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夏伤(2)

　　活着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有道理，有些时候又没有道理。有道理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可以讲道理，可以心情舒畅；没有道理的时候，就只能咬牙扛着。扛过去了，可能就又是一片晴天，又可以心情舒畅了。而有时候，即使咬牙扛着，可能也熬不到天空晴朗心情舒畅的时候。

　　活着就是这样。

　　“要不，让我把莺莺带到程坊乡去住一段日子吧。”良久，表姑婆开口道。

　　3、

　　在离开家、准备跟表姑婆到程坊乡去小住一段时间的头一天，柳莺莺突然收到了一封陌生的来信。

　　妈妈将这封信交给她的时候，显得非常激动。

　　“莺莺，你快点拆开来看看，是上次住院时吹萨克斯的那位哥哥给你写的信哦，你还记得那位哥哥吗？就是那位断了一条腿的哥哥？”

　　啊？真的还是假的？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地址？他怎么会想到要给我写信的？！

　　柳莺莺太惊讶了，她忘了去接信，只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

　　“呵呵，傻孩子，是当初妈妈跟那个哥哥的妈妈在洗衣房里碰到，一起交流过。那位哥哥也是遇到意外，结果断了一条腿。他是遇到车祸了。妈妈觉得你们可以互相安慰，互相鼓励，所以临走的时候，特意给那位妈妈留下了我们家的地址。没想到那位哥哥真的写信来了哦！他是一个刚刚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呢！很了不起吧！”

　　原来是这样啊！妈妈怎么一点也没跟柳莺莺提起过呀！

　　柳莺莺满怀好奇地接过信来。

　　可是紧接着，她发现，自己单独用右手，根本没有办法撕开信封！

　　平常，你其实是一直用两只手做事的，可是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只有到你的一只手出现问题了，你才知道，少了一只手，原来很多很多最简单的事情都做不成了啊，比如像撕开信封这样简单的事情！

　　妈妈使劲克制住自己想要去帮她的冲动，小心翼翼地说：“妈妈给你拿把剪刀来好不好？你自己剪开这封信，会更有意义。”

　　柳莺莺低下了头。

　　妈妈站在一边，傻傻地等着。

　　一会儿以后，柳莺莺终于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以后，她会一直一直遇到这样一些意想不到的小事情，她终究是要学会咬住嘴唇，对自己、也对他人点头的啊！

　　妈妈很快地拿来了剪刀。她站在一边，看着柳莺莺将信放在台子上，用左手笨拙地压住一头，另一头悬空在台子边沿。然后，她用右手使用剪刀，将信封剪开来了。

　　她抬起头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朝妈妈笑了一下。

　　妈妈开心地拥抱了一下柳莺莺：“妈妈去烧饭，你好好读信哦！”

　　“嗯！”柳莺莺朝妈妈点头。她心里，也很开心呢。

　　待妈妈出去以后，柳莺莺使用单手，非常笨拙地展开了折了两折的信件纸。

　　是非常漂亮有力的黑色水笔的字迹——

　　柳莺莺：

　　你好！

　　你还记得我吗？记得那个当你在医院里住院的时候，每天傍晚，都在阳台上吹萨克斯管的那个人吗？我一开始就觉察到我左侧身后的阳台上，有人在凝神静听我吹奏——虽然我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到过你，但我真的能感觉到。知道吗，我本来只是心情郁闷，随便吹吹的，可是你的存在，却让我感觉这个吹奏的过程慢慢地变得隆重起来，有意义起来，并且让我的心情也慢慢地好起来，从最初的悲痛沮丧里慢慢地爬出来了。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对吧？你们离开医院的前一天，你妈妈特意到我病房里来找我，她说要谢谢我，说我的吹奏给你带去了快乐和安宁。我在心里说，其实，是我要谢谢你呢！是你的专注和专一，给我带来了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真的，我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所以，在这里，我要特别地说一声谢谢你！

　　（哪里呀！这个人真会说话呢！嘻嘻……不过，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哦！）

　　从你妈妈的口中得知，我一直喜欢吹的那首《草长莺飞时节》，原来也是你特别喜欢的一首曲目，在你受伤以前，你还准备用它来跳舞的。呵呵，没想到这么巧，看来我们还有点缘分哦！不过我吹的时候，因为心情的原因，特意将它的节奏放慢了一倍，使得它听上去一点也不欢快了，而是一副桑海苍田的模样。听到这样的调子，不知你是不是躲在后面骂我？以后有机会，我重新给你吹一遍吧！我一定吹出它本来要表现的春天草长莺飞、群蝶乱舞的欢快的样子，好不好？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那首曲子被他一吹，怎么听起来会那么悲凉呢！呵呵，当然希望能重新听到它本来的样子啊！不过，即便是本来的样子，用萨克斯管吹出来和用小提琴拉出来，味道还是不一样的吧！只是，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听到呢？）

　　本来，你妈妈和我妈妈希望我们能相互认识一下，她们的意思，大概是希望我们能够相互鼓励什么的吧——我妈妈和你妈妈一样，也是一位小学老师哦，估计这是可爱的小学老师们的习惯思维吧。可是，那个时候我不想见人，我猜你肯定也是这样吧，不然你怎么会一直躲在一边，一声不响呢！呵呵，感谢上帝，那段最艰难的时间终于过去了！

　　我妈妈告诉过我你的故事，我知道一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对你而言都是不公平的。告诉你，小妹妹，我比你更倒霉呢！我刚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本来高高兴兴地跟同学去聚会，结果，一个喝醉了酒的人将车子开到了人行道上，他撞倒了我，并且从我的左腿上碾压过去——结果，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的左腿就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裤管了。你看我是不是比你更倒霉呀？至少你的腿还好好地长在你身上呢！

　　（啊，原来他也是因为一个“偶然”事故才变成这样子的！真的是比自己还倒霉啊，怪不得他脸上的表情会那么悲催呢！比起汽车轮子在腿上碾压而过，那还是球打在脑袋上要来得好一点！）

　　呵呵，不说这些倒霉的事情了。说点开心的事情吧——再过一些时候，我就要到北京去上大学了哦！尽管我现在莫名其妙地少了一条腿，但上大学这件事情还是令人非常高兴的。我喜欢北京，喜欢那所大学，也喜欢我学的专业。对了，我是学化学的，我希望以后自己能成为一名很棒的药剂师。也许到时候我能发明一种可以让断腿重新生长出来的魔药呢！哈哈！谁知道呢！

　　（发明可以让断腿重新生长出来的魔药？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位魔术师呀！哈哈，这个吹萨克斯管的悲催的家伙，原来还这么幽默的！）

　　听你妈说，你的毛病如果坚持锻炼的话，是会得到很大的恢复的。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你一定要加强锻炼哦！祝你早日康复！

　　以后如果我真的成了一名药剂师的话，我会在治疗神经系统受损的药物方面进行专门研究的，希望我以后真的能有所发明，能帮助所有遇到你这样情况的病人！

　　柳莺莺的眼睛在这几行字上面停留了老半天，心也怦怦地跳起来了。治疗神经系统受损的药物现在也不少，她就往肚子里不知道吞进去过多少药物呢。可是，为什么它们都没有什么效果呢？“神经”这个东西究竟能不能像刀伤、烫伤那样治好呢？也许，这位特殊的单腿药剂师以后真的能发明出一种有效的药物哦！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柳莺莺的毛病究竟好了没有，她能不能等到使用他发明的药物呢……

　　柳莺莺的思绪飘荡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读信——

　　如果你有QQ或者手机，我们联系起来会更方便一些。可是你妈妈只给我们留下了你家的地址，所以我就只能写信了。呵呵，我还是在小学生的时候写过信呢，是写给一位我偷偷喜欢的女生。可是那个女生却将我的信大义凛然地交给老师了！嘿嘿，你看，我很小的时候就很悲催吧！

　　哈哈，不说了，这封信已经写得够长了。我把我的手机号和QQ号告诉你吧，不过我写得比较隐秘，你自己在这张信纸里面找哦，要认真地找、仔细地找……呵呵！

　　祝你快乐！

　　张向峰（这是我的名字，比较一般化，抱歉。呵呵！）

　　柳莺莺看到最后一段话，着急起来了。比较隐秘？那能藏到哪里去呢？

　　她将刚才看过的文字重新浏览了一遍，然后在信笺纸头尾两端仔细地找了一遍（这张信笺纸很花哨，上下左右都是一些欺骗眼睛的花花草草的小装饰），可是，她根本就没看到什么号码。

　　将信纸翻过来，一看，嘿，两行大大的数字就毫无遮拦地写在这里呢。一边，还写着一行字：哈哈，是不是在那边的花花草草里使劲找了半天啊，上当了吧！我身边没有信笺纸，这张信笺纸是问我上初中的小表妹讨的，很花哨、很好看吧？呵呵……

　　边上，还画了一张张着大嘴巴的傻呵呵的笑脸。

　　柳莺莺简直有点哭笑不得。

　　这个家伙叫什么来着，张什么的？刚才急着找号码，没看清下面的落款。

　　柳莺莺将信笺纸重新翻过去，看最后的一行字——

　　张向峰？名字比较一般化？还抱歉？

　　看到这个落款，以及对落款的注释，柳莺莺忍不住咕噜咕噜笑起来了。

　　嘿嘿，这个名字还好吧！不用抱歉的！

　　看学校（1）班（2）班（3）班（4）班（5）班（6）班的那些理科男，好像一个个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样子，这个断了一条腿的学化学的理科男，怎么会这么好玩的呀！

　　柳莺莺将信笺纸再次翻过去，看那张画得傻呵呵的张着嘴巴的大笑脸，自己一个人又咕噜咕噜笑起来。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