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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萝莉(1)

  “是不是想休息了?”林风问她。岳好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耍把戏的猴子,被带到了陌生的人群里,彻底蒙了。“要是不累,就上楼去看看你的房间吧?”岳好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身子底下舒服得近乎罪恶的床毡,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因为早上来到林家时,就被安置在这个屋子里,她还以为这个房间就是自己的呢。她早该想到自己怎么会有福气住在这样的屋子?

  岳好起身跟在林风后面,上了楼。平生第一次爬楼梯,这感觉十分新奇,脚踏在楼梯上铺着的软绵绵的红锦地毯,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拐过弯角,看见楼梯拐角放着一盆巨大繁茂的绿叶植物,向上的楼梯扶手上,画着装饰用的绿叶状波纹,楼梯的顶端,一盏她所见过的最气派最辉煌的吊灯挂在高高的房顶上,金碧辉煌,衬着周围的装饰十分豪华耀眼。

  岳好不敢相信与楼下相比,楼上竟然会奢华到如此程度,触目所见,没有一个地方不富丽轩敞。经过那些紧闭的金色房门,路过一幅幅她觉得好看极了的壁画,在左手的方向一拐,林风带着她站在一扇门前,推开门一边让她先进去,一边告诉她道:“这是你的房间。”

  岳好迈步进去,倒抽了一口冷气。面前是一个超过她想象能力,仿佛画里杂志里才有的屋子。她停在当地不动,愣愣地瞪着眼前的闪着光的一切,听见身后的门一响,林风走了进来。

  他将岳好脸上的神情看在眼里,笑了一下道:“这个房间原本是给我姑姑住的,后来她移民去了美国。前天我妈吩咐收拾出来给你住。你进去看看吧?”

  “我住……这里?”岳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进去看看,以后这房间就是你的了。”

  岳好慢慢走了进去,过了左手边小小的入室壁橱,一片阔大的落地窗子映入眼帘,下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进来,洒在铺了厚厚的蜜色地毡的房间里,一张她所见过的最柔软仿佛梦一般的床帐正对着窗子,而在床前几米之隔的地方,是一个玻璃浴室,珠帘掩映,里面雪白的硕大浴缸奢侈地亮着,仿佛在向她宣告这一切的不真实。

  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许这是真实发生的吧,可是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样的好事很快就会结束。十六年被最卑微最凄苦的生活经历所纠缠,她对很多事,尤其是好事,已经不存奢求的非分之想。

  “跟我去看看其他房间。”她听见林风的声音,嗯的答了一声,看了一眼那张诱惑的床,转身慢慢地跟在林风后面出去。见林风打开了对面的门,她跟了进去,眼前的房间阔大、舒适,室内的摆设与装修带着毫不掩饰的奢华,色调以米色、棕色为主,一看就知道是男人住的屋子。林风走上前,伸手在墙上的门上一推,转身对她招手道:“这里来。”

  岳好跟在后面,到了那道门前的时候,看见壁橱上摆着几个相框,她无意中扫了一眼,见相框里一个俊美至极的男子眼睛乌黑,正对镜头笑着。她心中一颤,抬目看了一眼林风,林风会意地点头说道:“这是我大哥的屋子。”说完,他从这扇房间中的小门走进去,进到一个书房,屋子里摆着几张十分舒服的沙发,还有两张绿色的小圆几,除此之外,书籍是这个屋子的唯一装饰。林风对岳好笑道:“这个房间是我和我哥共用的,我放假在家,通常都在这个屋子里看书,你要是想读你那本《长腿叔叔》,不妨就在这里读,有不懂的地方我还可以随时教你。”

  岳好哦了一声,眼睛朝上通天花板、下达地面的那个满满的书柜看了一眼,心中感到很是惊讶,要看完这些书,得有多了不起啊,她没想到林风竟然这样聪明,她觉得他几乎跟如寄一样聪明了。她的眼睛在他站在书柜前面的高高身影上逗留片刻,恰好他正回过头来,岳好小声说:“你真聪明,读了这么多书?”

  “读书多,就聪明吗?”林风摇头,看着她,隔了一会儿说道,“读书萝莉太多,有时候反而会变得迂腐,为书所累,缺少生活和婚姻中必需的变通与圆滑。我这么说你可能不懂,不过你以后要跟着我母亲生活,很快就会懂我这些话的意思。”

  岳好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不无懊恼地想,自己不碰到如寄和林风这些人还好,碰到了这样读书说话都仿佛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跟白痴没有区别——听都听不懂,更别提对话与交流了。

  “这里还有一扇门,那边就是我的房间,你要不要去看看?”林风对她笑着说。

  岳好高兴地嗯了一声,等林风推开门的时候,心情有点儿雀跃。这孪生兄弟俩的房间中被一个哥俩共用的小书房分开,进到林风屋子,发现里面的摆设跟林岩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林风的屋子显然因为常常住人,显得更加随意些,家具摆设上也没有那股奢华的张扬之气,看起来雅致蕴藉,床头和沙发柜上散落的几本打开的书,泄露了这个屋子的主人好学的天性。

  门口放着两只大行李箱,她看了,不由得轻声说:“你要走了?”

  “大后天的机票。”林风答,说完,又加了一句,“三天回门时,我还能带你回去看你爷爷奶奶。”岳好没想到这个,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转过眼睛,心中对马上就要离开的他有点儿不舍,毕竟长这么大,除了如寄,对她这么好的同辈异性几乎没有。她想到自己心中纠结的那个难题,终究忍不住问道:“林风,你……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什么事?”

  “你说我还上不上学了?”她忐忑不安地问。

  林风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道:“你喜欢上学吗?”岳好从来没喜欢过学校,她不喜欢学校里那个胖墩墩吓人的校长,不喜欢板着脸不会笑的那些老师,不喜欢尖着嗓子整天抓自己迟到的班长李雪,更不喜欢那些变着法子欺负自己瞧不起自己的女生和在放学路上总是找借口嘲讽耻笑自己的那些男生……她恨学校。“这件事要你自己决定,想去就去,不想去……起码你也得先把身上的事情解决了,再决定不去了。”岳好听他委婉地提到了自己肚子里的“事情”,脸色顿时涨得通红,霎时间自觉污秽不堪,匆匆低下头,就想沿着小门原路跑走。

  “这边有个大门,出门是走廊,右拐一直走到尽头,就是你的房间。”林风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十分细心地顺她的意思,拉开房门,任由她出去。

  岳好一步跨出门,沿着走廊右边一路走到尽头,伸手快速推开门冲了进去,将房门在身后迅速关上。走过入户花园,看着眼前男子气息十足的摆设,才发觉自己走错了,她进了林岩的屋子!

  她懊恼地跺了一下脚,转身返回,紧闭的房门背面挂着的一幅巨大的林岩照片让她呆立在原地,眼睛怔怔地盯着他。照片上的林岩似乎十六七岁的样子,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穿着普通的牛仔裤白T恤,站在一栋具有异国风情的建筑物前面,对着镜头摆出一个举起弯弓射大雕的夸张姿势,脸上满是阳光灿烂的笑容。

  岳好盯着他大笑的样子,心中涌上一股类似痛苦,又似乎是恨极的情绪,耳朵边仿佛霹雳一般震响着他说的那句“记不清了”,胸口的痛楚让她紧紧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看他,用力扳开门把手,砰的一声夺门而去。

  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感觉自己心情暗郁的时候,眼前的景物似乎都带着一层黯淡的色彩,她盯着那稀稀拉拉的芦苇、芦苇中浅浅的流水,以及盛开在芦苇丛中浅滩之畔的黄的紫的野花,一路伸展开去,直达远处四五里之隔的大青山,蓊蓊郁郁,无休无止。清渠镇赖以成名的水渠就在那山脚下,而再往山那边去走上几里路,就是她自小长大的家了。

  爷爷,奶奶,他们俩现在做什么呢?

  站久了,身子有些累,看见旁边有一个铺着绣金椅套的扶手椅,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可坐了不到一分钟,听见外面走廊和楼下嗒的一响,她连忙站起来,转过头看着椅垫,生怕刚刚自己那么一坐就把椅垫弄脏了——在她心里,即使林风再怎么说,她也不认为这个房间就是自己的了,既然不是自己的,那把人家的东西弄脏了,该有多讨人嫌呢?

  她最讨厌的,就是让人嫌弃了。

  这样心神不宁地在房子里待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有人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一下,门开处,林妈妈谢芳走了进来。一个下午不见,她红肿的眼睛似乎消了一些,只是眼神里仍有几分忧色,进来看见岳好双腿并拢,满身拘谨地坐在窗子前,这个心思聪慧的人,立即明了这孩子的心思。当此之际,本性凉薄之人难免自高自大,心地褊狭之人则多少会对这孩子给自己家造成的麻烦心存怨怼,可谢芳不是这两种人,她良善的本性让她对这个孩子大大地生起了同萝莉情,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一般,忙走上去对岳好道:“你这孩子,怎么不上床躺着呢?”

  岳好赧然地摇头,目光瞥了一眼那精致的床,四围垂下来的粉色纱帐和纱帐后那闪着光的缎子被褥,都让她浑身不自在,她要是睡在上面,这床只怕会立即塌了吧?

  谢芳看着她,在岳好对面坐下,寻思一会儿,说道:“小好,你怕我吗?”

  岳好没想到林妈妈这样问自己,她诧异地抬起头,眼睛在林妈妈雪白素净的脸上转了转,缓缓摇头。

  “其实怕也没什么,以后我们俩慢慢熟悉了,你就会感觉好些。我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虽然清净,可有时候还是挺寂寞的,多了你和将来的孩子,这房子也就不会那么空了。”林妈妈说到这里,声音微变,仿佛心中有什么郁结之事一般。

  岳好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从她的眼睛中捕捉到了一抹哀伤。岳好心想,住在这样大房子里的人,竟然也会有伤心的事吗?

  她生活得这样幸福,怎么还会悲伤呢?

  “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在这里住着,等孩子安全生下来,那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对不会难为你。我刚刚听小风说了你上学的事情,其实这个你不用担心,你要是怕人家说闲话,我可以送你去外地上学,想念高中,甚至大学都不成问题——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不要再为未来担心,先把身体养好,别让肚子里的孩子吃亏。”

  岳好听林妈妈口口声声提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脸涨得通红。从得知自己怀孕那天起,她就从来没细想过这个问题,有时候在没人地方,她看着自己依然不见隆起的肚子,会纳闷是不是检查的时候医生搞错了?不然就是这孩子已经没了?本村别的怀孕的婆娘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她见得多了,自己中学一年级时的同学张榕,今年刚刚十七岁,已经结婚半年多了,上次看见她时,怀孕的她肚子鼓得好像随时会胀破了一般……自己本来也会跟张榕一样的吧?冬天最寒冷的那阵子,奶奶和爷爷身体差得要命,天天跟王婆商量着要把自己尽快嫁人,本村那些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的名字在王婆和爷爷奶奶口里不停地掂量来,掂量去,那时候她听得多了,也曾从那认命的无力中,生出过许许多多的哀伤来……自己的一生,难道就是这样的吗?嫁给三十多岁的狗剩,或者比狗剩还要大几岁的大树?跟着这些自己看不上,甚至讨厌极了的男人生儿育女,混沌浑噩地过一辈子?

  那时候重病的爷爷奶奶心里所想的,就是将她安全地移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家里,至于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都不在他们二老的考虑范围内。她不喜欢嫁给狗剩,或者大树,就如她现在不喜欢住在林家一样。气派的楼房,舒适的卧室,粉色的床帐,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只在那片果林中……想到如寄,她惶乱的心有点儿宁定下来。坐在轮椅上被丢到果园里的如寄,有那样凄惨的身世,可他活得却跟村子里那些肢体健全的小伙子完全不同,睿智又敏慧,与那些普通人对比起来,仿佛一个是天上的白云,一个是河沟里的污泥——哀伤的时候,多想想他,流泪不想活着的时候,也想想他,不管多难的生活,终究会有转好的一天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眼睛里慢慢露出神采来,嘴角上忧伤的线条渐渐消失。谢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在她亮晶晶的眸子上转了转,扫过她挺翘的鼻子和柔软的嘴唇,向下看了看她隐藏在宽大粗劣衣裤下的少女身体,心里暗暗忖度好一阵,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仔细看,长得真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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