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胜负与对手(1)

　　夜深人静，花苑小区B栋11层某个窗口还亮着一盏小小的橘色灯光。

　　莫小玲蜷起膝盖把整个身子缩进椅子里，右手攥着削成尖头的铅笔，愁眉苦脸地盯着平铺在桌面上的七八张铅笔稿，好像它们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敌。

　　时间“滴滴答答”地一分一秒溜走，客厅挂钟响起“铛铛”两下撞钟声，莫小玲像是突然被惊醒般，从发呆状态回过神来，瞥了眼放在书桌边角的卡通小闹钟，竟然一不小心又熬到凌晨两点了！她赶紧丢下铅笔，关掉台灯，爬到床上钻进被窝，试图让自己入睡。

　　脑袋枕在柔软的枕头上，莫小玲搂过布偶熊，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组委会公布的决赛试题。可每次一闭上眼睛，她脑子里就会浮现出秦沐风那幅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初赛作品……虽然她那天冲动之下许下豪言壮志要打败秦沐风，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实力战胜那样的作品，就算再不甘愿，她也只能承认自己是忌妒拥有那种才华和灵感的秦沐风。

　　第二天，莫小玲顶着两只熬夜熬出来的大熊猫眼，强打精神撑过上午数理化英四堂课，连午饭都不想吃就趴倒在桌子上，此时此刻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让自己睡上哪怕十分钟……

　　可她才刚合上眼，就感觉到有人猛拉自己的袖子。歪着脑袋，她费力地抬起右眼皮睁开一条缝，呢喃地嘟囔：“殷蓝，让我先睡一会儿……”话还没说完，她就意识蒙胧地睡过去了，隐约觉得殷蓝又说了些什么，却听不清也记不得……

　　趴在桌上睡觉是极为痛苦的，半小时后，胳膊就麻到痛了，莫小玲哈欠连天地坐起来，揉揉眼睛放弃补眠。半眯着的眼睛还没睁开，一阵饭菜香味先扑进鼻子，惹得莫小玲肚子“咕噜噜”叫，她疑惑地睁开眼，惊奇地发现眼前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份午餐盒饭！

　　“吃吧。”殷蓝塞了双筷子给她，“一直放水房热水箱上温着，还没凉透。”

　　莫小玲拌着酸辣土豆丝连往嘴巴里填了几大口米饭，感动得热泪盈眶：“殷蓝，你是善良小天使！你是雪中送炭饿中送饭的女雷锋！”

　　“闭嘴！”殷蓝嘴上凶巴巴的，手上却拧开保温杯帮她倒了杯热柠檬水，“下午还有体育课，我可不想等你饿昏在跑道上，再背你去保健室！”

　　莫小玲早就习惯了殷蓝的嘴硬心软，飞快往嘴里扒了两个鱼肉丸，探着身子从挂在课桌左侧挂钩上的书包里摸出塑料文件袋，倒出这几天连夜赶出的设计图稿给殷蓝：“你看看，帮我挑个最有胜算的。”

　　殷蓝一张张仔细翻看，发现莫小玲这次一反常态，几套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灰色，风格死板压抑，全然不见之前作品里隐隐透出的生机活力。想了想，她斟酌着开口：“颜色这么朴素单调，视觉效果会不会不太好？”

　　“你忘了决赛主题是‘无彩印象’吗？”莫小玲耐心地将自己的分析思路讲给殷蓝听，“无彩就是没有色彩，也就是黑、白、灰三色。我也不喜欢这么冷冰冰的颜色，但为了符合主题要求没办法嘛！”

　　殷蓝犹豫了下，决定相信莫小玲的专业判断，毕竟她比自己要熟悉时装圈。这样想着，殷蓝把几张设计稿装回文件袋，问莫小玲：“明天周六，这两天你愿不愿意去我家？我可以按照你的图稿做出娃衣，实物效果也许能给你提供些参考依据。”

　　莫小玲眨巴着眼睛愣了半天，才“嗷”的一声搂住殷蓝的脖子欢呼：“殷蓝小仙女你太棒啦！”

　　殷蓝脸上一红，把这只嘴巴抹了蜜的小八爪鱼从身上扒下来，认真严肃地警告她：“前提条件是你不许再熬夜！看你眼圈黑得像熊猫，眼睛都红得像兔子了。”

　　“遵命！今天放学回家就睡觉！”莫小玲嬉皮笑脸地发誓道。

　　当天晚上，莫小玲遵守承诺，吃过晚饭便早早爬上床。多日来的连夜奋战让她又困又倦，扑在枕头上就睡了个天昏地暗，以至于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该喝下午茶的时间！

　　“啊啊啊——迟到了！”莫小玲厉声惨叫，左手抓过毛衣往头上套，右手伸到床头柜上摸手机，以最快速度拨通殷蓝的电话，告诉她自己睡过头了，正准备出发赶往她家！

　　电话那头，殷蓝细心地叮嘱：“你路上慢点，不用着急，我才刚做完三张图纸的衣服而已。”

　　莫小玲胡乱应着，还是以火烧尾巴的速度裹着棉风衣冲出家门。纵使她心急如焚，等换乘两次地铁再步行两条街横穿过僻静街区，最终按响殷蓝家门铃也已经是将近四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我买了巧克力圣代和菠萝派！”莫小玲把麦当劳的袋子递给殷蓝，自己脱鞋进门，以免弄脏干净的红棕色木地板。

　　“你跟你父母说了今晚住在我家了？”殷蓝问。她昨晚得知妈妈又出差不回家，所以发短信告诉莫小玲周末可以住在她家，两个人一起边做边改会节省很多时间。

　　莫小玲露出贼兮兮的窃笑：“说了！我跟我妈说快要期中考试了，我好不容易才求得我们班学霸这周末帮我辅导功课，我妈立刻欢天喜地把我送出来了。哦，对了，我妈还让我好好谢谢你呢，学霸同学！”

　　殷蓝笑着骂她小骗子，然后带她去看已经缝制完成的几件小衣服。

　　穿着新衣的BJD娃娃或坐或站，殷蓝得意地向莫小玲展示工作台上的“小模特们”：“怎么样？是不是跟图纸一模一样？”

　　莫小玲皱眉瞅着几个娃娃，逐一来回转圈看了几遍，抿着嘴唇不说话。

　　“怎么了？我没做出你想要的效果？”殷蓝见她忽然间情绪低落下来，试探地询问原因。

　　莫小玲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不，你的手工相当漂亮！是我的设计稿有问题，这种垃圾设计根本鬼都不是！不可能胜过那家伙的……”说着，她抓过放在工作台上的几张设计稿揉烂扔进纸篓，对殷蓝说，“你先别浪费精力继续做了，等我重新想出设计方案……”

　　“小玲……”

　　殷蓝想出言安慰，却被莫小玲打断：“让我稍微安静一下，拜托。”

　　殷蓝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间。

　　初冬，暮色降临很早，才傍晚六点多，窗外已被夜幕笼罩。殷蓝煮好三鲜和玉米的速冻饺子，叫莫小玲下楼吃晚饭。

　　餐桌上，殷蓝一直在悄悄打量莫小玲的情绪状态。见她魂不守舍地用筷子一下下戳着醋碟里的饺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殷蓝忍不住开口劝：“小玲，你心理压力过大了。”

　　莫小玲把蘸过醋的饺子塞进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把对手想象得太过强大，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比拼不过，心理上的畏惧使得你在创作时自然束手束脚，无法淋漓尽致地发挥出实力水平。”殷蓝耐心地开导眼前这个死钻牛角尖的家伙，想办法让她尽快振作起来，“任何出色的设计师都有自己独特明朗的设计风格，根本不会去管别人的设计风格是否比自己更出色，他们只一心一意通过时装，向全世界传达自己所信仰的美感和理念。”

　　“你的意思是……”莫小玲咬着筷子，疑惑地问。

　　“你只要提交上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就行了。”殷蓝说得斩钉截铁，“你脑子里所谓秦沐风的完美作品，不过是你想象出来自己吓自己的，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就连Allan都不敢说自己的作品堪称完美。”

　　莫小玲思索了下，犹豫着说：“可我跟秦沐风打过赌，我不想输给他。”

　　“你又没见过他的设计稿，怎么知道你会输给他？”

　　“没错！就是这个！”莫小玲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什么？”殷蓝困惑地皱眉。

　　“你说得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莫小玲决定采取近水楼台战术，“我应该先去打探敌情，大致摸清秦沐风这次的设计思路，然后就可以有针对性地想办法出奇制胜啦！”

　　殷蓝微微惊讶，没想到自己的意思竟然能被曲解到这种程度！看着莫小玲兴致勃勃制定起计划，她笑笑没再多作解释，哪怕误打误撞，只要能让这个活力少女重新打起精神就达成目的啦！

　　莫小玲跑到三四个女生扎堆的地方掩护好自己，装作兴趣浓厚的样子听她们聊昨晚最新更新的韩剧，一双眼睛却鬼鬼祟祟地盯着秦沐风的一举一动。亲眼确定秦沐风将一摞草稿纸扔进门口垃圾筐，然后抱着篮球出门后，她立刻溜过去捡起被丢掉的草稿纸，翻看里面有没有夹带着设计稿之类的东西。

　　“才两三天就写了这么多演算草稿……这家伙到底偷偷做过多少本习题册啊！”莫小玲看着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就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忍不住小声嘀咕。

　　“只是课堂练习和作业而已。”

　　“怎么可能！我都没有写这么多……”莫小玲反驳到一半骤然收声……刚才是谁在回答自己？她硬着头皮转身，却被秦沐风不怀好意的笑容吓了一跳，“你、你不是打球去了吗！”

　　“忘记带护腕，回来取。”秦沐风伸手指指她攥在手里的草稿纸，“你捡我扔掉的废纸干什么？”

　　莫小玲急中生智地扯谎：“谁捡你的垃圾了！我上午丢了张很重要的设计稿，过来找找是不是不小心夹废纸里扔了，谁知道跟你的混在一起了！”

　　秦沐风故意挑眉不说话，看着眼前这个不善于撒谎的家伙心虚得脸色越来越白，心里暗暗好笑。僵持了几秒钟，他才慢条斯理地问：“找到了吗？用不用我帮你找找？”

　　“不用不用！”莫小玲满脸赔笑，“也许是我落在家里了……”

　　秦沐风极快地皱了下眉头，状似随口地提醒：“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手乱扔！起码也该好好夹在数学书里啊。”

　　数学书？莫小玲心念一动，赶紧忙不迭保证今后再不会粗心大意，恭送秦沐风取了护腕奔赴操场打球后，她立刻旋风似的刮向他的座位，眼疾手快地找出他的数学书“哗啦啦”翻弄半天，结果连张纸片都没见着！

　　失望地放下数学书，莫小玲正琢磨着要不要顺手翻翻他的物理书或者化学书什么的，突然听到背后冷不丁响起的声音：“你怎么随便翻人家东西？”

　　“殷蓝……”莫小玲回头撇撇嘴，万分委屈，“你说秦沐风到底把设计稿藏在哪儿了啊？我监视他整整三天了，还是没找到半点儿蛛丝马迹……”

　　“也许他根本没画。”殷蓝猜测。据她观察秦沐风这几天的状态，该吃就吃该玩就玩，丝毫没有莫小玲那种“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困愁感，根本不像在为参赛稿苦恼发愁。

　　莫小玲不假思索，坚持认为不可能。距离提交作品截止日只有两周时间了，秦沐风就算再胸有成竹，再不动手也来不及了！莫小玲想了想，决定如果再找不出线索，就干脆旁敲侧击直接从他嘴里套话！

　　莫小玲没想到自己中午才制定出的PlanB，下午就有了重大突破性发现！

　　地理课上，莫小玲手忙脚乱地记录着老师滔滔不绝讲解的每一句话，其实早就被这些复杂的气候和洋流弄得晕头转向了，翻课本的时候，她不小心碰掉了自己的橡皮，弯腰去捡橡皮时无意中瞥见秦沐风裤腿上蹭了几道深蓝色的颜料，若不是凑得近了，根本不可能发现深蓝色校服裤子上蹭了颜色这么相近的丙烯颜料……

　　莫小玲不动声色地捡起橡皮，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心里早就激情澎湃地展开了名侦探推理：秦沐风裤腿上的丙烯颜料半干不干，明显是才蹭上去不久！最近美术课在用这种丙烯颜料画文化衫，美术老师特意在中午开放美术教室，方便手脚慢的同学利用午休时间跟上绘制进度。而且仔细观察的话，秦沐风这两天尽管抱着篮球出去，回来时却总是神清气爽，不见半点儿出过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