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论残酷与仁慈，以及被爱戴

　　和被畏惧哪个更有利

　　下面接着来谈谈前文所提到的其他品质。在我看来，所有君主都希望自己被人认为是仁慈而不是残酷的，然而，同时，君主也要注意千万不可以滥用这种仁慈。切萨雷·博尔贾被人们认为是一个残酷的人，但是，众所周知，正是因为他的残酷，罗马尼阿才得以恢复了秩序，国家也得以统一，而且还重新恢复了和平与忠诚。我们如果能够客观公正地考虑，便会看见，其实博尔贾比佛罗伦萨人要仁慈得多，那些佛罗伦萨人，为了不背上残酷的恶名，最后被皮斯托亚毁灭了。所以，如果一个君主想要保证他的臣民团结忠诚，就不应该在乎被人冠之以残酷的恶名。一般说来，残酷但有为的君主，比那些过于仁慈而导致国家混乱，凶杀、劫掠层出不穷的君主，其实要仁慈得多，因为后者往往会危害全体人民，而那些拥有残酷之名的君主，只是因执行刑罚而损害了少数人的利益而已。

　　在所有君主中，一般来说，新上任的君主是不可能避免被冠上残酷这一恶名的，因为新建立的国家往往危险重重。也因为这个原因，弗吉尔（（1）弗吉尔，是古罗马时期的著名诗人。）借迪多之口，将自己统治的残暴归于本国的新建，他这样说道：“严峻的形势，崭新的邦家，命我森严壁垒，警戒着海角天涯。”（（2）这段译文转引自马基雅维利《君主论》，潘汉典译，第80页，商务印书馆，北京，1996。）

　　实际上，君主不应该轻易听信他人或是鲁莽行动，更不应该诚惶诚恐，莫名惊慌，作为君主，他应该谨小慎微，慈悲为怀，应该行事节制有度，避免刚愎武断，避免由于过于自信而导致的鲁莽轻率，同时，还要避免因过分猜疑而褊狭容不得他人。

　　至此，便引发了一个争论：到底是受人爱戴比被人畏惧好点儿呢，还是被人畏惧比受人爱戴更好呢？对此，我的答案是：必须两者兼备。然而，一个人想要两者兼备实在是难上加难，在一个人必须要在这两者之间做一个取舍的时候，那么，被人畏惧便显得比受人爱戴更安全一些。一般来说，人类的本性总是忘恩负义、变化多端、弄虚作假、怯懦软弱、生性贪婪的，当你对他们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可以说，他们完全是你的人。当你有需要时，他们表示愿意为你流血，愿意为你奉献自己的财产，甚至是牺牲自己或是他们的孩子，但实际上，当危险到来时，他们只会选择背弃你。假如君主选择相信他们的那些空头承诺，因而忽略其他措施，那么毫无疑问，这个君主必会灭亡。要知道，那种靠钱买来，而非依靠伟大而高尚的思想获得的友谊，是不稳固的，在你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是不可能指望依靠它的。人们在伤害别人的时候，如果对象是自己爱戴的人，那他的顾忌必定会比对象是自己畏惧的人时少。爱戴是出于自身的卑微，是依靠恩义的纽带维系的，为了自身的利益，人们随时可以斩断这一纽带。然而，畏惧却会因为人们出于对惩罚的恐惧而保持，不容易中断。

　　不过，假如君主想使别人畏惧自己，一定要注意这一点：即使不能赢得人们的爱戴，也一定不能遭人憎恨。对君主来说，想要做到被人畏惧但不为人所憎恨这一点并不难，只要他不侵犯他的市民以及那些属于市民的财产，不碰他们的妻女，那么，他便算办到了。在他不得不夺取某个人的生命的时候，他必须拥有合理的辩解以及足够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君主绝不可以染指他人的财产。因为比起自己父亲的死，人们忘记遗产的损失要慢得多。当然，如果一个君主要想夺取他人的财产，对他来说，找借口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儿。而且，一旦一个人开始以抢劫为生，那么，他也就不难找到夺取他人东西的借口。但是，要找出一个剥夺人们生命的理由，就不容易了，即便有，这种机会也都是转瞬即逝的。

　　不过，在君主亲率大军出征时，他绝不能在乎自己被冠以残酷之名——如果他没有被冠以残酷之名，那么，他就不用想保证军心团结，也不用妄想士兵会竞相执行任务了。在汉尼拔的壮举中包含这样一件事：他曾经带领一支由多民族士兵混合而成的庞大队伍，并且是在外国的领土作战，然而，无论是在好运还是在厄运的时候，不管是在士兵当中或是士兵与君主之间都不曾发生过哪怕一点点的纷争，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仅仅在于他的残酷无情并且能力卓越，士兵们眼中的他是既可敬又可怕的。假如他做不到那么残酷，

　　仅仅凭借他所拥有的能力，哪怕他的能力再强，他也做不到这一点。那些缺乏深思熟虑的史学家，在赞扬他所取得的成就的同时，从来没有忘记非难他的残酷。他们却不知道，如果汉尼拔只拥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却不够残酷，他绝对是不足以成就大业的。关于这一点，从西比奥的事例中，我们可以得到证实，不仅是在他所处的时代，甚至从整个历史上来说，西比奥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杰出人物。

　　但是，他的军队却在西班牙背叛了他，也没有什么其他原因，而只是因为西比奥作为将领，对于自己的士兵过分仁慈——他所给予士兵的自由远远超出了军纪原本所容许的范围。为此，他遭到了元老院法比奥·马西莫的指责，并被称为罗马军队的破坏者。洛克伦斯居民受到了西比奥派出的一个人的摧残。然而，西比奥却没有替居民主持公道，更没有惩罚使者的横行霸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西比奥温和的性格。为此，元老院中部分人想替他辩解，然而，很多人知道怎样能不犯错误，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纠正错误。如果西比奥继续以这样的方式保持自己的统帅地位，那么，他所取得的名声和荣誉迟早会被他的这种性格所葬送。幸好，因为元老院对他的监督，使得他的这种有害性格特征非但没有成为众矢之的，相反地，还替他赢得了好声誉。

　　现在，再回到“被敬畏和被爱戴”这个问题上来，我们便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人们对君主的爱戴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对君主的敬畏则是基于君主的意志。因此，英明的君主应该确保自己的执政之基是自己的意志而不是他人的意志，另外还要注意——正如前面所言——君主要努力做到避免被人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