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366天(4)

　　“为什么？”她的声音响了几度。

　　对方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没有那个感觉。你只敢在无人的地方唱，你唱起歌来整个人像猫一样充满了不安全感，真正的歌者是不会这样的。他们应该充满了自信。还有，恕我直言，你的打扮也实在太邋遢了。”他说完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但是我看出来了，你很爱唱歌。”

　　她看着吉他手，忽然笑了。她朝他招招手，然后从阶梯上跑了下去。

　　11

　　决赛的日期定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晚上本就有跨年表演，再加上“魅声”的决赛，整个上扬市的中心广场挤得没有空处。

　　“3号，舒薇！舒薇？她来了没有？”

　　“在！”

　　“好，4号！”

　　女生调整好气息，看着后台那条帘幕。拉开它。台下所有的人就会看着你。那个时候，脑子里不会害怕，因为你需要用百分之一百的心力去唱好每一句歌词。不唱则已，一唱天籁。不比则已，一比冠军。

　　她拉开了帘幕。

　　当天晚上的表演让所有人记忆犹新。那个女孩从台后出来的时候，人们纷纷扬起了嘴角。这是多么明媚的女孩子，黑色的眼影把灵动的大眼睛勾勒得极美，在黑得耀眼的齐刘海下闪着光，波波头把整个轮廓修饰得恰到好处，她抬起头看着底下的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台下观摩比赛的选手都微微愣住。

　　“那是谁……”

　　“舒薇……？不会吧……怎么可能！她的头发……”

　　“没想到舒薇竟然长得这么好看，我一开始怎么没发现……”

　　这一天，曾受到嘲笑的女孩彻底消失了，他们看见的这个人，嗓子美得夺人心魂，透过话筒的中低音一直延伸到完美的高音，惊艳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从选手到评委。所有人都记住了她的名字。

　　舒薇。

　　作为跨年前的最后一首歌，女孩的最后一句歌词被作为倒计时，节目组安排的在最后一秒新人偶像龙介初将会从后台出现，表演一场压轴戏。

　　五、四、三、二、一。

　　她屏息看着帷幕，忽然有一只手从台后伸出来，把自己拉到旁边，她正要尖叫，忽然发现了男孩子漂亮冷静的脸，他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弯起嘴角凑到她耳边：“跟我走。”

　　天空响起了礼花。时钟的秒针越过“12”那一点。

　　12

　　“是不是很漂亮？”男生把舒薇拉上斜坡，席地而坐，指了指头顶上的星空。舒薇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星星，密密麻麻遍布了整个天空。

　　“你是带我来看日出的？”她歪过头，模样可爱至极。他看着她涂了金粉后闪亮亮的眼角和毛茸茸的头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一瞬间时间定格，舒薇感到有点透不过气。

　　“我是让日出来看你的。”他说。最后一个字说完女孩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开始是极力忍住的笑，然后终于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舒薇。”他却没有笑，“你想到过吗，有一天你也可以这么耀眼。”

　　“……”她停止了笑容，感觉对方离自己好近，她眨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再睁开，“我们以前认识吗？”

　　“重要吗？”

　　“很重要。”她孩子气地点点头，“不然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后悔得满脸通红，完全没有看到男孩嘴角微微扬起的忍俊不禁的笑意和浅淡的忧伤。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嗯。”

　　“……嗯？”她抬起头。

　　“我说嗯。”他用一只手拉过她的脸，舒薇只感觉嘴唇忽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瞬间堵住了，血液从身体以急速冲到头顶心，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却只能看到他一根一根可以数得清楚的睫毛和美好的眼眶。她慌乱地闭上眼睛。过了很久她才感觉空气重新流通到胸口，男生的表情却出奇的冷漠，好像从没发生过什么。她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数码相机，把脸凑到男孩旁边：“茄子——”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数码连拍已经把图像记录了下来。舒薇拿下来一看，男生的表情有点呆愣，微微张开的嘴唇可爱极了。

　　“保存好。”她把相机放进包里，拍了拍，表示已经安全放好。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眼眶有些红：“舒薇，让我抱抱你。”

　　“……嗯？”她依势用手轻轻环住他的腰，温暖遍布心口。在这样的温暖里，舒薇没有看到日出，她轻轻地靠在对方的肩头，慢慢失去知觉。

　　“舒薇！舒薇！快醒醒，颁奖都结束了！”女孩被人模模糊糊推醒，发现自己在后台睡着了。

　　“这里不是山顶么……”

　　“什么山顶，你又不是人猿！”老师没好气地把她拉起来，“比赛都全部结束了，你竟然在这里睡觉！”

　　“不可能……”她冷静下来，仔细回忆，“我明明……明明……龙介初！龙介初在哪里？”

　　“在外面呢，被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哎！你到哪里去！”

　　舒薇跑到外面，烟火齐放的广场上，热闹得一塌糊涂，她抬头看了看钟。凌晨1：01。

　　不可能。她往记者围观的地方跑去，男孩子明明很高却还是被记者围堵得只能看到一个头。她跑过去叫道：“龙介初！龙介初！”她叫到第二遍，忽然哑了。

　　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

　　的确很漂亮。但是不是他。

　　她愣住了。龙介初……他根本不是龙介初。她感到身体有些发冷，手往书包袋里摸去，数码相机上的图片一点点读取，她在一座山顶对着相机弯出很大的弧度，身边男孩子露出呆愣的可爱的表情。她拿着相机退后一步，撞到一个人身上。是那个红头发的男生。

　　“舒薇？你为什么不去领奖？你……”

　　“这人是谁？你知道吗，这个人？”她打断他的话把相机举起来，那个男生看了一眼相机，脸色猝然苍白。

　　13

　　“薛泽宽。”红发男生走到工作室，打开一本相册，“这四个人当中那个。”

　　舒薇看着那个笑容高傲的男孩子，微微舒了口气：“他在哪里？”

　　“……”他眼光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

　　“他已经不在了。一年前。”

　　薛泽宽。

　　百度搜索。

　　人们心中永远的禁忌。有着美好容颜和完美音质的优质偶像，于上扬市第十中学毕业，蝉联“魅声”歌唱大赛两届冠军。全国各地举办过多次演出，所到之处无不受到歌迷簇拥。200×年6月×日，准备在上扬市举行演唱会的薛泽宽在彩排时，因为一个舞蹈的扭身动作疏忽从台上摔下，而这时候上扬市大舞台恰临施工完毕，台下的一小块坑洞没有填好，有金属的工业用具埋在坑洞里，薛泽宽头部直接撞击坑洞，当场死亡。

　　逝世时年仅19岁。

　　舒薇发疯一般跑回家，把所有的抽屉拉开，所有的纸都铺洒到地板上。在埋在最底下有一个废旧的纸箱子用来装废报纸，舒薇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出来。看到有几份泛起皱来的米黄色信封。署名都是，泽宽学长收。

　　“亲爱的泽宽学长：

　　我是你同一学校的一年级的小学妹！我是说真的！没有说谎。你看，我只有写信的时候不会结巴，所以我不敢跟你说话。我还得去吃很多川菜，我想也许嗓子沙了就听不出结巴了，是不是很可笑？泽宽学长，我真的很喜欢听你唱歌，全世界最崇拜的就是你！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在意我的，但我还是想要你记住我的名字，舒薇！我叫舒薇！”

　　“讨厌的学长：

　　你知道你那天有多过分吗？我是女孩子耶！我摔倒了你竟然都不扶我一把，太过分了！以后再也不来看你的表演了，过分！好吧……看在你是初犯，我原谅你了。妈妈说女孩子气量要大。学长，我也想来参加‘魅声’，我不想再像个小蚂蚁一样躲在下面默默看你，我要变得很出色、很漂亮、很可爱，让你能看见我，让你能记住我……”

　　“亲爱的学长：

　　我给你取个代号好不好？我才不要和大家叫得一样呢。嗯……这样吧，Z，好不好？泽的第一个字母，Z。”

　　“薇薇，你的信！”

　　舒薇神经质地从地板上跳起来，从母亲手里抢过信拆开。

　　“舒薇：

　　你说想要参加‘魅声’我很高兴。从听到你嗓音的那一天，我就可以保证，你一定会出人头地。你那么崇拜我，是为了我参加的吗？ 舒薇，为了自己参加好不好？你该知道自己有多喜欢歌唱。我会帮助你。你是我亲爱的小学妹，如果有一天，你能踏上冠军台，我一定会很开心。到那个时候，我一定站在你面前，再也不让你只能在底下，挤在众人当中艰难地看着我。

　　我保证。”

　　我保证。

　　所以即使那一天我失去了生命。我也偷偷地回来看着你，一直要看到你登上冠军台，看到你取得成功，然后在你面前，让你好好看看我。我保证过的，所以我不会食言。即使你忘记了，也不要紧。只要能看着你一点点变得出色、美好，我就满足了。

　　只是我忘了告诉你一句，我不是什么龙介初，我是已经被人们渐渐忘记了的，也被你完全忘记了的薛泽宽。曾经你喜欢用幼稚的结巴口音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喊的“泽宽学长”。这些话我不会告诉你，因为我爱你。

　　14

　　“魅声”全国比赛落下帷幕。红发男生从洗印室内出来，手里的照片完整。合成技术真的不错。他想。他把照片递给等在外面的女生，她接过照片，翻过来。在这张照片的底下写着的日期是20××年，12月32日。

　　是这一年的第366天。

　　硬生生撬开时空间隙拥抱我的那一天。

　　她拿过照片放进口袋，转身对男生笑道：“谢谢你在MSN上鼓励我。”等到对方反应过来，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都知道……他呆呆地想，转过头看到学校的“魅声”名单里，头一条“舒薇”两个大字不知被谁在旁边加注了“薛泽宽”。学校门口的记者被警卫拦下，他转头看到舒薇从后门离开。

　　他们不会找到她了。

　　他暗自猜想。

　　后来有一天我明白了站在台上俯视底下是什么感觉，我体会到了你的感觉。我也体会到了“唱歌是我的生命”这句话的意思。我只是遗憾，我知道得太晚。在你离开我之后，我把你的名字硬生生地从脑子里剥去，如同拿掉了一个毒瘤，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我晓得，有些人就算你忘记了，他还是会出现。我改了名字，签约了唱片公司。但是在我到我们学校演出的时候，我唱了一首别人的歌。那是我一直想唱给你听却没来得及唱的一首歌。许哲佩的《美好的》：

　　我们走过一整天日落。

　　就这样牵着手一起走。

　　世界没有尽头。有我。

　　感谢生命中美好的。

　　两个人分享彼此感受。

　　全世界只有你最懂我。

　　你的眉头。你的酒窝。

　　是我心里最美好的。

　　——Wees le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