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运气与实力(1)

　　莫小玲趴在市立图书馆的长木桌上睡了个惬意的午觉，伸伸懒腰重新打开厚如砖头的《欧洲古典建筑装饰艺术》，视线却落在窗外梧桐洒落在长木桌上的斑驳光影里。

　　升入高三以来，每个周末莫小玲都会和殷蓝泡在市立图书馆，坐在日光穿透的落地窗前，伏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温习功课，偶尔会到书架林立的借阅区抽本稀奇古怪的书，作为打发闲散午后的消遣读物。

　　莫小玲抬头看看挂在斜前方立柱上的挂钟，已经下午三点了。早上殷蓝发短信告诉自己家里有事，如果下午三点前还没来跟她会合，就直接明早学校见。既然殷蓝不来了，莫小玲困恹恹的也没有温书做题的心情，想着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儿回家去刷刷留法论坛，于是干脆利落地收拾东西走人。

　　背着挎包走出市立图书馆，莫小玲却被人拦住了。

　　“莫小姐，您好。我是华雅集团旗下产品版权部副总监，段荣。”

　　莫小玲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粉衬衫玫红镜框的男人，犹豫半天才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了握那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细皮嫩肉的手。

　　“是这样，我们总监有个合作项目想跟莫小姐谈谈，不知莫小姐是否愿意移驾华雅集团？我们总监正在会议室等您。”段荣说着扶了扶眼镜，侧身让出自己身后的深蓝色SUV。

　　莫小玲看着他扶眼镜时翘起的兰花指，心底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好意思，我近年内不考虑接任何case。”为了消除商业稿带来的影响，她最近正遵循Allan教授的山本耀司的设计理论，放下创作去感受生活，尽量海量阅读汲取知识充实自我，同时为明年毕业准备申请法国留学的材料。

　　“您误会了，我们总监想跟您谈的事情，比那个简单得多。”

　　“那是什么事？”莫小玲疑惑地皱起眉，不是想找自己做设计方案，还能找自己干吗？

　　“等您见了我们总监，自然就知道了。”段荣说着替她拉开车厢门，卖关子似的故意冲她眨眨眼，“我个人认为是件对您极为有利的好事。”

　　好奇心起，莫小玲钻进深蓝色SUV，想看看华雅集团究竟在玩什么神秘把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上车后还是给殷蓝发短信简短说明了情况。

　　市立图书馆距离华雅集团不过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深蓝色SUV平稳地停在总部大楼前，莫小玲不等西装革履的司机绕过来替自己开门，就抢先打开车门钻了出来。

　　段荣把莫小玲带到三楼的小型会议室，让她在这里稍等片刻，总监马上就到。

　　莫小玲坐在宽松舒适的黑皮转椅上，正暗自猜想总监会不会和副总监是一对喜好相同的“姐妹花”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走进来，径自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

　　“我是华雅集团产品版权部总监吴迪。”男人自我介绍完毕，立刻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今天请莫小姐过来，是想跟你谈谈买断‘蜜味少女与花’系列服装涉及版权的问题。”

　　莫小玲还沉浸在“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酒红色衬衫穿得这么阳刚帅气”和“这么低沉醇厚的嗓音简直要人命啊”的双重痴迷情绪中，突然听他提及自己的手工娃衣网店，一下子愣住没反应过来。

　　“这份是你们网店开店以来到迄今为止的全部销售数据，坦白说，销售数据并不理想，最近三个月来平均每月才有一例订单。现在我们计划开发“蜜味少女与花”系列少女时装推向市场，这是目标细分市场分析及可行性报告。”吴迪边说边摊开带进来的牛皮文件夹，逐一拿出里面的资料，以修长苍劲的手指为轴将资料旋转180°，确保文字正面朝向莫小玲再隔着桌子推到她面前。

　　莫小玲象征性地随手翻翻两份装订整齐的报告书，只见里面图文并茂，各种曲线图表做得煞是漂亮！可惜字里行间的专业分析在自己看来……根本无异于传说中的有字天书！

　　“简单来说，这个系列设计版权由你和殷蓝小姐共同持有，现在我们希望你能转让你所持有的半份设计版权，将其全部归于殷蓝小姐所有。”吴迪将话题引回到自己的目的上，紧接着开出条件价码，“作为转让条件，我们将支付你将来用于法国留学的全额费用，并在你学成归来后聘请你成为华雅集团高级设计师。”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劝道：“我建议你签署这份版权转让协议。能用一时兴起的想法，换取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未来，毕竟是一件太过划算的买卖了。”说着，他将一式两份的协议和签字笔推到她面前。

　　莫小玲静静坐着思考了将近十分钟，极度缺氧迟钝的大脑终于从大量信息点中理顺了三件事情：第一，自高二寒假以来，这漫长的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殷蓝一直在独自经营打理娃衣店；第二，华雅集团看中了“蜜味少女与花”系列的潜在市场，并打算借此捧红自家大小姐殷蓝；第三，一旦自己签署眼前的协议，这套系列就彻底跟自己一刀两断，不过自己期待已久的未来却将变得唾手可得……

　　吴迪没有出声催促，耐心等待她自己考虑权衡，然后做出选择。

　　一边是自己的心血结晶，一边是自己的毕生梦想……莫小玲认真掂量着孰轻孰重，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出取舍，哪个都无法割舍放下。

　　正迟疑不决着，会议室的大门再次被撞开，殷蓝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大步走到莫小玲旁边，抓起摊在她面前的一大堆文件，看也不看直接扔还给吴迪：“我不同意！‘蜜味少女与花’是我和小玲共同创造的，我不允许任何人打它的主意，哪怕是我妈妈也不可以！”

　　追着她进来的段副总监见形势不妙，赶紧尝试对吴迪解释：“总监，大小姐突然闯进来，外面谁都拦不住……”

　　“我知道了。”吴迪略一点头，将视线转移到殷蓝身上，“殷蓝小姐，你误会了，其实董事长的意思是……”

　　“我不管她想做什么，你替我拒绝她就可以了。”莫小玲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说完，拉起莫小玲就往会议室外走。

　　从会议桌快步走到门口的短短几秒内，莫小玲听见吴迪在自己身后说：“莫小姐，请你回去仔细考虑下，想好后可以随时来华雅找我，我们的协议条件半年内有效。”

　　临被拽出门之前，莫小玲匆忙回头一瞥，刚好对上吴迪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从那深邃的眼神中，她依稀可以听懂他未宣之于口的声音：你会答应的，迟早会答应这份协议的。

　　她心跳忽然漏了几拍，随即心乱如麻……

　　莫小玲自己也分不清，最后钻进脑子里的那道声音，究竟是那双眼睛带给自己的错觉，还是源自自己心底的心声……

　　尽管殷蓝再三耳提面命告诫莫小玲，不要把华雅集团提出的交易放在心上，但莫小玲还是常常莫名发起呆，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又在考虑华雅集团的提议……

　　坐直使劲儿拍拍脸，赶走乱糟糟的念头和浓浓的困意，莫小玲执起笔将注意力重新回到化学习题册上，继续苦苦奋战剩下的满满三页有机推断题。

　　书堆下手机震动，莫小玲毫无防备按下通话键，随即手机里传来熟悉的温和声音：“小玲，下楼来，我有东西送给你。”

　　温和如往昔的声音现在听来却格外刺耳，莫小玲语气接近冰点：“季辰，你还有脸再来见我？”

　　“如果你不下来……我可就上去了。”季辰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威胁之意。

　　莫小玲咬牙切齿，不敢冒险去赌他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家的门牌号码，生怕他真的找上门来惊动已经入睡的父母，挣扎再三最终还是妥协：“……你等着！”

　　三分钟后，莫小玲找到了徘徊在自家楼下的季辰，四处打量了下却没见着他那辆纯白色雪佛兰。

　　“找什么呢？”季辰失笑，伸过手去要揉那个不安分乱晃的小脑袋。

　　莫小玲脑袋一偏避过他的手，警觉地后退半步，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季辰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三张烫印着金色流苏的暗紫色请柬，朝她递过去：“这是周四国际时装展会的邀请函。”

　　莫小玲一朝被蛇咬，再也不会轻易相信这只笑面虎表露出的任何好意。她狐疑地看着他，暗自揣摩他这个举动背后的真实用意……

　　季辰拉过她的手，把请柬塞进她的掌心，微微笑着说：“有些话我要在国际展会上告诉你，所以记得一定要来。”

　　“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莫小玲生硬地说。

　　“晚风凉，你也不套件外衣再下来。快回去吧。”答非所问地说完，季辰干脆利落地转身，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走掉了。

　　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莫小玲忍不住喃喃嘀咕了句“神经病”，小风瑟瑟一吹，她抱起双臂打了个冷战，掉头匆匆往楼上跑。

　　第二天到学校，莫小玲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股脑讲给殷蓝和秦沐风听，只是一念转过，隐去了季辰说有话要在国际展会上告诉自己的部分。

　　殷蓝拿起请柬来回翻了下，捏在指尖掂量：“别看这个又薄又轻，可金贵着呢，每年国际展的VIP请柬总共不过百八十张，就算是小嫣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从华雅要出三张给他大方送人玩，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搞到这些请柬的。”

　　“拿去还给他，跟这个人扯上瓜葛准没好事！”秦沐风抽出殷蓝手中的请柬扔到桌上，像是上面布满了细菌病毒。

　　“不还！拿到手里的东西凭什么再送回去？”殷蓝挑起眉毛，重新拿过请柬放到莫小玲手里，“小玲，不去白不去，国际展机会难得，去见见世面也好。”

　　“嘿嘿，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咱们三个人三张请柬，到时候一起去！”莫小玲笑嘻嘻地跟殷蓝一拍即合。昨晚，她辗转反侧想了很久，既不愿欠季辰人情再跟他扯上任何瓜葛，又不愿放弃参加国际展的机会，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终于败给了国际时装展的强大诱惑，理智的天秤严重倒戈向了内心的小小欲望。

　　见她俩埋头凑在手机前，用百度地图查乘车路线查得兴致勃勃，秦沐风实在不忍心这个时候泼冷水，但确实有个不能忽视的重大问题不得不提出来：“你们两个考虑好周四怎么逃课了吗？”

　　莫小玲后背一僵——糟了……忘记这个悲剧性的问题了！正打算抬头跟殷蓝无语凝噎地共鸣一下，突然发现殷蓝竟然是满脸的跃跃欲试：“人不任性枉少年！没逃过课的高中不是完整的青春，我早就想尝试一把了！”

　　“随时奉陪。”秦沐风无所谓地耸耸肩。

　　在秦沐风淡定的目光以及殷蓝殷切的注视下，莫小玲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觉得关键时刻自己绝不能做出掉链子拖后腿这种事，咬牙豪迈地拍胸脯：“有课一起逃，后果一起扛！”

　　星期四下午先是两节连堂的物理课，然后是两节连堂的英语周测，吃完晚饭再从晚上七点到九点有两个小时晚自习。

　　国际时装展持续七天，但云集设计圈和模特界重量级大神嘉宾的只有周四下午两点到四点短短两个小时的开幕首场，也就是VIP请柬上写明的入场时间。根据秦沐风打探来的情报，班主任周四下午要和年级主任一起去市教委进修，至少五点以后才会回来，只要班主任不在，其他任课老师是没空理会班里是否全勤的，所以这次逃课计划有很大几率能被他们完全糊弄过去！

　　莫小玲和殷蓝综合考虑晚高峰车流情况，精心掐算时间部署来回路线计划，一切准备妥当只待计划启动，可没想到上午第三节体育课却发生了意外，殷蓝从双杠上摔下来崴了脚。

　　医务室里，莫小玲蹲在殷蓝面前，忧心冲冲地低头看着她被绷带裹成拳头大的右脚踝：“还是去医院吧，万一伤到骨头就糟糕了。”

　　“放心吧，要是骨折骨裂我早就站不起来了，哪儿能走到医务室来？”殷蓝笑着安慰她，语气一派轻松，“就是普通韧带扭伤，校医已经给我涂了外敷药，过几天就好了。”

　　“就算不去医院，至少下午也得请假回家休息。”

　　殷蓝摇摇头：“正好下午我留下，出什么事还能随机应变替你们打打掩护。”

　　“不行！如果你坚持留在学校，我就不去国际展了。”莫小玲坚决反对，“看你这个样子连路都走不了，下午喝水上厕所都得有人照顾着才行！”

　　“我是脚崴了又不是断手断脚全身瘫痪，你至于说得那么夸张吗！”

　　“呸呸呸！哪有这么诅咒自己的！”

　　两个人又争论了大半个午休时间，直到眼看教室后墙挂钟时针稳稳指向了“1”，殷蓝才发狠把莫小玲推向秦沐风：“快把她拉走！婆婆妈妈的烦死了，今天错过的话，就算明天你哭哭啼啼后悔也来不及了！”

　　莫小玲脸上一红，尴尬地嘀咕：“逃课而已，你怎么说得像私奔似的……”

　　“行了，快溜吧，再磨蹭就要迟到了。”殷蓝不断催促，“记得五点二十必须回来，趁高一高二放学的时候混进来，上楼小心点儿别正撞老班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