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366天(1)

　　花桀

　　有你的地方空气总是嘈杂而喧闹，我只好苦着脸却又忍不住欣喜地在下面默默瞧着，通常只要刚站稳脚跟就会被挤走，你慢慢从这边走到那边，我的心脉就慢慢迁徙。是不是觉得这个句子极具喜感？原谅我看了太多无聊的青春小说，我只为了努力学习里面蹩脚的句子，顺便再幻想一下你可能会在高高在上、金光闪闪的地方注意到我，然后朝我露出一个孩子般清澈明朗的笑。白日梦只有一秒钟就可以被沉重的喧嚣声吵醒，这时候我抬头，看见你安静的侧脸，才明白距离是那么远。我只是流落在地面表层的灰色的小尘埃，只要稍微一点点的风就可以飘走。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你就站在我面前，认真地对我说：“结巴也可以唱出天籁”。以后的日子里，就算再累再苦，只要一想到你的话，我就充满了斗志和勇气。只是……

　　如果我忘记了呢？

　　——Wees letter

　　1

　　“仙厕路83号……”舒薇再次拿起手中的海选名单通过表，眼睛瞥向纸上，黑色的楷体粗字，确实是这里。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路啊，难道还有神仙在如厕不成……她抬起头往里瞅了瞅，铁门边的保安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小姑娘，找人啊，不要站着不动，人家要走路的。”她愣了一下，赶紧拿起通知书递给保安，对方瞥了一眼，再看看她，这才用眼神往里斜了斜示意快走。

　　奶白色围墙和婴儿蓝天花板把整个大厅打造得精致绝伦，舒薇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震耳欲聋的讨论声，她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的人不算少，一个个都红光满面地说着话，一点儿也不认生。她到门口报到处签了个字，往周遭环视了一圈，找了个最后排的椅子坐下来，手里一张通知表捏得有些湿。

　　“Taylor Swift？”旁边一个棕头发的女孩子突然把脑袋伸过来，眼睛盯着舒薇CD机上的显示屏幕。舒薇抬头一看，那女孩子长得小小巧巧，头发很黑。舒薇拿下一个白色的耳麦递给对方，“你也喜欢吗？”

　　“嗯。”她大大咧咧地拿起耳麦塞进一个耳朵，同时咧开嘴角：“嗨，我是上扬音乐学院二年级的小维。”

　　“我是舒薇。”她淡淡一笑，正好目光瞥到对方的身后，于是笑得更深一些，“你的吉他很漂亮。”

　　女孩一愣，转头看了看自己模样张扬的电吉他，嘴角上扬，表情一下子热乎起来：“我爸从美国带回来的，正宗Gibson的呢……对了，你学什么的？”

　　“我？”舒薇愣了愣，“我……”哑声似的答不上来。

　　“我是说你的副业。你看旁边那个嚼口香糖的男生，钢琴弹得超级好，是上一届公认的黑马；还有那边那个戴贝雷帽的女生，是不是很漂亮？声音也很漂亮。能晋级的都有功底，你呢？海选表演的是什么？”女孩转过头来。

　　表演。表演的是什么？她像一个木头般不动，表演么。好像从来都没有参加过什么海选啊。她张张口说不出话来，却忽然看到小维的注意力被转走，猛然拉住自己的肩膀：“啊龙介初，龙介初！”

　　“……谁？”

　　她有些纳闷地抬起头，身边的女孩根本没有理会她。说话的人群还在说话，只是声音慢慢小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所有的女孩们都伸长了脖子，脸上有潮潮的红色，说话的声音都微微有了些许颤音。舒薇抿了抿唇。突然听到后门口的叫声。

　　她惊了一下，是个穿着制服的大叔，拿着一个扩音器，声音很响：“哪个是舒薇？楼道大厅有电话找。”

　　周遭人有些许不满，女生赶紧朝保安点头示意，然后走出去，走出大厅她忽然听到一阵极大的喧闹声，人群的哄闹和叫声此起彼伏。她回头瞄了一眼身后的大厅，已经只有小小的轮廓了。

　　2

　　“喂？”女孩把电话放在左耳边，又唤了一声。

　　“舒薇？”

　　她愣了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是男声。

　　“你是……？”

　　对方没说话，发出轻轻的笑声，声音带着极度好听的磁场：“舒薇，别怕，去拿下‘魅声’的第一名。”那个声音清晰却遥远。舒薇捏紧了听筒：“你……你到底是谁？”

　　“……嘟——”她放下电话，看了一眼传达室的大叔：“叔叔，他有说自己名字么？”

　　“你不认识啊？”对方喝了一口茶叶水，皱了皱眉头，摇摇头。

　　舒薇道了谢，再走到大厅的时候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刚才喧杂的吵闹声已经全部消逝，耳膜一瞬间还不太习惯。“散了啊……”她拉了拉双肩包的袋子，踏下楼梯。

　　“薇薇，回来了？”妈妈从厨房里出来，端出鱼汤，笑嘻嘻地说：“怎么样，人多不多？”

　　“还好。”她笑了笑，然后沉吟一下道，“妈妈，你记得我是怎么获得复试资格的么？我好像根本没有去参加过海选……”

　　做母亲的愣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地挠挠头：“这是你的事我也记不清了，不过人家复试通知来了就说明你肯定是参加过的。哦对了，刚才邮箱里看到有你的信。”

　　“哎？”舒薇有些呛到。这年头，好像不记得还有谁会给自己写信。就连电子邮箱都常年空闺，怎么会有手写信。她接过信封一看，上面果然用大字写着：舒薇收。地址邮编没错。

　　她犹豫了一下拆开信。

　　“舒薇：

　　省略了‘亲爱的’你不会觉得不开心吧？我不习惯加这三个字，总觉得怪怪的。你跟我说你一直吃川菜吃到嗓子冒烟。你要控制住，如果不想变成破锣嗓，就注意一点，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你说你不敢跟我说话，就连当面也要用手机打字给我看，舒薇，你累不累？其实没有人会在意的，如果我都不在意，你还在意什么呢？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天你从后台逃走的时候，真的很狼狈。可是我把你的背影记住了，你知道你的声音有多美么？我一直相信一句话，如果上帝为你关上了所有的大门，它也总会给留一扇窗子的，就算那只是天窗，上面掉了漆，玻璃还是破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看你愿不愿意把它修好了。”

　　她把目光拉到信的最后一行，有一个很小的斜体“Z”。

　　Z。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封了。她想了想跑到门口穿好鞋。

　　“薇薇啊要吃饭了你去哪儿？”

　　“我出去一下就回来！”她拉开门跑下楼梯，径直跑到居民楼后面的邮局，这个时候人不多，她跑到一个窗口：“不好意思，能麻烦你给我看一下这个地址么？”她指了指信封的最下面寄信人地址。

　　“稍等一下。”过了一会儿那个工作人员抬起头，“这个地址很早就已经被查封了，应该是动迁。”

　　“动迁么……那你能给我查一下这个人现在的地址么？”

　　对方用手在电脑键盘上打了几下：“小姐不好意思，这个我们必须为用户保密，而且动迁的地方分好几块，我们也没办法找到他是在哪一块地区，也有可能那块地区他动迁以后也不住在那里，都是有可能的。不过我替你查出来这个信是定期发送的。”

　　“定期发送？”

　　“嗯。应该是前几月就要发了但是因为寄信人的个人原因无法按时寄来，所以我们现在只能按照当事人的建议定期发送。”

　　舒薇拿着信封走出去，在门口踉跄了一下。

　　3

　　到底是谁？

　　女孩自己也没想到第二次去的时候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没有。没有。

　　整整一页纸的入围名单。从A字姓氏拼音一直报到Z字姓氏拼音，却没有“舒薇”这个名字。

　　所有的人都拿了牌子站在左边，右边却孤零零地留着她一个人。她愣愣地看着台上的老师，对方也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怎么会，这个名单我们核对过好几遍了……能给我看看你的复试表么？”舒薇把纸递过去。

　　“喂，麻烦帮我从总台的海选选手名单看一下S字母打头的姓，有一个叫舒薇的吗？……没有？哦好的，你等一下我过来。”他放下电话，又狐疑地看了看复试表，“没错啊，奇怪……你等一会儿啊，我去总台帮你核对一下。”

　　老师走了后，教室里忽然慢慢骚动起来，大家的目光在舒薇身上流转了一圈，嘴形太过杂乱以至于舒薇无法辨别他们在说什么。

　　“这评委也太扯了吧。名单表都会搞错。”小维嘀咕了一句，拍了拍舒薇的肩膀，“放心啦，肯定是机器出了问题。”

　　“不会是伪造的复试表吧……”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细小清晰的声音，却瞬间堵住了女孩的喉咙。她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短发女生笑吟吟地看着她，目光流转。她身边有个红头发的男孩子，他皱着眉头，朝自己看了一眼，不做任何评论。

　　“拜托。实际点好不好？”小维斜过眼去，“不要无中生有。”

　　“本来就是啊。‘魅声’已经举办了五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不可能有选手收到复试表但是主办方无法确认她的身份，刚才大家都听得很清楚，总机里也没有她的名单。”那女生无辜地耸耸肩。

　　“喂喂你不要欺人太甚啊，别以为自己科班出身了不起，舒薇的嗓子完全和你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小维气愤地做了一下手势，舒薇的心却“咯噔”一声沉了下去，她连忙拉住小维的手臂，“小维你在说什么啊，我……”

　　“本来就是嘛！你什么都不会，通过海选肯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咯，就唱给他们听听。”

　　“……”她捏紧了手心，里面全是汗。所有人都盯着她看，似笑非笑或是冷眼旁观。多么陌生又熟悉的场景，被所有人包围起来，却无法让自己全身而退，“我……”

　　“既然这样就上来唱唱看，给我们听听。要是真唱得好那也不用什么验证了，说明你就是名副其实海选晋级的，我们谁也没有异议。”那女生微微笑道，周围人也觉得她讲的有道理，点点头。

　　“……”

　　“上去啊，舒薇，不要怕她。”小维推搡了她一下。

　　“……”她僵了一下，然后慢慢走上台。底下的人所有的眼神都注视着她。注视……所有人……她的脑子忽然闪过一个场景，头忽然痉挛般刺痛了一下。她咽了一口口水，感到脸慢慢烧起来。

　　“她真的是海选进来的吗……怎么会这么紧张……？”她捕捉到下面人的声息，拳头握得更加紧，手指骨被捏得发白。

　　她张开嘴，喉咙火烧般地哽住，忽然眼角瞥到了大厅前门的人影。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于是漂亮显得最贴切。墨黑色的头发有点乱，露出眉毛，五官都结合得刚刚好，有些欧化的轮廓透着冷漠，他盯着她看，舒薇有些愣住。隔了几秒，他伸出一只手指，朝她勾了勾。她有些发愣，于是他又做了一遍。

　　她转头看了看底下有些许不耐烦了的人群，然后深吸了口气跳下了台，从前门走出去。那个男生拉住她的手就跑起来，舒薇只好跟着他一起跑。

　　“喂喂，你是谁？”

　　4

　　“你的救命恩人。”他放开她的手背着身靠在了斜坡的树旁。舒薇看不见他的脸。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拉我走我会出丑？”她语气有些生硬。

　　“你敢说不是？”

　　“……”她靠着那棵树的另一面坐下来，有些闷气。

　　“你喜欢唱歌么？”

　　“……”她咬了咬嘴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海选的，其实我根本就没参加过。就算我喜欢唱歌，我也绝对没有想过来参加‘魅声’。

　　树的另一边传来轻而好听的男音：“为什么？你以为那些学过声乐的科班学生就真的比你强多少么？”

　　“你又不知道我唱得是好是坏。”她也莫名笑起来，“你也是选手吗？”

　　对面没有了声音。过了一会儿舒薇才听到男生的声音以一种不紧不慢的姿态传过来，磁场仿佛能侵入你的耳膜深处。

　　“唱歌是我的梦想。”

　　舒薇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

　　“是不是很装？”传来轻笑声，“知道你不相信。但是音乐不是我的工具，不是我的爱好，它是我的生命。”

　　女生忽然绷紧了身体。

　　“你呢？对于你来说唱歌是什么？”

　　是什么呢，唱歌。声源从喉咙口一直奔腾到空气中，低音的时候低吟浅唱，高音的时候清亮狂放。不在乎气息，不在乎声线，只是……唱歌，这样而已。但它不是我的生命。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有没有感觉，在听音乐的时候，脑子里会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想要跟着它一起唱，就想要代替它，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天崩地裂的呼喊声，就好像自己站在舞台上，唱出这些声音的不是别人，是你。那些声源是经由你的喉咙一点点传播出去，整个舞台都是你的，整个世界都是你的，底下的所有人都在为你一个人……欢呼……”

　　舒薇的脑子翻江倒海，她闭着眼睛，握紧了手，这是紧张的小动作。她感到心惊。他为什么可以读穿自己的心思。

　　“我……我不知道……”她轻声道，“就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寒气和热气交杂然后直冲到脑子里，什么都不用去想，只有那个声音……可是这是好笑的幻想不是么？我凭什么去站在舞台上，凭什么让别人为我欢呼，凭什么吼出歌声，凭什么……”她忽然感到没有了声音，等她站起身来去看，树的另一面已经没有了人。

　　唱歌是我的生命……他的话在脑子里播放了一遍。她睁大眼睛……是……那个打电话的人。

　　舒薇回到大厅的时候没有直接进去，里面的声音很嘈杂，她躲在门背后，隐约听到一些诸如“竟然逃走？太好笑了……”“真是恐怖，‘魅声’怎么会有这种选手啊。”“看那种样子，肯定不是通过海选进来的。黑幕吧……”她咬了咬嘴唇，忽然身后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别去管别人怎么说。”她回头，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朝她友好地笑了笑，舒薇一下子不能适应，嘴角硬扯出一个弧度，一定难看到极点，她想。

　　“大家安静一下。”那个男人一走进大厅，人群便渐渐安静下来。他环顾一圈，看了看手里的名单表，“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们这儿有个女孩子的名单表不在总部的候选名单上。但是她却有复赛通知。我们刚才进行了验证，可以负责地告诉大家，这张通知表是完全真实的。既然是这样，我宁愿相信是我们总部的疏漏。不管大家怎么样，比赛还是很公正的，我们将会组织一次五天的训练活动，分批次进行，在训练中，我们会慢慢淘汰一些选手，这个时侯如果真的没有实力也不会留到最后。所以，希望各位摆正心态，迎接我们接下来的比赛，如果你们不具备这种素质，那么我想你可以主动退出‘魅声’。”他说完话，底下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谁先鼓起了掌，其他人一起默默地伸出了手。他朝大家点点头，出去的时候看了看坐在角落瞅着他的舒薇，点了点头。女孩的心中忽然跃过一小簇暖光，很小但是很温暖。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

　　5

　　“舒薇：

　　你问我站在台上的时候怕不怕。我如果说怕你一定会笑我。如果我说不怕你恐怕会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其实心里可能对我崇拜得要死。不要笑我自恋，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那么我可不可以说，其实在我走上舞台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忘了什么叫做害怕了。因为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一旦我踏上台，我就必须用百分之一百的力量去歌唱，所以这个时侯，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只要一想到台下有那么多人在看着我，他们为我欢呼、为我尖叫我就再也不害怕了。我第一次注意到你的时候，是你被别人推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我从没看见过这么邋遢的小姑娘，脸上黑黑的像没洗干净一样，动作还木讷异常，不说话，就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地看着别人。后来你被别人踩了一脚，我看到你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没有去扶你，还觉得幸灾乐祸，准备走向后台的时候，我听到一个非常响亮的声音，你对我说，喂！我……我是……我是你的学妹！你虎着脸，有点结巴，声音还那么粗，惹得我回头看到你黑黑的脸，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是第无数个说是我学妹的人，却是这无数人中第一个用这么难看的表情对我说的。

　　舒薇，后来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想为我欢呼，你想让我看到你在为我欢呼，那么请你先想办法让别人为你欢呼，这样我才可以注意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