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论军队种类及雇佣军

　　在文章的开头部分我已经详细论证过需要探讨的君主国特征，而且或多或少地研究了导致这些君主国盛衰的因素，也指出了为夺取和保有这些君主国人们所采用的方法。下面有待概括讨论的是不同的君主国能够使用的进攻之道以及防守之道。

　　如前文论述，君主有必要建立稳固的执政之基，不然必将灭亡。任何君主国，不管新君主国、旧君主国或者混合君主国，其执政之基都在于具有良好的法律以及优秀的军队。假使一个君主国没有优秀的军队，那么就不可能会有良好的法律；唯有军队优秀，君主国才能够有良好的法律。因而以下仅谈军队问题而不再探讨法律问题。

　　如我所见，君主在保卫国家时所使用的军队，或者是雇佣军或者是援军，或者是君主自己的军队，再或者是混合军队。通常而言，雇佣军和援军的好处不大，而且还暗藏着隐患。君主一旦决定要依靠这种军队以保卫政权，他的地位很有可能会不稳固，而且也会很不安全。原因在于这些军队就像一盘散沙，他们各怀野心，纪律涣散，不讲忠信。他们往往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耀武扬威，但是面对敌人时却是一副怯懦孱弱的样子，其毫不敬畏上帝，在待人方面也没有诚信可言。假使依靠此类军队的君主国目前还不曾毁灭，恐怕原因就在于敌人还不曾发动进攻。结果导致在和平时期国家要遭受雇佣军的掠夺，而在战争时期国家则不可避免地成为敌人的刀下之俎。

　　在我看来雇佣军人从军的理由，仅仅只是为了那一点军饷而已，除此之外恐怕并无其他的动机了；但是那点十分微薄的军饷，却并不足以使其心甘情愿地为君主卖命。当君主国不打仗时，这些人非常愿意当兵，然而一旦战争来临时，这些雇佣军要么一走了之，要么就会躲到敌人找不到的藏身之所。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而意大利溃败的根本原因，恰恰在于当权者一直寄托希望于雇佣军身上。尽管雇佣军平时会在自己人面前耀武扬威、威风凛凛，可一旦大敌当前，他们便会立即露出本来面目。基于这一点，法国的国王查理八世才能够轻而易举地攻占了意大利。除此之外，也有人认为，溃败应当归咎于我们自己的罪过。不可否认，他们确实说出了正确答案，然而此罪过却不是说话者所认定的那种罪过，它是君主过分依靠雇佣军所导致的罪过。基于君主的此类过错，他们自己也不得不一起受到惩罚。

　　接下来需要进一步论证雇佣军是十分不可靠的。这些雇佣军的首领，或者是有能力，或者是没有能力，而且两者必居其一。假使首领有能力，你就不可以轻易信任，原因在于他们总渴望得到自我扩张，要么威胁主子，也就是你，要么违背你的意愿去欺压别人。假使首领能力平庸，其所带领的军队也将不可避免地给你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假使有人反驳，认为所有人，无论其是否是雇佣军，一旦掌握了武器便会采取与之相似的行动。在我看来，在必须用兵时，君主国的君主应当自己亲自挂帅去应敌，共和国君主也应当委派其代理人，如果被委任者无法胜任职务，那么就应当予以撤换；如果被委任者足以胜任，那么就应当用法律制约他，使其不得超越自身的职权范围。以往的经验证明，多数君主国、共和国依靠其自身力量以及武装能取得巨大进展，但是雇佣军却只会给其带来损失。除此之外，要想使一个有自己的军队武装的共和国能够服从别人支配，

　　似乎比一个由外国军队武装起来的国家还要困难。经过了几个世纪，罗马以及斯巴达有本国自己的军队武装，他们因此而享有了自由。而瑞士人自我武装得更加彻底，他们也因此获得了更加充分的自由。

　　迦太基人和底比斯人就是古代用雇佣军武装起来的国家的典型例子。尽管迦太基人任命自己国家的公民作为雇佣军首领，却在其与罗马第一次交战后便几乎毁灭于雇佣军之手。而底比斯人，在埃帕米农达（（1）埃帕米农达，底比斯人，公元前4世纪著名的将领、政治家。）死后，邀请马其顿人菲力普（（1）菲力普，米兰公爵。其死后，他的女婿(前文提及的斯福尔扎)夺取了其领地。）担任底比斯的雇佣军首领。出乎意料的是，在菲力普取得战争的胜利后，却剥夺了底比斯人所享有的自由。

　　在菲力普公爵死后，米兰人招募弗朗西斯科·斯福尔扎以对付威尼斯人。在卡拉瓦吉奥一役打败了敌军后，斯福尔扎居然与敌人联合起来打垮了自己的主子——米兰人。其父老斯福尔扎，原本是受命于那不勒斯王国的焦万娜女王的，却在突然之间就不辞而别，这使得女王的军队被迫瓦解。女王为保全国家，不得不投入阿拉冈国王的怀抱。

　　可是威尼斯人以及佛罗伦萨人都曾依靠这种雇佣军扩张了其所属领地，然而这些军队的首领却并未自立为王，而是只保卫其君主，这应当作何解释？在我看来，这种情况中，佛罗伦萨人是博得了上天的眷顾。其雇佣军首领之内，有的人没打过胜仗，有的人忙于与其对手争斗，别的首领的心思则在其他事情上。没打过胜仗的是焦万尼·阿库托，因为他失败了，因而也就无法鉴别其本质是否是忠君。然而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假使其打了胜仗，那么他肯定将成为佛罗伦萨的主宰者。可是打了胜仗的布拉齐却总是在与斯福尔扎对峙，双方彼此牵制并且互相掣肘。而此外，另一位打胜仗的弗朗西斯科却一心垂涎着布隆迪，还有一位打胜仗的布拉齐，他一心在对抗教廷以及那不勒斯王国。

　　我们还能看看一件在不久之前发生的事：佛罗伦萨人给其雇佣军任命了一位首领，即帕奥罗·维泰利，他出身于平民，却深谋远虑，并且在军队之中享有极高的声望。不得不承认，假使他夺取比萨，则佛罗伦萨人必然会与其保持友好的关系，原因在于一旦帕奥罗成为敌军的首领，佛罗伦萨人就会束手无策，但是假使佛罗伦萨人愿意继续任用他，就必须要听取他本人的意见。对威尼斯人而言，假使我们考虑其所取得的成就，不难看到，当其派遣自己人作战之时，可以说是做得既稳妥又光荣，其依靠贵族武装与平民进行了英勇的战斗。但是这些均是威尼斯人在转向大陆作战前所取得的成绩。当其开始在大陆作战时，便丢掉了这种优良的作风，仿效了罗马人的那一套。在其向大陆扩张的初期阶段，由于威尼斯人领土很少并享有极高的声望，所以无须畏惧雇佣军首领。

　　然而，当雇佣军首领卡尔米纽奥拉将其领土大肆扩张后，威尼斯人就尝到雇佣军给其带来的苦头了。由于卡尔米纽奥拉指挥军队打败了米兰公爵，威尼斯人便发现了他极有能力，同时也发现了他对继续发动战争所抱有的热情却越来越少，他们担心其无法再带领军队取得更多胜利，因而就不打算再让他担任雇佣军的首领。然而威尼斯人却又害怕失去这些已经得到的利益，所以又不想让其离去。出于保障既得利益和保证自身的安全的目的，他们不得不将其杀掉。此后，威尼斯人相继招募巴尔托洛梅奥·达·贝尔加莫和鲁贝托·达·桑·塞维里诺以及皮蒂利亚诺等诸如此类的其他的人来担任其军队的首领。他们让这些人去指挥军队，却总是不可避免地担心其可能打败仗，以至于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无所获。后来证实确实是这样一个结果，一场维拉战役让威尼斯人八百年来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在一日之间便丧失殆尽、灰飞烟灭。由于依靠着这样的雇佣军，成功通常是微乎其微并总是姗姗来迟的，但是因此受到的损害却总是出人意料，并且后果总是难以想象。

　　以上的事例，使我想起多年来一直受雇佣军牵制的意大利。在此，我想更深入地讨论关于雇佣军的相关问题，我想了解其起源以及发展，从而才能更顺利地应对他们。

　　事实上，意大利君权近年来已经受到威胁，与此同时，教皇在世俗事务中所具有的影响力却越来越大，意大利被迫分裂成了很多小国。原因在于，一些城邦武装起来反抗那些一直以来深得帝王宠信，并且曾经压迫自己的贵族，同时教会也会支持这些城邦，从而加强自己在世俗事务中的影响力，也使得一些市民享有了共和国统治者的权力。这使得意大利的大半都落入教廷以及一些共和国之手，但是因为教廷的神父们以及共和国的市民们都不懂得军事，他们只得招募外国人，使外国人来做雇佣兵。

　　令此类军队得以扬名天下的第一号人物，当属罗马尼阿人阿尔贝里戈·达·科尼奥。像他一样从雇佣军中脱颖而出的，还有布拉齐奥以及斯福尔扎，这两个人当时曾是意大利的仲裁者。此后，雇佣军也曾有别的首领，这些人至今还在掌握着意大利的军队。然而，他们的英勇无非是使意大利相继遭遇查理八世的蹂躏、路易十二的掠夺、费尔迪南多的摧残以及瑞士的羞辱。这些雇佣兵的策略就在于：首先，贬低步兵名声从而抬高自己的身价。

　　之所以这样做，是原因他们没有自己的领地，只能依靠军饷生活，所以无法招募太多兵员，但步兵若达不到相当规模便没有多大的势力，因此他们只得招募骑兵，只有供养了同等数量的骑兵，才足以维持其地位，又可以获得好名声。这就使得在一支两万人的军队中，步兵人数甚至还达不到两千。此外，雇佣军将领还设法减少自己与士兵们的劳苦与危险，比如说在战争中宁可等着活捉俘虏也不肯上阵杀敌，并且通常不向敌方索要赎金就将俘虏释放。在攻城时，他们从来不搞夜间偷袭；而在守城时，也不会潜入敌人的营地。其军营的周围既不安装栅栏，也从来不挖掘壕沟，而且天冷时也不出征。如此种种，都是其军规允许的，正如我前文所述，这是他们为避免官兵劳苦和危险而想出来的方法，但这必然导致意大利不可避免地陷入被奴役和屈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