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日(5)

　　你怎么像男人一样，有抽事后烟的习惯？他笑着打开台灯，递给我一支烟，也给自己燃了一支。

　　除了习惯，男人抽事后烟还有别的原因吗？我深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吸进去便再未吐出来。

　　你知道吗？没有感情的情欲是建立在错觉之上的。抽一支烟，有时候是为了填补心里的空洞。他说。

　　人在达到目的之后会沮丧地发现，那些想方设法的勾引诱惑、搔首弄姿、投怀送抱、暗送秋波，不过为了满足身体里膨胀着快要爆炸的性欲，可一旦倾泻完，激情消退，就像刚下完蛋的鸡，再没有别的东西了，这种感觉并不像上床之前期待的那样幸福。你的话让我想起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男主角托马斯天生就不能与女人朝夕相处，他厌恶与人过夜，会在一次性爱结束后将自己迅速剥离，若不能离去便会显得非常不安。那你呢？你怎么面对那些波大无脑的美女们？我问。

　　她们可以搞我，但搞不定我。哈哈哈哈……

　　说得好！上床这么纯洁的事儿，千万别让爱情给玷污了。在男人眼里，女人有72种好处。第一，养孩子；第二，养胃；第三，养眼。剩下的，69。我一边笑一边说。

　　哈哈哈哈……我也认识一些长相漂亮的女孩，可不知道是哪里对不上，反正觉得不是一类人，搭不到一起去，也就算了。今天晚上唱歌的时候你见到的一个女孩，她很好，我们关系也很好，但只是在一起玩，别的什么都没有。我总觉得跟她之间，好像少了点儿什么，至于究竟是什么，我说不出来。可是做朋友，真的蛮好。他说。

　　嗯，我知道，看得出来。她是很好的姑娘，不装，很大气。但在我看来，你们不合适，她缺少厚实的内心和强大的精神世界，可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她太忙，她每天都忙着拍照。

　　你最大的优点是，活得真实，连谎言都懒得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一切坦然明了，无遮无拦。以至于常会被人说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幽灵、不可捉摸的风、解不开的云、握不住的影、支离破碎的梦……所有瞬间便会消隐的，都是外人用以评价你的属性。你身边的众多朋友，大多异于你。你的心太深厚，不随时应世，这就注定要成为与寂寞孤独做伴的人。可你却不甘心如此，在身边聚集了众多朋友。这在表面上看，你热闹非凡、众星捧月，但热闹过后呢，还剩什么？因此现在的你，虽然生性特立，但却从未独行。有些事，人只能独自面对，素颜修行。因为不管你经历了多少喧哗多少繁复，夜半时刻，你身边的唯一伴侣只有孤独的自己。无论现在多缠绵，瞬间就会变成弹指的事。所有眼泪和叹息，都是自己触发的。你不肯交出自己，因你深知爱归根结底是会暴露自己的弱点的。但你不愿意这样，于是自绝于孤独。就算你爱得比对方还深，也会处处犹豫、步步迟疑，最后终究退回到自己的壳里去。这样一来，你的命途就毫无疑问变成了必然——热烈的感情大都短命，长久的感情也必充满遗憾。你是那个嘴角衔着花到处窃取感情的人，能分给别人的，却只有生命中小小的一部分。庆幸的是，你有一颗能够自圆其说的坚定心，成功地骗取了自己的信任——在你最孤独的时候，至少还有自己做听众。所以，你要时刻保持微笑，别演砸了。说完后，我陷入沉默。我们各自抽烟。

　　我想或许他无法了解，当两个人的关系非常亲密以后，想要做到不执着是很困难的事。最好的状态是，死心塌地地彻底付出和承诺，将信任完全交到对方手上，但并不执着于所谓形式上的关系。恋人之间的关系之所以能够不断维持下去，是因为那份承诺时刻都在更新着。倘若什么都没有呢？何以为继？何以为继？有时候人拒绝爱，是因为害怕，甚至恐惧给予任何承诺。拒绝付出、拒绝认真，当然，也把所有幸福都拒之门外了。看穿但不说穿，这是面对他，我仅能做的事。

　　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如果我怀孕了，就努力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是你的孩子。你不用担心，我愿意一生不嫁，独自把他抚养长大。我知道我们不会在一起，可倘若这个孩子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对我来说，也算是天赐的礼物了。

　　虽然我不认同婚姻制度，但我很想要一个孩子，我喜欢孩子。我甚至曾经想过去捐精，觉得只要在这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孩子是我的，哪怕我不知道他是谁、无法相见，心里也会觉得安慰。这样说的时候，他无比认真。

　　你也可以找一个你爱、也爱你的人，尝试跟她商量不结婚，但共同抚养一个孩子。我说。

　　曾经有一个女孩，我们谈过这件事。起初她是愿意的，在确认了双方的意向以后，我们开始商量细节问题。可商量来商量去竟变成了一场谈判，其中夹带着各种各样的条件。我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就算了。他说。

　　大多数人在付出之前，都会先考虑自己能够得到多少，或在这个过程中，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伤害，而后权衡利弊，做出是否可行的判断。对一个成年人来说，这没有错，这种思维方式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本能。之前你跟我说你对很多人很好，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其实潜意识里希望也可以得到同等的对待。而你在要求别人无条件付出的时候，是否也能像你所说的那样，做到同等的付出？不用问我就知道你做不到，那么就不要抱着幻想要求他人了。当然，虽然我这样说，但并不代表我认同在获得之前先索取的思维方式。从小父母便常告诉我，吃亏是福，我觉得对极了。人常感到痛苦，因为觉得自己的爱不能够被对方觉察，付出的远比得到的多。你看就连你，也无法免俗，人都是一样的。可我觉得，每个人都有一些局限性。没有付出怎么知道能不能得到？就像你说的这个女孩，她怎么知道孩子生出来，你与她之间的故事，就结束了呢？或许还有其他的情节也未可知。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也许一个孩子的父亲有可能不确定，但母亲一定是唯一的。当然，这场赌太决绝，没有反悔的余地，大部分女人都赌不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让我为你生个孩子吧，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说。

　　可我能给你什么呢？他呢喃。

　　我什么都不要。唯一舍不得的是，我担心见不到孩子我会想念和难过。我说。

　　傻瓜，如果你是孩子的母亲，怎么会见不到孩子呢？他抚摸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