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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澡塘

  我第一次上“太平洋”,大约是在五岁。当父亲抱着我走进那间混沌着热气的浴池时,我一下子吓哭了。父亲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两下,接着就将我捺进了那米汤样浑浊的热水中。昏黄的灯光中,我第一次目睹了大人们的秘密,随之我便被那热气和浑水泡得不知所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父亲抱着我回到大堂里。只见大人们身上盖着毛巾,相互恹恹地说话、喝茶、抽烟。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挎着一只篮子向我们走来,少年的篮子上有一块隔板,隔板上放着香烟、火柴以及一包一包的花生米。父亲为自己买了一包烟,为我买了一包花生米。我顿时忘了刚才的恐惧,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后来,每当父亲周六回家,晚饭后卷起衣服预备去太平洋洗澡的时候,我就吵着要一同前往。我所迷恋的当然不是那米汤样浑浊的池水,而是那五分钱一包的花生米。那种花生米用一张书纸包着,包成一只粽子的形状,里面实实地装着胖胖的花生米。我现在每次下班回家,总是要路过人民路上的炒货店,然而我总是觉得,没有一家的花生米能与“太平洋”里面的花生米相比。好多年后我回到和悦街,当我路过那间早已废弃的太平洋旧址的时候,幼时的情形依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大堂里的火炉烧得旺旺的,上面坐着冒着热气的茶催子。小开(服务人员)走了进来,将那些烫手的毛巾准确无误地抛到每一个座位上。而此时的我们,身体被热水泡得热热的,松松的,然后盖着大毛巾懒懒地靠在那里。父亲多半会睡上一觉,而趁着这时候,我将那包花生米全部吃光……

  后来我的家搬到了一江之隔的通镇,在离家不远的中街上,也有一家澡塘。那家澡塘取名为“龙华池”。龙华池比太平洋稍大,里面的服务更加周全,不仅有修脚的,还有捶背的。有时候,说书的瞎子也会来到这里,他给泡澡的人说一段鼓书,因而免去了澡资,同时也给澡塘带来了生意。只是我后来上中学了,不能时常回家,只有到了春节之前,我才能和父亲一同前去泡澡。而每到这时,泡澡的人总是很多,有时候你以为你去得够早了,但那池里的水依然如米汤样的浑且粘。然而“脏水不脏人”,洗澡的人拿着那块早已分不出本来颜色的公共浴巾,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将头一下子插进去。

  自从家里安了热水器后,我再也没去过任何浴池。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关于洗澡洗出性病之类的传闻多了,由不得人不格外小心。比起百人共一的大池子,家里的卫生间当然要安全得多,但到底比不得大池子里泡得舒服。我不知道那时的人们为什么就没有许多的讲究,当然,那时的确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性病。

  199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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