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罗丹荔的选择(2)

　　“看不太懂。”罗丹荔摇摇头，重新落座。不过她脸上的兴奋一点也没有消退。“但我还是喜欢看！看不懂的就跳过去，碰到有些能看懂的，我就会非常兴奋，心里会觉得有一股热热的东西在滚来滚去的！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罗丹荔又将头探过来，眼睛又要贴到柳莺莺的眼睛上了。

　　“说明了什么？”柳莺莺一点也不怕罗丹荔贴上来的眼睛。她睁大了她的小眯眼，与罗丹荔那亮闪闪的眼珠子对视着。

　　“一开始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因为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看书的，不管是课内的还是课外的，不管是课本还是小说，我一看就头疼，要不就打瞌睡。所以我花了好几个晚上来考虑这个问题。我的结论是——”

　　罗丹荔拖长了声音，柳莺莺屏住了呼吸。

　　“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领域！”

　　罗丹荔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像一位功成名就的人士一样，重重地重新坐回她的椅子。那张椅子有点不堪重负似的，吱地叫了一声。

　　可是柳莺莺还是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响地看着罗丹荔。

　　“你还没听明白？”罗丹荔急了，差点又要跳起来，“你那心有灵洞、不点乱通的聪明劲都到哪去了！我的意思是说——”

　　“哇！”柳莺莺突然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叫声，她激动地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扑向罗丹荔，“罗丹荔！罗丹荔！你真是太牛了！”

　　可是，她忘记了要小心地保持平衡，结果，她的身子一歪，整个人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4、

　　“老板娘，能不能麻烦你再拿一点餐巾纸来？”罗丹荔对着饮品店里面叫。

　　“就喝那么两杯饮料，怎么要那么多餐巾纸？”老板娘一边抱怨，一边又拿了两张餐巾纸出来。

　　她一看见那个胖胖的理着男孩头的小姑娘正趴在桌子上哭，就不再说话了，轻轻地将餐巾纸放在桌上，转身回去了。

　　“老板娘只拿了两张餐巾纸过来，用完这两张，你就不要再哭了，好不好？”罗丹荔伸出手，碰碰柳莺莺的手臂。“不然你就没有餐巾纸用了哦！”

　　柳莺莺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抓过那两张新来的餐巾纸。

　　“当然，你实在还想哭也可以，不过你现在得暂停一下，等我到那边小店里去买两包餐巾纸回来，你再接着哭。”罗丹荔说着，真的起身，挪动椅子要过去。

　　“神经病啊！好好坐着！”柳莺莺抬起头来了，她狠狠地用最后一张餐巾纸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嘿嘿，”罗丹荔重新落座，“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同桌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

　　柳莺莺轻轻地叹口气：“是啊，以前一切都好好的，没有什么需要哭的。”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了下来。

　　柳莺莺慢慢地吸了一口已经不那么冰凉的果茶。

　　良久，罗丹荔打破了沉默：“怎么好几个月时间过去了，手脚一点也没有好转？医生是怎么说的？”

　　“哼，医生的话，向来是模棱两可的。他们都是说，坚持吃药，坚持锻炼，应当会有好转的。‘应当’！什么叫‘应当’？其实我自己有感觉的，刚开始做完手术的时候是感觉手脚松了一些，可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它们好像就那样睡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想它们可能就是这样了。”

　　罗丹荔没说话，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她好像一时之间心事满腹。

　　两人之间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柳莺莺的心里又一次涌上来一股奇怪的感觉——就是她刚从省城医院回来后见到罗丹荔的那种感觉。那个时候，罗丹荔变得怪兮兮的，她混在一大堆女同学堆里来看她，不言不语。然后她自己单独一个人再来看过她，可是神情和语调都紧绷绷的，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怪了，一点也不像她平常的样子。

　　现在，这副神情突然又出现在了罗丹荔的脸上，就好像她们刚才没有经过那么心心相印的对话，那么热烈而激动的交流。

　　柳莺莺心里充满了沮丧和难过。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突然，罗丹荔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她眼前已经被她吸空了的果茶杯子：“柳莺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罗丹荔的语气听上去非常严肃，柳莺莺有点惊吓地抬起头来。

　　“我告诉你，踢球砸到你脑袋的那个人我知道的，他是我表弟，叫陈小勇，高一（8）班的。”

　　“你说什么啊？”柳莺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还没听明白啊！我是说那天将球砸在你脑袋上的那个人是我表弟！我姨妈的儿子！”罗丹荔有点气急败坏地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柳莺莺还是有点不明白，她使劲眨了一下眼睛：“你是说，那个周五下午，我去借演出服，然后一个球砸在我头上，是你表弟砸的？”

　　罗丹荔点点头。

　　“可……可是……”柳莺莺突然结巴起来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那天下午在我姨妈家，他当做笑话讲给我听的。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出事情。”

　　“可……可是……”柳莺莺更加结巴了，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又一次被砸中了，晕得不行，“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呢？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啊！”

　　“最开始谁也不知道会出事情啊，我也没想到要说。后来你出事了，我表弟却再也不承认是他砸的，他说他是说着玩的！我姨夫姨妈、我爸爸妈妈都骂我神经病，说如果我敢诬陷我表弟，他们就打死我！”

　　罗丹荔的眼圈蓦地红了。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柳莺莺：“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直瞒着你，瞒着所有人，什么也不敢说……”

　　她突然趴在桌子上哭起来了。

　　柳莺莺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既没想到要劝慰，也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只是，她现在终于明白，那个时候罗丹荔为什么突然会变得那么奇怪了！

　　竟然是罗丹荔表弟砸了自己！他害自己成了这样一副名副其实的残废模样！

　　可是罗丹荔却什么也没有说！她一直闷在心里，闷在心里——啊！明白了！是不是罗丹荔实在闷得难受，所以她才突然跑到南方去打工了？

　　“罗丹荔你不要哭了……别哭了……”柳莺莺笨拙地开口。她整个人还在震惊之中，不知道应当怎么办，该说些什么。

　　突然，她想起来可以做一件事情，她冲饮冰店里大叫：“老板娘，麻烦你再拿点餐巾纸过来好不好！”

　　5、

　　柳莺莺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面对窗户，一动不动。

　　窗外，远远的天边，夏末的夕阳绚烂无比，是人工无法调配出来的橙黄和绯红的美妙组合。衬托它们的巨大的背景是满天空的淡蓝和浅灰。

　　与罗丹荔分手后回到家，一直到现在，她都一直在使劲控制着自己心里的冲动：告诉爸爸，告诉妈妈，是谁将球砸在了自己脑袋上，害她成了这个样子！

　　一定要找他算账去！

　　可是，罗丹荔哭泣的脸庞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罗丹荔哭着说：“柳莺莺，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做了错事要承担，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事到临头，承担是那么需要勇气！我表弟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从小到大都不是，他小时候摔破了一个碗都要想办法赖到我头上来的！现在，我发现我也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这件事情我逃避了这么久，直到今天才鼓足勇气说出来。可是，柳莺莺，我的勇气到此为止，如果你要找陈小勇算账的话，我没有勇气为你作证的！我没有勇气背叛家庭！你不能找我作证人！你得另外想办法！你明白吗？不可以找我！请你原谅我！”

　　罗丹荔的话柳莺莺都听明白了，可是她一下子无法消化。她只会傻乎乎地将老板娘拿来的餐巾纸递给罗丹荔：“只有两张啊，擦完了就没有了。”

　　好心的老板娘站在一边，惊讶地看着她们两个。刚才是那个短头发的胖姑娘哭，现在怎么换成她对面坐着的那个晒得黑黑的瘦姑娘哭了？这两个女孩子，究竟在干什么呢！

　　听到柳莺莺的话，她慷慨地说：“没事！你们还需要餐巾纸的话，只管叫我！”

　　咳，这个老板娘！

　　柳莺莺忍不住对着老板娘离去的背影笑起来。

　　罗丹荔张着泪眼看着她：“你居然还笑！你居然还有心事笑！”

　　柳莺莺瞪着她：“你希望我跟着你一起哭？”

　　“不是啊……我不要你哭……”罗丹荔摇头，眼泪珠子一样纷纷坠落。

　　“啊，罗丹荔，我突然想起来，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哭啊！原来你哭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柳莺莺，我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么牛！”罗丹荔抢过她手里的餐巾纸，三把两把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以前你没心没肺，从来不哭。”柳莺莺还在说她自己的。

　　“以前你事事顺心，也从来不哭。”罗丹荔接着她的话。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然后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柳莺莺，你生我气吗？”罗丹荔收起了笑容。

　　柳莺莺慢慢地摇摇头。

　　“我不愿为你作证，你也不生我气吗？”

　　“我不知道……”柳莺莺诚实地回答。

　　“对不起……”罗丹荔伸手过来，牵住了柳莺莺的手。

　　其实，柳莺莺心里一直很清楚——如果真的去找陈小勇算账的话，她又能算什么帐呢？难道找到了陈小勇，要他承担起责任来，她柳莺莺的手脚就能好起来吗？

　　何况，他肯定不会承担。如果他要承担，早就站出来承担了，罗丹荔也不至于感觉在家里待不下去，而要跑到南方去打工了。

　　事情过去了差不多半年了，这是一件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的事情啊……

　　究竟要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呢？

　　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纠结？想去找人家却又拿不出证据，不找人家却又激愤难平？

　　柳莺莺拿不定任何主意。

　　有时她甚至有一种绝望的感觉：罗丹荔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情呢？在隐瞒了这么久之后？她这等于是把自己心上的负担转移到了柳莺莺心上呢！

　　柳莺莺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看天边那绚烂的明黄和绯红慢慢地淡下去，淡下去，看那铺满天空的浅蓝和浅灰慢慢地深起来，浓起来。

　　窗外已经是暮色四合。

　　妈妈的声音在厨房里叫起来：“莺莺，过来吃饭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