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倾尽天下(2)

　　六月，很快就路过了，花，终于在一场尘世的琐屑里凋零。虽明知是不可违背的自然，还是痛了心底的奢望。关山难越，锦书难托，道一声珍重，遥望的泪眼，打湿了哪一扇心窗？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宋·柳永《戚氏》

　　你不曾来过，也不曾离开。时光在一场似近还远的距离里远行，无论有多少渔舟唱晚，弹奏了时光荏苒。仍会记得最初的目光，仍会于记忆里将你的声音提炼。再逢，哪怕不是旧时模样，仍记得你直抵心灵的呼唤，唤醒一场沉睡千年的旧梦。

　　知道，你曾来过，若不曾来过，那些盛极一时的繁花，怎会姹紫嫣红了我的春天？若不曾来过，那些柔情似水的期许，怎会魂牵梦萦了我的暗夜？若不曾来过，那些不忍舍弃的尘缘，怎会于雨里横斜里疏离？若不曾来过，此时眉端心上的隐痛，怎会无计相回避？

　　知道，你已离开，若不曾离开，这阳光灿烂的日子，怎会有文字里的淋漓？若不曾离开，这满腹的委屈，怎会无处可诉？若不曾离开，这十指相扣的缠绵，怎会生生看出泪来？若不曾离开，想象里的温存，怎会湿了满纸的无奈？

　　你来过，又离开，我的小屋，只有两条来路，去途，却绝不仅仅只有一条。

　　你，终于在一场世俗的夜色里潜逃，那些被你践踏的青草，已经开始学会遗忘你曾有如许温柔。而我，也会忘了，在一场文字的酣畅淋漓里，停止。所有的逃离，都开始相向而行，不用说谁背叛了谁，谁比谁更先放手。纵然有过风声水起的眷恋，都被现实隔阻。

　　这一刻，唯愿，彼此拥住世俗的温暖，愿日升月落里，平凡的暮暮朝朝，是幸福的起始，也是幸福的延续，更是幸福的终结。

　　唯愿，握住现实里紧扣的手，给彼此更多逃离的借口。理由，在现实的层叠里成长，最终会繁茂成一片森林，遮掩所有来去的途径。

　　我会忘了，你曾来过的印迹，亦会忘了，你曾离开的事实，只当一场云梦大泽里的来去。那时，也请你忘了。哪怕记起，也只是面对远山，微微笑了——故事，开始老去！而我们，也开始老去！

　　苔痕斑驳里，苍莽的记忆一如远山，绵延不绝的是我生生不息的祝福。

　　以天为幕，以霞为锦。无论你抬眼望向哪个方向，目所能极处，皆是我的祝福：快乐——永远！

　　竹马犹在，青梅已老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唐·李白《长干行》

　　独依庭院，春寂寂；桂枝摇曳，花影稀。有柔韧而翠绿的青草，在花荫外蔓延。轻轻摘取一朵蒲公英，嘴巴轻轻地一吹，那轻盈的花瓣就像童年的记忆，随风而去，消散于无迹。只有顽皮的风儿轻抚着我的秀发，那是阿斌的手吗？轻柔而温暖。

　　记忆里，他的手指总是顺着我的秀发，轻盈地滑下，他的嘴巴高高嘟起：你是我的老婆！你是我的老婆！那个时候，我会甩开他的手，生气的说：我不要做你的老婆，我要做新娘！

　　生命是一条河流，总有丰盈和干枯的时候。即使老去了容颜，往事已如流沙，我可以不去管，不去想，但儿时的记忆却如潮水，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涌入心扉。那些掩饰不住的心事，总在此刻复苏，它们就像岸芷汀芳，一点一点，开满天际……

　　记忆有时就像儿时我们玩过的叠积木游戏。经验越积越多，积木越搭越高。如同我们摇摇晃晃中的成长。当你不经意间抽出其中的一块，记忆的高塔就轰然倒塌了。你连惊叹的时间都来不及，猝不及防，它就发生了。

　　积木可以从头再来，可是，我们的青春呢？它却一去不返了。我们已经不能再回到从前了，但随着那轰然的一声，时间的闸门被打开，那些记忆的花瓣，便又盈满脑畔。

　　再回首，仿佛还可以望到最初的那一片云彩。那时候的天空很蓝，云霞很绚烂，我赖在奶奶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冰淇淋和棉花糖的香甜。那个时候，奶奶总会微笑着眯起眼告诉我们，棉花糖也有翅膀，它们飞起来，就像满天的云彩。

　　于是，大家就乐呵呵地唱着儿歌，开始数天上的云朵。阿斌是其中最兴奋的一个，他雀跃着，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我抱着童话书坐在绿荫里，眼神随着他的影子忽远忽近。那时候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是和棉花糖一样的香醇吗？

　　我开始喜欢阿斌的笑容了，就像草莓味的冰淇淋，只要看着就能够得到一整天的快乐。我小心翼翼地珍藏着那种快乐，只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望一眼，然后假装看草地上飞舞的蝴蝶。鸟儿开始回巢，夜色渐渐降临，我抱着书本独自往回走，耳膜里仿佛还有蝴蝶振翅的声音。于是，一种淡淡的笑容，草莓味道的清香，一直氤氲了整个夏季。

　　我喜欢阿斌的笑容，就像硕大的棉花糖，开在童年的枝头，云霞一样，满天都是。每当春暖花开，我抬头望天的时候，总有儿时的记忆在四处奔跑。依稀又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时节，白衣的少年郎站在柳阴的背后，绽放出羞涩的笑容。一种幸福，无边无际。

　　羣童竹马交迎日，二老兰觞初见时。

　　——唐·许浑《送人之任邛州》

　　那个时候，我喜欢拉着阿斌的手，骑上白色的旋转木马，一遍又一遍，从起点到终点，再从终点回到起点。仿佛童年没有终点，甜蜜没有休止。那白色的木马，就像马良神奇的画笔，它就那么轻易地，在我童年的脑海，画下一个又一个美丽的遐想。

　　在庭院边上的栀子花树下，我们一起荡秋千。阿斌喜欢守护在我的身后，看着我一遍遍地荡起来。他轻轻地把我送出去，我素色的裙子就飞起来了，就像洁白的栀子花，飞舞在风里。

　　那些柔媚恬静的少年时代，就那样一去不返了。记忆里，只有那些纯美的细节，真实而可亲，温馨而芳醇。即使那些孩子气的拌嘴与争执，也依然是那样的天真和纯洁。“我是他的新娘！”“我才是他的新娘！”我们与柔柔拌嘴的内容，永远都停留在这两句话上。

　　那个时候，我们还单纯地以为“结婚”就是永远在一起玩耍。我与柔柔互不相让。两张小脸都是气鼓鼓的，如同红扑扑的苹果。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俩都把希望的目光同时投向阿斌。

　　阿斌看看左，又看看右，一脸无辜又无奈的表情。这样的选择比学做一道算术难题还伤脑筋。最后，他痛苦地捂住头，“我不知道！”就落荒而逃了。而我与柔柔追了上去，一路上还在继续争执着“我才是他的新娘”！

　　奶奶颤巍巍地带来了肥皂水，大家立刻忘记了刚才的烦恼。一人一个瓶盖、一个小小的塑料吸管，快乐便由此开始了。小嘴一嘟，用力一吹，天空里布满了粉色的泡泡。他们就像蒲公英，缓缓地飞上了天幕。那些洁白、轻盈的小精灵，有的在绿叶间逗留，有的碰着了篱笆，有的被风送到了隔壁的阿伯家。还有一些就在我们的脚下轻轻地落下。于是，我们就在草丛中开始了寻找。弯下身子，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是在寻找洒落在草丛中的珍珠，还是搜寻那个停止了鸣叫的蝈蝈？一个个灿烂的微笑、一个个俏皮的表情、一个个微妙的动作。

　　累了，倦了，夜色也升起来了，大家就坐在草地上看星星。随意的一躺，身体摆成了歪歪扭扭的“大”字。彼此的手指轻轻触碰在一起。星星，天上总有数不完的星星，就像童年的梦想，总也做不完。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我们总是想不明白，他们是怎样长在天上的，他们会不会和我们一样也喜欢吃棉花糖，有时候甚至在想，要是有一天他们落下来了，我要把它做成最美的王冠。

　　你会成为我的王子吗？或许那个时候，每个孩子的心中都已有了一座晶莹的玻璃城堡，住着她或他的王子和公主。而我那时候的王子就是我最喜欢的阿斌。他就像照片，永远定格在我最美丽的季节。

　　即使，总有一天照片会泛黄。但是所有的美丽已经定格在我们闭上眼睛的那一瞬：

　　那一刻，彼此牵手在星空下。

　　那一刻，彼此眼神纯真无邪。

　　那一刻，彼此在月光里许愿。

　　那一刻，彼此相信存在永远。

　　时光如流沙，握不住的总是似水年华。月色清，梨花白，静守在时光的琼台，看着那些当初的美好，在脑海里静静流过。与谁把盏？与谁再诉旧情怀？往事一朵一朵，仿佛那日的青梅，余香犹在。

　　也许，人生的意外之处总是百转千回，那些回不去的时光，宛如锦衣画扇，尽管模样苍旧，却让人沉沦，有着让人摆脱不掉的心跳与欢喜。

　　等你赴一场月光的盛宴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五代·韦庄《思帝乡》

　　月光倾城，茶香弥漫。

　　读《倾城记》的时候，我又想起你的脸。

　　十八年前的江南，校园的林荫道，莺声未老，青杏犹小，那蹁跹的双影，还被风环绕。你拉起我的手，飞快地奔跑。校园的栀子花纷纷扰扰，你拥我在怀抱。

　　我看见你的脸，有一种温柔，在眼波中流转。

　　我记得那夜的月光，白白的，被柳枝摇曳着。像是青春写下的诗行，长短不一。我们坐在草地上，低诉着心中的秘密。你说我的心婉约，有很多的话，都是欲言又止。

　　我讷言，却将你的手反握。月光照下来，你的发拂过我的脸，长长的青丝披散。我突然就感到唇上的一阵热，那是一种湿润的芳香。像是醇美的青春，又像是甜美的月光，那一瞬而过的震撼。

　　很多年后，我又走过那片月光下的小树林。那林中照过你，也照过我的月光，还和当年一样，清清白白的，在纤尘不染地沉默。

　　晚风吹过，柳枝婆娑，还像当年你紧紧抱着我，在悄悄诉说着什么。青春在燃烧，我们的发丝纠缠着，难分难舍。时光一去不反复。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个有你的夜晚，就已经变得越来越遥远。最后，竟模糊了轮廓。

　　如果能够还能再回到从前，我还愿意被你牵着手，走过书声琅琅的窗台，走过青石板路的江南，走过胭脂花点缀的帮岸。那满目的青碧，还有袅起的云烟，如梦若幻，情迷千年。

　　青春一去不复返，多少往事成云烟。

　　那个记忆的春天，那些黑白的照片，仿佛还在偷偷地诉说着当年。心绪留白，时光冉冉。我不知道，在青春的路口，还会不会有青春少年的你，在等我，奔赴一场月光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