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因为巴里岛，我与天地灵性相遇

　　这里让我找到一种很久没有到来的安静。

　　再容易急躁忙碌的人，也会在这样的温馨对待里安静下来，

　　愿意和自己的身体独处，和风声水声独处。

　　我一直很喜欢巴里岛。虽然说实话，它的气候太燠热、海风太潮湿、正午的阳光太毒辣、观光客太喧哗、海关动作太慢、美食选择不多（除非你真的胃口太好）、没什么好酒、而KUTA闹区有一些专门偷袭东方女子的禄山之爪，恐怖攻击案曾经无情的找上它，现在当然也不保证永远安全。

　　但是我仍然喜欢巴里岛，我待它彷如前世故乡。

　　巴里岛不是寻常度假海岛，它被世上独一无二的宗教拥抱。如果没有办法从宗教氛围与文化层面来了解巴里岛，只是去度假血拼，住Villa或绑辫子头，必然忽略了它的独特之美。

　　好吧，我现在得试着解释，为什么爱这个岛屿──虽然，这与要我解释，为什么要爱一个人一样难。

　　说出来，好像就不是爱了。或是，就爱得俗套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人生是一本相片收集簿，它至少会有几张值得玩味的照片在上头；时光流逝，世间所有的烦琐都被吸尘器吸走，丢进垃圾桶里，它还会留下来。

　　我人生相簿里几张重要的相片，与巴里岛有关。

　　前往巴里岛，我总是在上飞机那一剎那，就开始兴奋。

　　从下飞机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觉得幸福。

　　在阳光照亮我脸庞的那一刻，回报它以容光焕发的微笑。在暖风中，冻得再冷的心也会慢慢解冻。

　　我想我和这个岛，有点缘分。

　　十年前，在生命中最无亮无光的一个中国新年，我第一次到巴里岛，住在闹区的一个便宜旅馆。我遇到长得很像巴里岛男人的一个台湾男人。在台湾，因为职业与兴趣天差地别，我想我们是永远不可能碰头的。

　　有好多年时间，他只是一个很可信任的朋友。说真的，和我的理想情人典型大不相同。我年少时景仰的都是文质彬彬的才子，像年轻时的胡适和徐志摩。

　　唯一我们都喜欢的地方是巴里岛。

　　这故事写起来，必是一本不精采的小说，顶多只能写成「温馨接送情」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不合看爱情小说者爱辛喜辣的脾胃。几年前，我们两个一身反骨、不认为人一定要结婚的家伙，竟然莫名其妙的结婚了。

　　这是我个人的事情。当然巴里岛的美，超乎我私人的记忆。

　　虽然，我很久没有到过那里了。它已游人如织，不只我一个游客。

　　巴里岛的可爱之处，在于一种对大自然神秘的虔诚。

　　正如它的万神教，崇拜天地间与宇宙同生同死的万物一般，对天地生成的一切神秘力量，始终抱持着不移的虔诚信仰。

　　我喜欢巴里岛子民发自肺腑想要对人好的那种微笑，喜欢他们在稻田旁沟中洗澡的那种自得。

　　喜欢乌布的梯田、像青蛇一样蜿蜒在山脉之间的阡陌，以及乌鲁瓦图悬崖下金粉敷涂的夕阳海岸。

　　喜欢它咆哮声温柔又激烈的海洋。

　　喜欢「发呆亭」下微风静好。

　　喜欢一年四季不分青红皂白盛开的荷花，与燃烧似火的九重葛，还有像鸟喙一样灵巧的美人蕉。

　　喜欢无所事事的午后，自茅草屋檐下滴落的成串雨珠，和像涓细流水一般缓慢而优雅的生活速度。

　　喜欢每一个匠心独具的小小装饰，和他们对生活琐碎美学的耽溺与专注。每一座雕像、每一间厕所，都有各自的生命艺术。

　　喜欢他们把葬礼当作喜事的豁达。这是一个即使生命写下休止符，也需欢喜相送的美丽之岛。

　　一场缤纷的盛宴。了解它，才能品尝到它的真实滋味。

　　然而，就像许多被观光客攻占的观光点一样，巴里岛一直在变。

　　就像许多欧洲人担心威尼斯有一天会被海水吞噬一样，我总是担心，一直存在于巴里岛的唯美神秘气氛，会被观光客的脚步淹没，有一天当我再次踏上这一块奉献给众神的土地（这是BALI的原义）时，它已经变成一个跟普吉岛或关岛之类相似的地方，只剩下观光饭店和岛屿。

　　我多么担心，有一天他们脸上乐天知命的微笑会消失，那些石子路会被柏油路所取代，梯田会变成一栋一栋山坡上的住宅。

　　迟早有那么一天，在美其名为进步的殷殷期盼之下，它会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渐渐失去天真。

　　十年来，我在巴里岛所度过的日子，也算不计其数了。以前，每年总要来一、两次，重温我的巴里旧梦，这两年比较少去，真正的原因，确实是因为发现它越来越「进步」的缘故。

　　但「进步」的巴里岛，其实也有它的迷人之处，像是能让人充分放松享受的

　　好的Villa、好的SPA。

　　很多朋友知道我常到巴里岛，总会问我，住Villa很棒吧？到巴里岛做SPA很舒服吧？

　　说起来复杂。其实如果去错地方的话，一点也不舒服。

　　有的Villa非常粗糙，只是一个包给某大旅行社的大型台湾旅客「选手村」，有的SPA一点也不专业，只是虚应了事。

　　巴里岛的SPA，有相当高的比例令人失望。

　　这一次我来，是因为KIRANA SPA。

　　关于KIRANA，台湾来过的旅客并不多，我的朋友中，只有于美人和她先生来过。两个人都赞誉有加，但我「拷问」他们老半天，只得到几句形容词：「嗯，是半露天的，很舒服，没有背景音乐，只有风和流水的声音，手法很柔软，然后我就……睡着了。从来没有睡过那样舒服的觉。不过那个觉睡得很贵。」

　　真是有趣的形容，不过，在按摩时累到睡着，是我常做的事情，有什么特别的呢？

　　「很奇怪的睡眠，很放松的睡眠，我梦见我还在念小学，在小学校园里到处穿梭，」那意味着回到某种天真无邪的境况吧。「总而言之，那种手法不像是在按摩，而是在催眠，引领我到很深很深的底层……」

　　她的形容越来越「村上春树」。

　　那一定是值得体验的SPA了。

　　车子绕过蜿蜒小径，下车后，一走进乌布小山头的KIRANA SPA，立刻可以感受到它想创造SPA休闲乐园的壮阔企图。

　　它位于乌布最宜泛舟的阿扬河畔，几位穿着传统服装的巴里岛少女双手合十，带着羞怯而诚恳的笑容。

　　我穿过洒满阳光的小径，在绿意拥抱的露天中庭里坐下来。少女跪在地上（这让我受宠若惊），要求我填写简单的个人健康调查表，并求我读完该中心的服务宣言。

　　文件数据上说，KIRANA的按摩与其它的巴里岛按摩不同，不是为了治疗或矫正筋骨酸痛而存在，它一点也不会痛，唯一的宗旨就是希望你放松。

　　然后，一位长发少女领我走入通幽的曲径里，经过了月桃树、天堂鸟与九重葛遍布的花径，步下重重小台阶，到了我预定的「总统级」SPA套房。

　　那是一间山崖上的半露天雅室，里头有设备完善的蒸气浴、雨林浴和烤箱，三边的露台都可以远眺阿扬河及远方布满绿荫的山头。这一切，只我一个人享用。

　　虽然所有的建筑材质和模式都低调、隐性而简洁，一点也不耀武扬威，但还是让为自己独享的奢华露出了虚荣的微笑。

　　这里的美很宁静，宁静到让我想起苏东坡几无人间烟火味的词「洞仙歌」：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此时近午，仍能体会「水殿风来暗香满」和「庭户无声」的清闲气象。如果是夜晚，这里所刻画的情境，就应该和洞仙歌里的感觉一样了。谁不想在这样的庭台楼阁里编织绮梦呢？

　　此时，五小时SPA企画书递到我手上。

　　不愧是日本人企画的SPA，一切都在有计划的控管之中，一切都是白纸黑字，用一丝不茍的态度来维持休闲的质量，让顾客「放松」。

　　这个企画书宣誓的过程如下：

　　药草蒸气浴（五分钟）──请穿着沙龙

　　沐浴

　　脚底和腿部按摩（六十分钟）──请穿和式浴衣

　　沐浴

　　放松身体（一百二十分钟）──和式浴衣

　　沐浴

　　中餐轻食（我选了鸡肉三明治和无糖姜茶）

　　脸部按摩（六十分钟）

　　后自由使用按摩池、泳池和三温暖（请着泳衣）

　　其实，看着这个企画单时，我心中不无疑惑。五小时？天哪，我是个没耐性的人，在大白天乖乖不动躺两小时被人按摩，已是我忍耐的最大限度。

　　五小时，我能「撑」过去吗？

　　我先享受了蒸气浴。

　　就在我心存疑惑的时候，少女带我步上了阶梯，到「正殿」里去。真正壮观的正殿的造景，一个会令人在梦里偷笑的空间──

　　按摩床被水围绕，前有睡莲盛开的水泽，后有泳池，前后都有按摩浴缸，嘶嘶喷滚的水流，激发我想立刻泅浸其中的欲望。

　　前方靠着山崖的景致更吸引人。小巧的发呆亭就伫立在私人泳池中，泳池旁圈围着鹅卵石，川流的水流过。彷佛是个制造巧妙的五行八卦阵，似有风生水起。

　　负责按摩的少女以非常轻柔的声音，要我正面躺下，开始为我做脚部按摩。

　　我的耳边只有风声和水声，这一点就够教我放松，至少，没有矫柔做作的SPA音乐……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几分钟后，我就进入了意识朦胧的状态，变成一个随她摆布的顾客。

　　没错，这不是按摩，是一种无声无息的肉体催眠。她的力道很轻，比抚摸还重一点，恰到好处的温柔，使我一步一步进入梦乡。

　　噢，也许不是梦乡。是介于有知觉与无识无觉中间的那一块地方。我彷佛躺在悬浮的一团光影里……然后，时间缩短了，等她轻柔的唤醒我时，足部按摩已经做完。

　　身体的按摩过程中，其实我有清楚意识的时间也不多，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当成一座竖琴，乐师以熟练的技法弹奏出和谐的声音。没有声音的声音。

　　朦胧之间，身体疗程的一百二十分钟又不知不觉过去了。我享用了午餐，很开心的脚泡在鹅卵石上的浅水里。

　　看着我拥有的这个有山灵有水秀的空间，我忍不住对着三明治傻笑起来，有一种「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过的日子，也不过是如此罢」的感觉。

　　紧接着的脸部按摩也很细腻，在每个脸部的穴位间轻轻游走。她的手势像一条鱼，探索着水塘每个角落的鱼。

　　然后，就是游泳时间了，总统级待遇有私人泳池，而一般客人也可以享受私密的游泳空间，享受水天一色的感觉。

　　五个多小时，就这样飞快的过去了。

　　有一位行家说，巴里岛的SPA其实是做感觉的。此话说得很有道理。而此处精雕细琢却不匠气的建筑，创造出一种奇妙的意境。我觉得，这里的ＳＰＡ应该是一种山水禅吧。

　　其实，在来巴里岛之前，我度过了一长段十分忙碌的时光。我是个在工作上总想尽全力的人，虽然重视自己的休闲生活，但常在浑浑噩噩间接受了太多的挑战，累积了许多疲惫。疲惫让自己的心产生好多无谓的噪音，即使在四下无人时，自己和自己还在毫不停歇的对话着。

　　这里让我找到一种很久没有到来的安静。再容易急躁忙碌的人，也会在这样的温馨对待里安静下来，愿意和自己的身体独处，和风声水声独处。

　　这应该就是我们生命中最简单也最豪华的一种渴望，一种成全。

　　KIRANA SPA独特的造景，使它与巴里岛的神秘气氛相融，精神相通。一切造景都有原汁原味的美感，而所有对顾客的虔诚对待，又合乎巴里岛的待客思维。

　　无疑的，我的人生相片里，又留下一张印象深刻的写意照片。在这个万神教的众神岛屿，我又享受一场缤纷的盛宴。

　　但多事如我，也还是想再提醒：请在接受这样的待遇前，先了解巴里岛，才能品尝到它的真实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