地方，呆呆地想了好大一会儿。

　　小保姆那个时候不叫小保姆，也不叫小林（现在东家这样叫她），她那个时候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林叶红。因为她生在秋天，正是程坊乡漫山遍野树叶红遍的时候。

　　秋天，可是程坊乡最最漂亮的季节哟！盛夏天气里燥热的风儿突然变得凉爽，它踮起脚尖，一遍又一遍地跑过山坡，跑过草地。慢慢地，绿叶被它跑红了，跑黄了；青草被它跑黄了，跑软了。那漫山漫坡的颜色呀，叫人看了心里醉死了！

　　林叶红特别喜欢放学后背着书包，走在秋天弯弯曲曲的山道上，看那一层一层被风的脚尖上了色的山景。有时候，她会停下匆匆的脚步，站在安静的山道边，将眼光远远地放出去，看最远的山线上，那一抹模糊的色彩斑斓的树影。

　　不过，林叶红最最喜欢的还是在课堂上，最最喜欢听到王老师在课堂上叫她：“林叶红，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她能回答出王老师提出的任何问题哦！

　　王老师是她们学校仅有的两个老师之一，她一个人教她们班级里几乎所有的课程。王老师不说普通话，她只说程坊乡当地的土话，可是即使是用当地的土话，林叶红这三个字叫出来还是很好听的！

　　当听说林叶红突然不上学了，要到县城里来做小保姆的时候，王老师一口气冲到林叶红的家里，跟她的爸爸妈妈狠狠地吵了一架。她恶狠狠地说：“现在又不要你们交学费，你们为什么不让孩子上学？！你们这是违法的知不知道？!”

　　妈妈不说话，只是抱着出生才刚刚一个月的小妹妹流眼泪。六岁大的大妹妹吓得躲在林叶红的身后，一声也不敢出。只有爸爸很厉害，他眼睛红通通的，他狠狠地瞪一眼妈妈，再狠狠地瞪一眼林叶红和她身后的大妹妹，再狠狠地瞪一眼王老师，他说：“我自己生的孩子，自己养的孩子，我还不能叫她去干活？！还犯法？！生了这一屋子的女娃子，不让她们去干活，那让她们干什么？！我没把她们卖掉已经算客气的了！我们村那个老孙头，还把他家二闺女卖到外面镇上人家去了呢！”

　　王老师看看流眼泪的妈妈，看看垂着头的林叶红和大妹妹，看看妈妈怀里被爸爸的大喊大叫吓得哇哇大哭的才一个月大的小妹妹，不再说话了。她摸了一下林叶红的头，再摸了一下林叶红的头，轻轻地叹口气，转身走了。

　　说实在话，对于到县城里来做小保姆，林叶红并没有感到特别难过。东家对她很好，给她吃，给她住，还每个月给她三百元工钱哦！她特别喜欢东家是老师，虽然这个老师和王老师有点不一样，他不笑，也不大声说话，也不叫她林叶红，他叫她小林，不过，林叶红还是很喜欢他。他的身上，总是有一些地方和王老师是一样的，虽然林叶红说不出来，但她能感觉到的。

　　只有在想到她的小学校的时候，在想到自己再也看不到王老师用红笔写在她卷子上的大大的100分，并且还在旁边写上very good的时候，林叶红才会在心里感到难过，很难过很难过。不过，林叶红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这个，因为，那种难过的感觉真的是太难过了！

　　2、

　　又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把小保姆从她的梦境里惊醒过来了。小保姆看看乖乖地倚靠在她左胳膊上的蹦蹦，叹了一口气：“蹦蹦啊，很多人可怜我，我看你比我更可怜呢。至少我有好手好脚，可以干活，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还可以赚了钱交给妈妈，让妈妈不要老是哭，还可以让爸爸不要老是发火，说养了女孩子没用。你呢，白白生在这么好的人家，你长大了可怎么办呢？”

　　蹦蹦一动不动，还是在出神地盯着旗子。现在他盯着的是一面粉红颜色的棋子。棋子在春天的风里，哗啦哗啦欢快地翻动。

　　文艺表演开始了，小保姆不再说话，抱着蹦蹦，认真地看起来。要知道，她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在现场看过文艺表演呢。

　　这个学校可真是好啊，学生们又会说，又会唱，又会跳；还有很多学生会弹琴，会吹各种各样的管子呢。小保姆不知道那些乐器都是些什么东西，但它们发出来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别说小保姆，连蹦蹦都听呆了！蹦蹦现在不再盯着旗子了，他现在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上出现的各种各样的乐器。

　　一直到学生们乱纷纷地站起身，扛着椅子挤挤挨挨地回教室，小保姆才意识到文艺节目已经全部表演完了。

　　可是，那个好心的女学生呢？怎么没见她表演呢？她不是说了自己要跳舞，还说自己去借跳舞的衣服的吗？怎么一直不见她出来跳舞呢？

　　小保姆站起身，看着不远处一群一群走过的学生。她很想找一个人问一问，是不是有一个节目漏掉了？是一个女学生跳舞的节目？

　　一个男生懒洋洋地拖着椅子走过来，椅子脚在地上带起一股小小的灰尘。

　　“这样很容易拖坏椅子的。”小保姆在心里想。

　　男生偶一抬头，发现小保姆正在看他，脸上带着点责备的神情。他很生气地朝她瞪一眼，猛然吹了一声长而尖锐的口哨。

　　小保姆吓了一大跳，抱着蹦蹦，慌忙躲到大樟树的后面去了。

　　男生走过去老远，小保姆才从树后走出来。她突然想起，这个男生她见过的，就是他，那天打球时突然发火，一脚将一个大球踢得飞起来，重重地砸在了那个女学生的头上。那个女学生的头一定很痛吧，她当时就蹲到地上去了呢。

　　当时，小保姆正抱着蹦蹦坐在不远处看他们打球。她好喜欢看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在操场上玩啊，他们做什么事她都喜欢看，所以她就总是抱着蹦蹦在操场周围转悠。东家对她这一点非常满意。因为蹦蹦也很喜欢被抱着到外面去玩呢，如果在家里呆着，他就会不停地哭闹。

　　唉，蹦蹦呀，你是不是也喜欢上学呀？你一定会喜欢的吧！

　　可是，我还上了四年学呢，你可能连一天学堂也进不了呀！

　　小保姆看着蹦蹦，看着他雪白的皮肤，漆黑的眼睛，好看的鼻子和嘴巴，心里充满了对这个小小孩的怜悯。

　　家里的大妹妹和蹦蹦是一样的年龄呢，再过一年，大妹妹就该上学了。

　　小保姆希望大妹妹能够上学。大妹妹才那么一点大，爸爸不可能要她也到县城里来当小保姆的吧？爸爸一定会像以前送自己去上学一样，也送大妹妹去上学的吧！

　　想到这里，小保姆有点高兴起来了。

　　操场上的人就像鱼一样，一群一群地游进了几幢教学楼的大嘴巴里。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小保姆还是不死心，她一个一个仔细地盯着看，她希望能认出那个女学生来。

　　真是奇怪，那个女学生怎么就不见了呢？她说过她要跳舞的呀！

　　一直到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小保姆才怅然地抱着蹦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