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366天(3)

　　“我……？我也不知道。”她摇摇头，“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唱歌，每次我拿起话筒，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热气，有时候是寒气，凝聚在胸腔这里，想要代替耳机里面唱歌的那个人一样。小维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个人，他对我说，唱歌对他来说……是生命……”

　　两个女孩都默然无语，黑暗里又沉寂下来，一切慢慢归于安静。胸腔里暗涌着的潮水慢慢拍打着心脏，她睁开眼睛，感觉窗子外面的月光在默默瞅着自己。明天会怎样呢？也许会离开吧。到那个时候……会舍不得吗？会舍不得吧。她感觉到身旁轻微的呼吸声，小维已经睡着了。她想了想还是从床上爬起来，借着窗口的微光拿起纸开始写乐谱。

　　第二天的比赛分为原创区和翻唱区。自己从来都没有写过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刚才那一瞬间，想要有自己的东西，想要唱出来的时候骄傲地对别人说，这是我自己的歌，我自己的。她揉揉眼睛，用铅笔画出五线谱。

　　隔天体育场的气氛如同被点燃的干柴一样炙热到极点。场馆内热闹非凡，选手们都在热烈地讨论着各自备选的曲目，教室门口一排长椅上坐满了等待的选手，每一次门开以后老师叫的“下一个”都让人的心弦紧一寸。“你说我们这是准备做手术还是准备面试？”舒薇咽了口口水对身边的小维道。直到自己从教室里出来舒薇才抹了把额头。比想象中的简单，却没有发现第二轮的淘汰赛已经在展馆开始了。摸到编号的选手听到号码依次到台上去表演。舒薇看着自己手中的牌号“36”，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忽然看见小维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舒薇！你跟我换一个牌号好不好？”舒薇看了看对方的牌子，“54”。

　　“我太紧张了，等不到那么久，舒薇，好不好，跟我换一下吧，求你了！”

　　女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欣然把牌子给了对方：“不要紧张，你会通过的。”说完拍拍小维的肩膀。

　　“我爱你舒薇！”小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跑上前排去。

　　36号很快就被要求上台。舒薇在下面看着小维，朝她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对方似乎没有看见，朝评委鞠了个躬，展开手中的曲谱，拿出吉他：“我是36号原创组的王维。不过我不是诗人。”她眨眨眼，底下紧张的气氛瞬间被逗乐。

　　“这次原创的曲目是由我自己创作的……《飞翔》。”

　　吉他浑厚强烈的质感响起，台下慢慢安静下来，女孩子的声音慢慢随着吉他的伴奏轻扬起来，底下的舒薇却站了起来。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飞翔……飞翔……

　　她有点发颤地伸手探入衣服的口袋。

　　乐谱不见了。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上面的女孩子神情明媚，手指在那把极好的吉他上像是舞蹈一般上下移动，但是她的目光没有一刻是流连到自己身上的。舒薇的眼光慢慢黯淡下来，这就是你要和我换牌号的原因。她握紧了手指，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以至于等到54号被叫到的时候，她还木讷地停留在位子上。

　　“54号原创组舒薇。你的曲目是……？”评委翻开本子，抬眼看她。这个女孩子垂着眼睛，思绪显然根本不在比赛上，她有些心不在焉，手在身边握成拳头，却又无奈地松开。评委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开口，舒薇抬起了头，她的眼光有些生疏和忧伤，底下的人微微有些愣住。他们都看着她，都期待着声乐课上的传奇再次出现。

　　但是不会再有了。舒薇看着评委。慢慢开口一字一句道：“我的曲目被偷了。”

　　台下先是寂静了几秒，然后微微的骚动开始，再来是忍不住发出的轻微笑声。评委老师也无奈地摇摇头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是需要听你的表演，而是为你去捉那个小偷了？”舒薇僵住。

　　她抬眼看向台下。小维背着吉他靠在墙上，她们对视了一秒，台下的女生不敢再抬头看她，背过身离开。

　　“我……”

　　退出。

　　她艰难地张口，后面两个字却没办法冲出口。

　　太失望了。失望到就算拿到比赛的冠军都没有了感觉。只是，我真的不愿意让他们失望。她眼前忽然神经质地浮现出那个男生的脸，在阳光下如同金子般闪闪发光。

　　“舒薇！有人说捡到了你掉了的稿子！”台下忽然冲出了一个声音，大家的视线转过去，是一个陌生面孔的男孩子，他大步上台把稿子塞到舒薇手里，“有人让我交给你的。”

　　她呆住了，展开稿子一看，从上到下是清晰的简谱，那个曲子叫《犟强》。谱子的最底下是一个字母“Z”。

　　她在台上如同木头般顿了几秒，扔下稿子跑下了舞台。

　　9

　　舒薇把寝室里的东西都收拾好。

　　不甘心吧？她问自己。

　　刚才跑下台的一瞬间才明白自己丢掉了什么。她去追那个陌生的男孩子，她想要问他，是谁，是谁把这个稿子给她的？Z，Z到底是谁。可那个陌生的男孩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她背起行李袋准备走到体育馆的门口，看到有个红头发的男孩站在那边，他手里没有了烟，看起来还稚嫩如顽童。

　　“OK，如你所愿，我滚蛋了。”她自嘲地笑笑，准备离开，男生却又伸出了臂膀，这一次舒薇推不开了。

　　“你还没去看结果，怎么知道你一定被淘汰了。”

　　“你认为评委会让一个根本就没有表演的人晋级吗？”她看着他，“让开。”

　　“那我们就赌一把。”男生抽出一根烟，点燃，又踩灭，“如果我赢了，就请你以后不要再这么看轻自己。”

　　舒薇顿住，她低头看那烟。还应该相信吗？在受到了这样的欺骗之后。

　　“我不想回去，会被笑。”

　　“我相信你。”

　　“……”她抬头。男生有些别扭地转过脸去：“你愿意相信你自己吗。”

　　她咬住下唇，愿意相信吗？她退后几步，朝男生鞠了一躬：“谢谢你。”然后撒开腿朝入选名单处跑去。我愿意。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人相信我，那么我自己为什么不相信一次呢？就算是……这么荒唐。她挤入人群中，几个认识的人看到她不免笑起来。

　　“哎，你看是舒薇。”

　　“不会吧，她居然还来看结果，太搞笑了吧。”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呗。”一个女生笑嘻嘻道，舒薇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小维就站在她旁边，她用一种怪异又闪避的眼光看着自己。

　　“你这话形容自己的吧？还真贴切。”一个冷静的女声传过来，舒薇回头一看，竟然是小彭，她还是那样我行我素。她说完后，转过头拍拍舒薇的肩，“你的原创组，在左边。自己去看。”

　　“……谢谢。”她还来不及开口，那个女生已经默默背着行李离开了，她看着对方的背影直至消失，也许这是对对方最大的尊重了。等到小彭的背影完全消失，她才转过身去看原创区的名单。

　　第一行。第二行。第五、六、七。

　　没有。

　　八、九、十。

　　没有。

　　她舒出一口气，果然呐。她退后一步，准备离开。忽然目光穿越所有的名单，看到最底下的备注项破格入围名单。

　　——舒薇。

　　“所谱曲目富有极致灵气，有很大的音乐天赋，经过多方商榷，决定破格录取本选手进入决赛。”

　　她呆在那里，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所有的空气一点点地凝固住，任何细微的粒子都透不进来。如同干旱的地表忽然感受到了些许的震动，有泉水从那个碎裂的地块里涌上来，冲破了绝望。鼻腔里有股微酸的气流涌上来。是该喜还是悲呢？

　　“黑幕吧，怎么可能！”

　　“就是！真不要脸……”

　　女孩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名字，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躺着，那是一个奇迹。

　　所有选手离开体育馆的时候都没有唱歌，有人欢喜有人愁，舒薇照例戴上耳麦。但是，她想，不会再有人把她的耳麦拿下来，用那样亲切熟稔的语气说：“Taylor Swift？”

　　下车的时候小维叫住了女生，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恨我吗？”

　　她看着她，过了很久才轻笑着开口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有人告诉我，唱歌是他的生命。小维，如果音乐是你的生命，我不会恨你。”她说完，拉起行李箱的杆子，不再回头。

　　10

　　“薇薇，回来了？来来，庆祝我们薇薇没有被淘汰，妈妈煮了超好喝的鸡汤以示鼓励。”

　　“喂，这是什么奖励啊妈妈？”女孩哭笑不得地坐下来，忽然道，“有没有我的信？”

　　“喏。”

　　舒薇急急忙忙放下汤匙打开信。

　　“舒薇：

　　我一直相信有一种人生来就是为了唱歌而生的，你相信吗？我不是说我。我是说你。

　　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但是我相信。舒薇，从你张开喉咙唱出第一个音符，我看着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有多么热爱它，热爱到连你自己都不清楚你有多热爱，也许你认为这不过是一个爱好，一个你抒发情绪的工具。但是，你记得你跟我说的吗，胸腔里忽然升腾出来的寒气和热气包裹住所有的思维。请你问问自己的心。

　　因为，只有你自己确定你真的视它为珍宝，它才会变成一件珍宝。

　　我会在冠军台上等着你。”

　　女生放下信，后面的Z字像一个刺眼的字符。她把那信捏紧。要怎么才能看到你，冠军台么？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让我进入“魅声”，为什么要帮我作弊，帮我谱曲子。你又到底是谁？龙介初？Z？她恨恨地把信扔到地上，最终还是无奈地捡了起来。即使进入了决赛又怎样呢？我真的无法明白唱歌是什么。我不是你。她挠了挠头发，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心不在焉，头发凌乱得让人不忍去看。这样的自己，怎么可能有勇气站到舞台上去呢？

　　她烦躁地走出家门，来到附近的广场上。夕阳下人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美。她把手插在口袋里，一点点走过去。流浪的吉他手把吉他包放在地上，弹奏着轻而悠长的曲调。她坐在喷泉的台阶上，看着那个吉他手，直到周围的人一点一点走掉，她看了看没什么人，开始轻轻哼起来，吉他手的音调凉凉的透透的，一点点清润到心口。她慢慢哼着，慢慢地放开喉咙。简单一个音调，就不会感到自己在结巴了。和别人一样，也可以唱出来，唱出来的时候什么感觉呢？她想，忽然心扉一点点打开，是的，感觉胸腔里有鼓鼓的气流，想要告诉全世界。我在唱歌，请你们听我唱歌。

　　“小姑娘。唱得很好听。”那个吉他手停下来，开始数钱，“只不过啊你没办法到舞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