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366天(2)

　　女孩把信折好，丢进抽屉里。纯白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她把手机拿出来，打入“Z”字搜索”，跳出来的只有“输入无效”的字眼。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脑子不再胀痛，却已经空白。

　　“薇薇，把你自己的东西都准备好，不要临时抱佛脚。”妈妈拿出一个大旅行袋，往里面塞衣服，“态度谦逊点，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和别人好好相处，听到没？”

　　“妈……”她从被子钻出来，把Taylor Swift的专辑放进去，乡村乐小天后的笑脸在封套上显得有些刺眼，“你说……如果我刚开始就被淘汰回来了，是不是很丢脸？”

　　“有什么丢脸的，还没去呢就先想着回来。”妈妈重重地拉上拉链，“我等着你拿奖回来呢，听到没？等我女儿做了大明星，哼，我看隔壁姓王的还敢跟我炫耀他儿子读研究生又拿了多少多少奖学金。”舒薇忍不住笑了出来，抱了抱身边的女人：“谢谢妈妈。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训练基地坐落在上扬市的大型体育馆内，舒薇戴上耳麦屏蔽车子发出的噪音，并不停地按着“下一首”的按键，按了好久都无法找到一首自己目前想要听的歌。大巴声音很大，大家把行李放好后就打开大包小包的零食。指导老师有些看不过去，拍拍手掌说：“来来，大家一起唱歌吧，不要在那里闷头吃东西。谁先开个头？”

　　本都是大胆活跃的男女生，听这么一说，立刻一个清亮亮的声音传出来：“Say that you love me，say that you can……”周围的人都友善地笑起来，接着下一句唱了起来。舒薇耳机里的欧美歌曲忽然有点儿小声，她回头一看，小维拿下了她的一个耳机：“嘿，别听啦，跟大家一起唱歌。”

　　这是舒薇第一次知道“魅声”晋级者的实力。每个人都没有任何的拘束和羞涩，动作熟稔，声线老练，节奏感也非常强，女生会自动接上女声部分，男生则会完美地演绎出男音的说唱和rap，没有人在浑水摸鱼，所有人都唱得大声而投入。他们脸上带着青春洋溢的笑容，手里打着节拍，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声音一起活动。舒薇看着他们，张张口想接着唱，却又憋了回去。她重新塞上耳机，调大了音量。

　　车子在两个多小时之后到达训练所，女孩拿好行李从车子上跳下来，老师拿好分配好的寝室名单表发给大家。她也没多看，直接按着门牌号朝体育馆东面走去。走过几个男女生身边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个红头发的男生朝她不屑地瞥了瞥：“这个小逃兵竟然跟我们是一批里的？”舒薇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头去，那男生看到她的眼神，更是满不在乎地抬起下巴：“喂，如果没实力就滚蛋，OK？”

　　舒薇愣了愣，然后出乎意料地伸出一只右手：“OK.”然后转身走掉，留下身后目瞪口呆的几个人。她把行李“啪”的一声扔到房间的地板上才看见旁边的小维。

　　“舒薇！我们是一个寝室的耶真有缘。”女孩子活蹦乱跳地搂住舒薇的脖子，对着旁边几个嘻嘻哈哈的女孩子说道，“认识一下，舒薇。第三床的是我的好朋友，簌簌，那个是小彭。”几个打扮漂亮的女孩子都主动地打了招呼，笑起来和气友好。唯有角落里染着黄头发的小彭没说什么，瞥了一眼女生，自顾自地整理起东西来。

　　“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我们真心话大冒险吧，怎么样？先从第一床开始，来来来，舒薇，说说你的择友标准是什么？”

　　“择友？”她挠挠头，“男友？”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对啊对啊。”

　　“我……帮你们去打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热水壶拉开门，身后传来几个女生友善的哄笑声。

　　从房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感觉自己撞到了人，她借着暗暗的光看见了对方的侧脸。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谁也不回避，舒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没有行动，她应该径直走下去，根本不用看着对方，可是她却像被钉住一般无法移开视线。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那个男生先轻笑出声：“舒薇……”她头一低，往下走了几步，忽然抬头，看见他还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于是她张张嘴：“……龙介初。”

　　对方僵了一下，随后发出一声轻笑，在楼梯口转了个身消失不见。

　　6

　　“拜托舒薇你是打水还是打水仗啊，这么久。”小维拉过从门口进来的舒薇，低低的摇滚乐钻到耳中。小彭唱好后，大家“啪啪”地鼓起掌。“我们每个人都要唱哦，嘿嘿，舒薇这下逃不掉了吧，我们都想听听你的声音。”女生明媚的笑脸在自己看来有点刺眼，舒薇的话梗在喉口说不出来。每个人的声音都有各自的特质，不管是沙哑的性感还是清新的明亮，舒薇却都没听进去。所有人看着她，也许是……躲不过去了。

　　“我就唱张悬的……《儿歌》。”她有些艰难地开口，“‘还……还不确定你……你是否也喜欢……喜欢气球。’”

　　只一句。

　　十二个字。

　　被自己断句成四段的一句歌词里她终于如料想中的看见寝室里女生们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终于从最初的充满笑意到渐渐的惊讶到失望……再到鄙夷。每一个眼神，舒薇清清楚楚又恍恍惚惚地记下，她额头上全是汗，喉咙里就好像含着一口水，吐不出也咽不下。知道自己不行，却没有想到不是“知道”不行，而是“果然”不行。

　　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坚持，就可以不再紧张，却终究还是无法摆脱这样的梦魇。空气里盛满了尴尬，角落里的小彭打开了MP3，轻音乐一点点传出来，舒薇用最大力气挤出一个微笑：“抱歉，我出去一下。”

　　她把脑袋埋在怀里，眼泪安安静静地从眼睛里一直落到膝盖上，不多一会儿整个膝盖就潮湿一片，抱歉，抱歉，还是不行。我根本不是唱歌的料。我讨厌唱歌，我讨厌死了！她呜咽出声，忽然又听到一声熟悉的轻笑，她的身体僵住，慢慢抬起头，一股淡淡的烟味传来，男生蹲着膝盖坐在天台上，距离自己不过两米，嘴里叼着一根细细的女式烟，眼睛眯起来，侧脸精致得惊人：“讨厌啊？讨厌还来做什么？”

　　“你管我。”她抹了一把眼泪，意识到整张脸一定脏兮兮的非常难看，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无所顾忌，“你为什么老是出现在我旁边？”

　　“是你总是会在我视线之内啊。”男生呼出一口烟，转过头来看着她，“这点挫折就掉眼泪，没用。”

　　“行，你有用，你没眼泪，你有烟。”她恨恨道。

　　“喏，给你，要不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递给她，女生愣住。

　　“自己不要的。”他又迅速收回来，惹得舒薇哭笑不得，“你听见风声了没？”

　　她眨了眨红肿的眼睛，老实地摇摇头。

　　“闭上眼睛听。”他猛吸一口烟，“想象一下，这是一个露天的舞台。现在，这个舞台上面谁也没有，只有你一个人，你在这个舞台上表演，不去看任何人，风声为你伴奏，没有吉他，没有贝斯，没有电子琴，没有鼓声，只有你自己最原始的声音。不唱则已，一唱天籁。”

　　舒薇睁大眼睛。

　　两人静了几秒，他揉了揉膝盖，转过身来面对她，他的脸孔明亮，如同在发光：“听好了。现在教你一些基本的发声方法。”

　　“……”她木愣愣地看着他。

　　“声带的震动通常是由气流来决定的，气流带动着声带，声带便决定了你音的高低。若是看声音的强弱或者长短，这就看你会不会呼吸，会不会用肺呼吸，因为气流就是从肺里出来的。当你的气流使声腔产生共振之后，声带就会发出大声波，自动调节出不同的音质。”他顿了顿，“一下子听不懂没关系，你可以以后在唱的过程中慢慢领会，我要说的是，唱歌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会用气。你一紧张，气就不顺，会断掉，你就没有办法好好唱出来，你要慢慢学会以气带动声，先长后短，循序渐进。你张开嘴唱唱看。”

　　“……”

　　“看着我做什么，我这么好看？”他笑嘻嘻地咧开嘴。舒薇想要回嘴，看到他的笑容忽然蓦然愣住，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挠挠头有点难为情地转过脸去。“不要把嘴闭得这么紧，要张开，舌尖轻轻地抵住下齿，嗯，对。从低音一直拉到高音，试试看。”

　　她张开嘴，神情微微恍惚，转过头去：“为什么帮我？”

　　男生愣住。

　　“为什么帮我？”她又问了一次，声音比第一次响亮清晰，眼睛牢牢地盯着对方。男生却没有说话，他的眼波里如同有汩汩的流光，却很快转过头：“没什么竞争对手，太无聊了。如果你一来就输了，那就没有好戏看了。”他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跳下了天台。舒薇来不及说什么，等到回过头去果然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7

　　舒薇睁开眼睛，房间安静得怕人，她这才从床上爬起来，都已经走掉了吧，她们。她穿好衣服梳洗好，塞上白色耳麦，走到声乐课教室去。只有这样一个人走，才不会想到昨天的噩梦，她走到声乐教室门口，看到那个红头发的男生站在门口，嘴里叼着一根烟，想必是在里面闷坏了。她看了他一眼，准备走进去，却被对方伸出来的手臂拦住，舒薇这才发现他非常高。

　　“听说，你根本不会唱歌？”他似笑非笑，火红色的头发在舒薇眼中显得刺眼。

　　“那又怎样？”她冷淡地回答，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你应该记得我说过的话吧，没有实力……”他做了一个“滚蛋”的动作。

　　舒薇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我当然记得。自有人让我滚蛋，但那个人，你没有资格做。”她一字一句地说完，推开男生硬邦邦的手臂，走进教室。里面的人刷拉拉把目光投过来，舒薇垂下眸直接走到最后一排，什么都不去听。台上老师咳嗽了一声：“注意力集中了啊。刚才我们说到唱歌时候的呼吸法，分为上胸式呼吸，腹式呼吸和胸腹式呼吸，我们要学会用第三种方式……并且我们要知道，声带的震动通常是由气流来决定的，气流带动着声带，声带便决定了你音的高低。谁可以来给大家演示一下？”

　　底下零星有学生举手。舒薇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老师。“舒薇？”

　　选手们的目光又从各个角度凝聚到女生身上。“你愿意上来试一试吗？”

　　底下有人笑出声来，她僵硬着身体站起来：“我没有学过声乐。”

　　“那……”老师露出心中有数的表情，正要示意她坐下，却听到女生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但是我可以试一试。”

　　全体安静了数秒。舒薇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眼光瞥到后门口的红发男生扔掉了烟头走了进来，她几步穿过走廊站到台上。

　　又是这个角度。她看了看底下的人，如同包围一般环绕着自己。

　　一旦我踏上台，我就必须用百分之一百的力量去歌唱，所以这个时侯，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舒薇闭上眼睛，空气，周围都是空气的声音。

　　“Everybodys …Everybodys got something.

　　They hhad…had to leaveve bebehind.”

　　想象一下，这是一个露天的舞台。现在，这个舞台上面谁也没有，只有你一个人。

　　“One…regret from yesterday.

　　That just seems to grow with time.”

　　慢慢学会以气带动声，先长后短，循序渐进。

　　……

　　不唱则已，一唱天籁。

　　她猝然睁开眼睛：“I never had a dream come true，till the day that I found you…A part of me will always be，A part of me will always be with you, ooh…”即使到决赛这一天舒薇都不会忘记那天的情景。那是她毕生难忘的一刻，嘴巴还是不能摆脱结巴，但是下面那些满不在乎的、讽刺的、略带鄙夷的，不屑的眼神慢慢地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慢慢地消除一切道听途说的怀疑，慢慢清明起来。“I never had a dream come true”，她想，在唱到这一句的时候忽然感到眼眶微微潮湿，所有不屑的目光全都消失不见，他们看着她，谁都不敢出声，谁都没有做别的事，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听她唱，“till the day that I found you”。

　　你们谁都没有资格说，我不会唱歌。

　　饱满洪亮的音色，一点点拉长，后来他们说，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女生可以把中低音唱得这么美。

　　她慢慢地结束尾音，全场静得连呼吸都近在咫尺，她转过头看到老师的目光愣愣地放在自己身上，然后他伸出了手，开始鼓掌。一点一点，一个人，两个人。他们慢慢举起了手，先是轻声，然后一点一点聚集成强大的音流，那是她从来没有奢望过的，真实的肯定。

　　当天回到寝室的时候，一打开门，几个女生就把她团团围住，小维更是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舒薇！你是个天使！”女生有点受宠若惊地瞪着她们，只有坐在角落里的小彭还是一如既往地放着小摇滚，我行我素，抬起头看了一眼舒薇，只说了一句：“你还没有成功，就已经受到了成功者的待遇了。”舒薇有些发愣。

　　当天晚上她打开手提电脑，发现MSN上有人加了自己，那人给她留了一句言。

　　“You never had a dream come true？”

　　舒薇盯着那句话，看到这个人的昵称是“别想知道我是谁”。她感到好笑，想了想回道：“If I say yes， will you believe it?”

　　电脑的另一端没有了反应，过了许久回过来一句：“今天是你最高的水准了么？”

　　她呆了呆，不知该怎么回答。是吗？也许是吧。于是她的手在键盘上动了动：“我会更加努力。”然后又连打了一句“能让我知道你是谁么？”

　　“不要无视我的昵称。”那人回了一句，“你还可以唱得更好。”他打完这句话，头像便黑了。舒薇有些闷闷地关了对话框。

　　第二天一行人经过体育馆大楼的时候，一个个都朝着一面巨大的公告栏跑去，舒薇遥遥望了一眼，只看见有许多张海报贴在那里。青春靓丽眩人眼目。但是最特别的莫过于一张写着三个硕大字眼的“龙介初”的海报。她犹豫了一下，第一次挤进如此热闹的人群中。公告栏大幅落地标语扣人心弦：

　　“魅声”选拔赛决赛之日定为12月31号，即时将进行大型表演，“魅声”当红偶像新人龙介初将准时出席，恭候光临！

　　所有人的心思似乎都一齐忽略了所有字眼，只有“龙介初”三个字，明晃晃地倒映在眼底。文字旁边配了一张巨幅海报，很美却也很神秘。海报上是一个男生的背影，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墨色的头发有沾了发蜡的痕迹，手里拿着一把极炫目的吉他，只露出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脸部皮肤，根本看不清模样。即使如此，所有人的表情都告诉舒薇，这是一件值得热血沸腾的事。

　　一排公告栏都是选手们为自己拉票打气的海报，每一张都努力表现得更为迷人，只有一张海报，背影打出了阴影，一切都隐没其中，叫人无法看清真相。但是，那个名字却抵过了所有的猜疑。

　　她的目光转向海报最下面的一行小字。

　　龙介初。

　　凭借出色的容貌和完美的音质获得海选评委的一致认可。吉他天才，小学毕业已拿到八级证书，从小学习舞蹈、声乐。

　　她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心口不知道为什么升腾起一股微小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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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薇，你紧张吗？”女孩耳边忽然有轻轻的呼吸传来，夜幕缓缓落下。周遭沉浸在宁静的黑暗之中，声音显得很清晰。她转过头，小维蹑手蹑脚爬到自己的床上。

　　“明天就是第一轮的淘汰赛，舒薇，我觉得我会输掉。”她的神情有些沮丧。

　　“怎么会。”舒薇拉拉她的手，“小维，你为什么要唱歌呢？”

　　“诶？”女孩愣了一下，陷入沉寂，“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能够站在舞台上被许多人崇拜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很值得炫耀。当一个明星，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也许听起来很低俗……但谁不是这样想呢，舒薇，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