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独裁者

　　草地上搭了个木制讲台，看上去和美国总统在白宫玫瑰园发表演讲的那个讲台差不多。杰奎琳站上去，感觉十分拉风，像个小首脑：“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今天我们在这里欢聚……”

　　她在台上演讲，汤姆和杰瑞在台下说小话。

　　“别看她现在这么威风，一会儿就……哈哈哈哈！”杰瑞一想到即将付诸实施的恶作剧，就开心得不得了。

　　“我最讨厌外行指挥内行了。”汤姆说。

　　他们俩正嘀嘀咕咕，会场上忽然响起各种惊叹声，“不会吧”“我的天”“简直太好了”“早就该这样嘛”“不错不错，我喜欢”。两个老漆工不明所以然，问身边的人：“怎么回事？”

　　汤姆的老妻胖奶奶回答：“刚才杰奎琳小姐宣布，改革赛会的评选制度，增设五个银漆赏，每人奖励一万块。”

　　“金漆赏的奖金缩水了吗？”杰瑞问。

　　“没有。”胖奶奶乐呵呵地说，“还是五万块，子爵府另外拿出五万块做银漆赏金。”

　　“子爵夫人怎么忽然变慷慨了呢。”汤姆酸溜溜地说。

　　“也许是杰奎琳小姐的功劳吧。”胖奶奶猜测，说完又瞪他一眼，“你为什么不高兴？这是大好事，等于又多了五个获奖机会。”和自家老头子不同，胖奶奶对杰奎琳的印象很好。

　　“我没有不高兴。”汤姆狡辩。

　　胖奶奶哼一声，凑到他耳边说：“你和杰瑞鬼鬼祟祟的，不会在搞什么对杰奎琳小姐不利的阴谋吧，我已经提醒她提防你们了。”

　　“什么？！”汤姆气急败坏地看她。

　　胖奶奶绷起脸来：“你敢对我发横？”

　　汤姆的气焰顿时矮下去了，小声埋怨：“老婆子，你这是吃里爬外哎。”

　　胖奶奶却把目光转向他的身后：“杰奎琳小姐。”

　　大家纷纷起立。

　　杰奎琳和胖奶奶寒暄过，含笑对四个老漆工说：“爷爷们，评分的事就拜托你们啦。”然后，发给他们每人一张目录，上面有每件参赛漆器的编号，后面的空栏是打分用的。

　　评委组打分的时候，杰奎琳也没躲懒，在漆器组成的小银河里溜达，不时停下来，和参赛的漆工们聊聊天，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杰瑞不安起来，悄声和汤姆说：“你瞧那位大小姐，很认真嘛。”

　　汤姆也注意到了，不以为然地说：“她懂什么，就是装装样子，吓唬咱们呢。”

　　“那咱们的计划——”

　　“照常进行啦。”汤姆拍着胸脯说，“出了事我顶着。”

　　会场上，乌漆小几和展览的漆器已经撤去，露出碧翠的草皮，琴手奏起欢快的弦乐，村民们跳起了古老的舞蹈。

　　漆厂二楼的会议室里，气氛则显得有些紧张。五个评委组成员坐在长桌两侧，老漆工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只有卡尔眉头微皱。杰奎琳坐在主位上，正在阅读五张打分记录。

　　“看来大家想法各有不同呀。”杰奎琳读完，略显得有些无奈。

　　一见她烦恼，杰瑞很开心：“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选择标准。”

　　卡尔觉得很抱歉，尴尬地说：“刚才我劝说老爷子们统一意见，可是他们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汤姆打断他：“你所谓的统一意见，就是拟定金漆赏和银漆赏人选，交给杰奎琳小姐批准？”

　　“是的。”

　　“可是……”汤姆耸耸肩，“之前的短会上你不是说，我们这些评委组成员只负责提供参考意见，优胜者由杰奎琳小姐决定吗？如果我们越庖代俎，那岂不是对杰奎琳小姐的不尊重？”

　　杰瑞也赶忙附和。

　　杰奎琳轻声笑起来，说：“既然是这样，我就独断专行一次咯？”

　　“小姐太客气了！”杰瑞笑眯眯地说，“你就拿主意吧。你觉得谁配得金漆赏，谁就配得金漆赏。”

　　“好的。”杰奎琳打开记事本，侃侃说起来，“昨天晚上，我查了漆厂近期的销售记录，发现过去五年，漆厂最滞销的产品是各种组合家具和雕漆、填漆、剔彩器皿，最好卖的产品是螺钿小件和百宝嵌小件。”

　　汤姆奇怪地问：“这和评奖有什么关系呢？”

　　杰奎琳说：“当然有关系。按照史料记载，莫扎特子爵府创办红黑赛会，就是为了鼓励漆工制作有市场竞争力的漆器。组合家具滞销，已经严重影响漆厂的效益和前途。可是过去五年，组合家具四次赢得金漆赏，最畅销的螺钿和百宝嵌小件却一直备受冷落。”

　　“所以，杰奎琳小姐想把今年的奖项颁给制作螺钿和百宝嵌小件的漆工？”卡尔问。

　　“风水轮流转，也该人家得一次奖了。”

　　“可是，”杰瑞提出异议，“制作小件漆器省工省力，如果把奖颁给制作小件的漆工，制作大件的漆工会不会有怨言？”

　　杰奎琳嫣然一笑：“目前的情况是，首饰之类的小件漆器畅销，家具之类的大件漆器滞销。既然市场欢迎小件漆器，我们当然要鼓励漆工创造和制作小件漆器，迎合市场需求，这样才能让漆厂扭亏为盈哦。”

　　“依杰奎琳小姐之见，大件漆器不能为漆厂创造效益，以后就不用生产了？”汤姆沉着脸问。

　　“的确如此。”杰奎琳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

　　“制作大件漆器会用到许多古老工艺，如果停止生产大件漆器，那些工艺长久不用，慢慢就会失传。”

　　杰奎琳也有她的道理：“漆厂是一间工厂，不是博物馆，子爵府开办漆厂，是为了给墨朱村的村民提供工作，创造经济效益。如果漆厂继续生产那些滞销的大件漆器，持续亏损，它最终的命运就是倒闭。是古老工艺的传承重要，还是一千多名漆工的生计重要呢？”

　　她的问话让评委组的五个成员哑口无言。

　　最终，卡尔举起手来说：“我赞成杰奎琳小姐的看法。”

　　那两个默默无闻的老漆工惧怕汤姆和杰瑞，一直不敢发表意见，这时也举起手来：“我们赞成卡尔的看法。”

　　杰奎琳含笑看汤姆和杰瑞。

　　“小姐心中已经有优胜者人选了吧？”汤姆气哼哼地问。

　　“爷爷猜得没错。”杰奎琳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六个人的名字，往他面前一推，“喏，就是他们。”

　　汤姆一看，金漆赏得主的是杰森。五个银漆赏得主和杰森一样，也是二十来岁的少男少女。这些年轻漆工参赛的作品都是小件漆器，只有一个例外，是一套精致的百宝嵌梳妆台。

　　“这是大件漆器哎。”汤姆忙不迭指出她的错误，“你不是说，要鼓励小件漆器的创作吗？为什么还选这套梳妆台呢？”

　　杰奎琳反问：“汤姆爷爷，你做了四十年漆工，有没有思考过，大件漆器为什么滞销，小件漆器为什么畅销吗？”

　　“为什么？”汤姆问。

　　“古代科技不发达，制作生活用品的材料有限，只有金属、陶瓷、木头、布和纸等。金属沉重且容易生锈，陶瓷易碎，木头遇水容易腐朽，布和纸不坚牢。为了制作结实、轻巧、美观、耐用的生活用品，古代匠人发明了漆艺。然而，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又出现了橡胶和塑料等新材料。橡胶和塑料制品像漆器一样结实好用，制作工艺却更简单，省时省力，价格也比漆器便宜。慢慢地，这些新材料制品就取代了漆器。”

　　“为什么小件漆器畅销呢？”汤姆又问。

　　“这个问题我都可以回答。”卡尔说，“漆器是手工制品，比一般工业制品要精美得多，有独特魅力。小件漆器制作起来不那么耗时费工，价格相对低廉，人们也更容易接受。”

　　“可是要说起耗时费工，最耗时费工的莫过于百宝嵌家具了。你们费了半天唇舌，还是没回答汤姆的问题。”杰瑞阴阳怪气地说。

　　“你听我慢慢说嘛。”杰奎琳笑着说，“刚才汤姆爷爷提到了，大件漆器制作会用到许多古老工艺，用到工艺最多的莫过于百宝嵌了。我想，大件百宝嵌漆器之所以滞销，并不是它们比不上新材料制品，而是价格过高，超出了普通消费者的承受能力。如果我们能开拓高端销售渠道，吸引有经济实力的客户购买，也许百宝嵌漆器会变成漆厂最受欢迎的产品呢。”

　　杰瑞的小眼珠转了一百圈，想不出反驳杰奎琳的点子来，慢慢地笑起来：“杰奎琳小姐，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蛮有见识的嘛。”

　　“不好意思，”杰奎琳谦虚，“我在爷爷们跟前班门弄斧了，请大家不要见笑呀。”

　　“不敢不敢，我们都很受教育呢。”汤姆讽刺地说。

　　优胜者名单一公布，惊诧了整个墨朱村。

　　杰森和五个年轻漆工被老漆工压制多年，早就对红黑赛会不抱希望，这次居然获奖，真是奇迹！他们能扬眉吐气，得感谢杰奎琳。正是这位小姐置老漆工的专家意见于不顾，独自一个人决定了优胜者人选。

　　真是个小独裁者。

　　最没面子的当属汤姆和杰瑞了。

　　过去五年，他们俩在墨朱村呼风唤雨，说一不二，连漆厂经理卡尔都让他们三分，不料今天竟栽在一个小女孩儿手里。

　　汤姆一气之下，出了会议室直接回家，连接下来的烤肉盛宴和篝火晚会都没参加。

　　第二天在菜市场，墨朱村的八婆们围住胖奶奶，打听细节。听胖奶奶说，汤姆经过这次打击，心灰意冷，决定再也不过问漆厂的事了。

　　虽然倒霉的是自家老公，胖奶奶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因为汤姆走到哪里都不改独断专行的本色，在漆厂压迫同事，在家欺负老婆。杰奎琳给他一个教训，胖奶奶感激不尽呢。

　　这次事件在漆厂引发了一次小地震。老漆工们见汤姆退隐江湖，感觉大势已去，纷纷宣布退休。

　　老家伙们倚老卖老，对漆厂的经营指手画脚，曾经让卡尔很不爽。可以说，漆厂这几年的亏损与他们有直接关系。可是他们突然退散，卡尔又感到有些不安。毕竟，漆厂也很需要老人家的智慧和经验。

　　杰奎琳鼓励卡尔趁着老漆工退休，来一次大换血，提拔年轻漆工做部门负责人，还劝辞职的杰森重返漆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