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个人的森林(1)

　　1、

　　“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吗？我正坐在乡下的一个小院子里，看小鸡打架呢！哈哈，想不到吧？”柳莺莺在手机上敲下这样一行字，一按发送键，给张向峰发了出去。

　　紧接着，她又将这条信息转发给了罗丹荔。

　　罗丹荔竟然真的跑到南方去了！她有一个表姐早几年就到南方打工去了，现在是一家玩具厂的一个小头目，罗丹荔就是投奔她去了。不过，面对柳莺莺的追问和劝告，她说，她只是趁着暑假过去看一下，不一定就真的不回来上学了。

　　张向峰很快就回信息了：“在乡下看小鸡打架？那一定很好玩吧！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到乡下去住过哦。”

　　张向峰的家就在省城里。他妈妈跟柳莺莺妈妈一样，也是一个小学老师，所以当初柳莺莺在医院住院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在水房里相识以后，就特别聊得来。

　　“有机会的话你到我表姑婆家来住一住吧！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到真正的乡下来住，很有趣的！”

　　“好的！很希望以后能有机会看小鸡打架，我只看到过人打架，还从来没看到过小鸡打架呢！我猜一定比人打架好看吧！呵呵！”

　　柳莺莺看着这个回复，笑起来了。张向峰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理科男哦！

　　她不好意思再给他发信息了，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就收起手机，认认真真看起小鸡打架来了。

　　在表姑婆家前门敞开的院子里，一只好肥好大的老母鸡正带着一群小鸡在用爪子勤奋地刨地，找里面的小虫子吃。别的小鸡们都很乖，它们跟在鸡妈妈后面，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仔细地翻找着鸡妈妈已经刨开的泥土。只有两只小鸡很不听话，它们一只高一点，一只矮一点。它们面对面站着，耸起小小的脑袋，竖起全身的黄毛，一对小小的翅膀虚张声势地撑开在羽毛还没有长全的身子的两侧，一会儿我啄你一下，一会儿你啄我一下，有时啄在头上，有时啄在张开的翅膀上。矮一点的小鸡被啄到的次数明显多很多，但是它很勇敢，它挨了啄后会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勇猛地扑上前去，进行还击。

　　哈哈，原来小鸡也会打架的！原来小鸡打架是这个样子的！

　　柳莺莺看得紧张极了。她很担心那只矮一点的小鸡会被啄得很疼。

　　她正要起身，慢慢地移步过去将两只小鸡分开来的时候，鸡妈妈却想起来要管管那两个捣蛋鬼了。它一个突然的转身，架着庞大的身躯冲过来，一下子就把两只小鸡冲散了。它还在两只小鸡身上各啄了一下，好像是在教训它们一样。

　　两只小鸡收起翅膀，有点无趣地走开了。就像两个挨了妈妈骂的孩子。

　　柳莺莺觉得好好玩哦！

　　可是，她突然发现，那只矮点的小鸡走路竟然是一跛一跛的！

　　“表姑婆，表姑婆！”柳莺莺冲着屋里大叫起来。

　　“怎么啦？”正在准备晚饭的表姑婆甩着湿漉漉的双手跑出来了。

　　“那只小鸡，它的腿怎么是瘸的？”

　　表姑婆朝柳莺莺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就这事啊？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这只小鸡一孵出来就是这样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母鸡孵蛋的时候压到它的腿了吧。”

　　表姑婆说完，又急匆匆地跑进去了。

　　怎么小鸡里面也会有瘸腿的啊！柳莺莺从来没有想到过！

　　一孵出来就这样，什么原因也不知道，那也太倒霉、太不幸了吧！

　　柳莺莺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一摇一摆地走在鸡群的边缘。好几次，它想挤到中间的有利位置，去翻检鸡妈妈刨开来的泥土，可是每次，它都被别的小鸡啄出来，一瘸一拐地逃到了外围。

　　柳莺莺看得怒火中烧，她拿起旁边的一根竹棍子，义愤填膺地把鸡妈妈和所有的小鸡都赶跑了，却把那只也想跑的瘸腿小鸡重新拦了回来。她要让它一个人独享鸡妈妈刨开的泥土。

　　可是，瘸腿小鸡却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它惊慌地叫起来，一边叫，一边非常难看地摇摆着身子，跟屁虫一样追赶在鸡群的后面，好像在说：“你们等等我！等等我呀！”

　　那边，鸡妈妈已经重新开辟了战场，小鸡们重新围拢在她的身后。

　　柳莺莺恨恨地扔下了竹棍子。

　　罗丹荔一直没有回信过来。

　　一直到柳莺莺准备睡觉了，罗丹荔的回信才过来：“才下班。在流水线上当工人。累死了。睡觉。再说。”

　　天哪，罗丹荔究竟在过着什么日子？这个奇怪的家伙，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呢？

　　柳莺莺看着那几句用一个一个毫无悬念的句号干脆利落地断开来的句子，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挂念。

　　2、

　　晚饭后，夕阳还高高地挂在西天边上，柳莺莺跟着表姑婆出门，去村子里转悠，散步。

　　现在，柳莺莺可以自己很慢很慢地走路了，只是，她的左腿膝盖和左脚踝关节已经完全失效，就好像用久的弹簧再也没有了弹性，所以整条左腿只能直通通机械地往前挪动，看上去不像真腿，而像是一条安装精美的假肢。平路问题不大，如果路面稍微有一点高低不平，她就很容易因失去平衡而摔倒。

　　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安安静静的村落。基本上都是青砖黑瓦的平房，散落在一个平缓的山洼里。山洼的周围是高高的群山，它们一层一层地往外排列，一直排到了模糊而遥远的天际，谁也数不清它们究竟有多少重。

　　有一些屋顶在袅袅地冒着炊烟，有一些宿归的鸟儿在急匆匆地划过天际。四周很安静，偶尔会传来一声悠长的动物的嘶叫声。吹在身上的风清凉而温柔，没有了小城里盛夏的燥热。

　　路是窄窄的土路，不知多少年以前被多少人踩出来的。路面很平整，踩在上面有一种舒服的柔软，好像带着一点点弹性似的，跟踩在小城里硬邦邦的水泥路面上感觉一点也不一样。路边，是自己长出来的绿色的野草，它们成片成片的，热热闹闹一直挤进了每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野草里面，藏着星星点点的野花，蓝的，黄的，白的，粉红的；要仔细地看，才能发现它们那有点害羞的笑脸。有一些很小的白色的蛾子张着翅膀在上面低低地飞翔。

　　慢慢地走在这样的路上，柳莺莺感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偶一抬眼，突然看到远远的前方，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它一点也不像乡下随处可见的自己东一棵西一棵生长出来的稀稀拉拉的树林子，它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气派而神秘的森林大庄园。

　　“那里是什么地方？”柳莺莺停下脚步，惊讶地问表姑婆。

　　“那里呀！”表姑婆看一眼柳莺莺指着的密密匝匝的树林，有点神秘地笑起来：“我正要带你去看呢。跟我来吧。”

　　走到跟前，柳莺莺一下子震住了。

　　她屏住呼吸，万分惊讶地抬起头来。

　　啊，这里竟然是这么多这么多的大树！它们一棵一棵，一行一行，整整齐齐地排着队，一直排到很远很远的大山的边缘。它们高大挺拔，浑身上下都是丰润茂密的树叶子。树叶子被风吹着，波浪一样翻出一片一片闪闪的白光。密不可见的树枝里面，这里，那里，到处都传来小鸟叽叽喳喳聊天的声音。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照进来，碎金般浮动，撒下一片亮晶晶的光影。

　　有两个草绳做成的秋千静静地吊在两棵大树的身上。有几张粗糙的石凳子静静地散落在大树底下碎金一般的光片里。有几个石头垒成的临时灶台，看上去已经有过很多次野炊的痕迹了，里面还零星散落着一些黑黝黝的烧了半截的树枝。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柳莺莺看着这一片梦幻般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巨大的树林，做梦一样地问表姑婆。

　　“喜欢吗？”表姑婆轻轻地问她。

　　“嗯！”柳莺莺重重地点点头。

　　“所有这些树，都是我种的。”表姑婆伸出手臂，像一个骄傲的国王一样，面对树林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啊？不是吧？！

　　柳莺莺目瞪口呆地看着表姑婆。

　　表姑婆这么大年纪的一个老太太，种这么大一片森林？为什么啊？她承包的？她是怎么种出来的？表姑婆种这么一大片树是要卖给人家的吗？是不是卖树很值钱的？

　　看着柳莺莺瞪得大大的眼睛，表姑婆不出声地笑起来了，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层亮亮的光从她的鼻翼两侧迅速地向两边扩散，使得她黝黑的、满是皱纹的脸颊一下子变得生动而丰富起来。这个时候的表姑婆，看起来有点像是个神秘的女巫哦！

　　“来，我们先到石头凳子上去坐着休息一会儿吧！”表姑婆说着，伸手过来搀扶住柳莺莺。

　　树林里落满了历年掉下来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叶子，掩盖了有点凹凸不平的地面。

　　走进去，新鲜树叶的香气混合着盛夏黄昏的味道，扑鼻而来。

　　3、

　　坐在树林里，整个世界一下子变暗了，也变得更安静了。有一层轻薄的凉意悄悄地贴上身来，好像怕惊扰了她们似的，刚刚因走路而发热的肌肤一下子舒适地放松下来了。小鸟的声音听上去更清脆了，就像是世界上擦得最亮的银器发出来的声响。

　　柳莺莺抬头去寻找小鸟，她没看到小鸟，但看到了好些个白颜色的树枝条搭出来的鸟窝。

　　“这些树，是我五十年以前就开始种的。”表姑婆开口说话了。

　　啊？！

　　柳莺莺收回寻找小鸟的眼光，再一次被表姑婆惊吓得睁大了眼睛。

　　五十年前？那是多么多么多么遥远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没有柳莺莺呢！不对，那个时候连爸爸妈妈也都还没有呢！爸爸妈妈到现在也只有40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