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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搭车这件事必须去做

  >>初次搭车

  怀特岛是一个嘶嘶喷气的小怪物,还没上岛,强烈的硫黄味就让人皱眉头。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造访,导游的英语里夹杂了大量的专业术语,对于喜欢追根究底的我来说,一知半解是最大的折磨。

  我为什么要花钱来受这份罪呢?因为朱莉和鲁迪的强烈推荐,因为经过不要错过的小市民心态,总之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在国内,我最不爱逛的景点之一是博物馆。尤其是历史博物馆,我是个外行,又没有思古的幽情,在博物馆看热闹远多于看门道,既然没办法和古人对话,还不如混在俗世,和今人相知,或者寄情山水和自己多亲近亲近。

  旅行的一个误区是,一百个人都说好的景点我们通常都不愿意错过,其实那地方可能并不对你的胃口,最重要的是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美景。所以人生和旅行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处,社会规定的目标,很可能你达到以后,会觉得索然无味。

  下午4点,我回到法卡塔尼码头,空气里有黄昏的味道,我加快步伐,准备挑战人生第一次搭车。这是我在新西兰一直想做的事。野狼从新西兰回来和我说,新西兰一定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可以搭便车的国家。谷岳也告诉我,他的搭车生涯正是从新西兰开始的,那儿的人民足够纯朴热情。听上去多美好啊,我觉得这件事情必须去做。我的银行卡里还有足够的钱,可以买一张车票,但我没那么干。

  我告诉朱莉我打算搭车去内皮尔(Napier)找工作。

  “那可要注意安全哦。前两年有德国的背包客出过事。”

  “搭车最好是去加油站,另外千万别在上坡搭车,司机都不愿意停车的。如果是在法卡塔尼搭车,镇上有座出城的桥,那地方不错。”鲁迪建议道。

  我沿着码头向西走去,走在法卡塔尼的河边,我不知道5个小时后会在哪里——理论上我可能出现在法卡塔尼到内皮尔当中的任何一个地方。我试图让自己变得喜欢这种不确定性,并且发现这不难。完美的生活和心电图一样,总是平伏交替,对于已经平淡了二十几年的人生而言,要喜欢上5小时的跌宕起伏就像喜新厌旧那么简单——这是人的天性。很快,法卡塔尼的旅游问讯处(I-Site)进入我的视线,我走了进去。

  “你好,我想搭车去内皮尔,该站在哪儿拦车好呢?”

  柜台后是个有点腼腆的金发姑娘,说话轻声细语:“河上有座桥,你过来的路上有看到吗?”

  “看到了。”鲁迪口中的桥八成就是那座。

  “你得先去罗托鲁瓦(Rotorua),然后从那里去内皮尔,”她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个直角,“你有没有标示牌?”

  “那是什么东西?”

  “你得把你要去的地方写在纸板上,这样来来往往的司机一看就知道你要去哪儿了。这比竖大拇指快多了。”

  我摇摇头,竟然还有这招。姑娘说:“你等着啊,我帮你做一块。”说完就返身进了办公室。

  不一会儿她拿着硬纸板回到座位上,开始用签字笔一笔一画地描起了地名。她低着头,表情很专注。我觉得她真美。有人说,当你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全世界都会帮你。接受帮助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但是很多人不愿意开口请求别人的帮助,一是不信任,二是怕欠人情,实在是很遗憾。

  “你好勇敢啊,我就不敢搭陌生人的车,”姑娘依然低着头,朱唇轻启,“不过,我以前倒是让别人搭过一次车哦。”

  她将完成的标示牌交给我。

  “多谢你。”我发自内心地说。

  “祝你好运。”她温柔地笑了。

  我的背包只有40升,装不下很多东西,唯一可以不断塞进去的是感动和希望。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过了桥,路肩还算宽敞,我举起纸板,开始祈祷。再过两个小时,天就黑了,万一搭车失败的话,大不了就回镇上的旅馆。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数着经过的车。我瞅了一下时间,竟然才过了5分钟,可感觉明明已经等了很久。出镇公路的方向几乎是正西,明黄色的夕阳让每辆车都放下了遮阳板。我心想,司机们该不会因为逆光而看不见纸板上的字吧?

  我正胡思乱想呢,一辆车打着转向灯,缓缓地减速,在离我不远的前方停下来。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还没准备好。我愣了几秒,赶紧冲上去。打开车门,是一家子毛利人。司机是个中年女性,大概是孩子们的妈。

  “我们不去罗托鲁瓦,不过是顺路,可以把你放在半道上。”

  “太感谢了!这是我第一次搭车,没想到这么快。”

  “哈哈,不用客气。我叫西蒙,你呢?”

  “叫我非,我是中国人。”

  我忘了我们后来聊了些什么,有印象的是许多棕色的小脸和那位阿姨热情的卷发。朋友说,记忆的细节总是被时间剥离,甚至连情绪都忘记了,最后剩下的可能只是一个灿烂的笑容,一种熟悉的气味……就像绘画成了印象派,写诗成了朦胧诗一样。然而欣赏它们的人一看,依然会发出由衷的赞叹。他说得很妙,只是,用卷发来纪念给我生命里的初次搭车,恐怕会心一笑的人只有我自己吧。

  其实只开了很短的时间,西蒙就将我放在路边,天又暗了一些,可是那温暖的黄色转向灯却扎了根似的,一直在我脑海里亮着。我知道,我一定可以搭车到内皮尔。

  15分钟后,我上了一辆小货车,司机叫道尔顿,去罗托鲁瓦接儿子回家。道尔顿不爱说话,小小的车厢一旦被沉默笼罩,我就会觉得不安。总觉得不说点什么,就浑身不自在。道尔顿好像不这么认为,对于我发起的话题,他都爱搭不理的。如果不是他主动载我上路,我一定会认为他讨厌我。

  一年后,我搭过八千里路云和月,才意识到,有的司机是为了打发旅途的寂寞,有的司机只是单纯地愿意去帮助别人。沉默也好,热闹也好,都无所谓。没什么语言可胜过来自陌生人的无私关怀。

  在罗托鲁瓦停留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又上路了。一路无话,换了一辆车,午后抵达一望无边的陶波湖(Taupo),几只黑天鹅随波起伏,它们有鲜红色的喙,优雅而高贵。我决定在湖边逗留,不然多对不起这漂亮的风景啊。

  我拿着纸板,沿着陶波湖慢吞吞地走着。车辆不断从我身边呼啸而去,我打算走出城,找个加油站。仅仅过了几分钟,一台红色房车在前方不远处急刹车,我还是慢悠悠地朝前走,来到车旁,车门哗地一下开了。车上的哥们儿头一甩,说:“上车。”

  我指了指纸板上的地名,丢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没错,我也去内皮尔。”他使劲儿地点头。

  就这样,我的搭车之旅不期然结束了。上了车,照例是自我介绍一番,台词我都快背熟了。他叫本杰明,来自德国,21岁,是位热爱摇滚的青年。车子里的摇滚音乐都要把我的耳朵震坏了。

  “你喜欢什么音乐啊?”他扯开嗓子问我。我发现很多司机都会问这个问题,好像我说了他们就能按照我的胃口更改曲目似的。可事实上,我听的歌曲和他们是两个世界,这种白费力气的事儿我干了几次就放弃了。

  所以这次我回答:“我不常听音乐的。”

  “这是我最喜欢的乐队,红辣椒(hot chilly pepper),知道不?”他指了指播放器。

  “听说过,你来新西兰多久了?”

  “一个月。”

  “去内皮尔干吗呢?”

  “找工作啊,我玩了一个月,又买了这台车,现在穷了。”

  “看来你也是持打工度假签证!”

  “没错。”

  “你之前在德国是干吗的?”

  “在我们村做了两年焊工,终于攒够钱可以出来玩了。我们村很小,只有600个人,不过你有没有听说过霍亨索伦城堡?”

  “没有,我就知道新天鹅堡。”

  “嘿,霍亨索伦城堡可是德国第二有名的城堡啊,离我们家很近的,骑车就到了,我闲着没事就去遛一圈,以后你去德国,我带你去。”

  “说到找工作,我知道现在是葡萄园冬季剪枝的旺季,咱们可以一块行动。”

  “那再好不过了!”

  伴随着红辣椒激越的歌声,伴随着房车飞驰在山道上发出的轰鸣,我HIGH了。

  >>冰窖里的一夜

  到达内皮尔是晚上6点。1931年的一场大地震将这个城市夷为平地,却造就了一个奇迹的重生。今天,内皮尔拥有世界上最杰出的30年代建筑群。在这个城市漫步,你会看到装饰艺术、西班牙布道院风格、经典条形设计的美丽典范。

  我惊讶于这座小城的大气与典雅,从粉红色拱门里看海,我怔怔地说:“真美。”

  大海像一位锦衣巨人,醉卧在甜美夕阳里。

  “今晚你有地方住吗?”他问我。

  “还没找呢。”

  “不介意的话,睡我车上好了。”

  为了表示感谢,我请本杰明去吃了全球最有名的餐厅——麦当劳。然后我们开着车找地方睡觉——本杰明家在小村子里,自是安静异常,因此他对于睡眠环境要求很高。

  “我有一次开车找地方过夜花了一个多小时呢!”他告诉我。

  最后我们找到一处僻静所在,似乎是个公园的停车场,四下也有些其他的车。

  他拿出两瓶啤酒,问我干杯用中文怎么说。

  我说:“干杯。在中文里,这就是要喝个底朝天的意思。”

  “哦,”他吓了一跳,“那我们还是Cheers好了。”

  “德语呢?”

  “Prost。”

  最后我们用中英德三国语言说了三遍干杯,然后相视大笑。黑夜里我们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这是我离开法卡塔尼后最开心的一刻。小时候父亲总是喝醉酒,回来就指东道西说很多讨厌的话,我幼小的心里就下定决心要离这种邪恶的东西远远的。直到工作后,我也终于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无奈,然而顶多也只是无奈,一种被动的情绪。至今我仍然不认为“能够喝酒”和“是条汉子”这两件事有什么直接的联系。我想令我改变的原因在于喝醉酒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我曾经,并且现在也不太喜欢上海,人与人之间的疏离程度是我评价城市的标准之一,所以我更喜欢北京。人类还是有一些伟大之处的,巴别塔虽然失败了,但他们发明了一种全世界通用的语言:酒精。

  在酒瓶相撞的瞬间,我愿意掏心窝子说点什么。

  “我给你讲个我朋友的故事,他女朋友是德国人,然后他搭车从北京去了柏林。耗时3个半月,共搭车88次。”

  说“搭车”的时候,我加重音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的房车。意思是,就是像我这样搭你的车。

  “真的?”

  “真的。”

  “这是我今年听到最神奇的故事!”他惊奇地说。

  “他女朋友太幸福了。你有女朋友吗?”

  “分手了。”

  “是你要来打工度假吧?我可没办法忍受一年的无性生活。”

  “……”

  都是年轻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我本来想说,你这个禽兽,但我喜欢他的真实,他总比背着女朋友在外面干坏事的混蛋强多了。

  我们喝完酒,草草地刷牙,本杰明关门,然后打开房车里的小灯。他读他的书,我读我的书,我们偶尔说上两句话,不久就睡着了。

  清晨我被冻醒。新西兰的冬天可真够冷的,房车里跟冰窖子似的。我骂了句脏话,蜷成一团,拼命地摩擦双脚,没想到反而越来越冷了。最后我索性起床,到马路上跑步去!本杰明也起床了,我们很快开始找工作。从咖啡馆,到汽车旅店,港式餐厅,半天下来,收获无数被拒绝。

  在必胜客,和当地一位华人聊天,他告诉我,内皮尔50000多人,冬季有3000人在找工作,新西兰的失业率是8%,政府当然希望优先照顾本地人。我们这些外来人员找工作就更难了。金融危机以后,不仅找工作难,连季节工的收入都下降了不少。

  我们还去了几家提供葡萄园职位的青年旅社,但被告知必须住在旅社,每周的费用比租房贵多了,还是通铺。更何况本杰明有房车可以住,这自然不是上选。

  不过这一路也并非全无收获,在一家餐厅,有人告诉我们一个食品供应商的联系方式,说也许会有机会。在一家餐厅的橱窗上,我看到一则招租广告,我联系到房东。

  “我的房客都是打工度假的年轻人,你可以请他们帮忙介绍工作哟。”那是个中年女人,听口音是香港人。

  我们在路边吃了顿盒饭,决定离开内皮尔,去它的姊妹城市黑斯廷斯(Hastings)碰碰运气。黑斯廷斯位于内皮尔西南20公里,开车很快就到了。

  因为内皮尔给我的惊艳实在太猛烈,以至于我对黑斯廷斯的第一印象很糟糕。我们直接去了著名的季节工中介机构PICKNZ登记个人资料。

  在小小的黑斯廷斯兜兜转转一圈,天黑了下来。本杰明的冰窖子我是住怕了,我说今晚我找别的地方过夜,咱们就此别过吧。

  “今晚我也睡旅馆,好久没洗澡了。而且今晚的世界杯有德国队的比赛,我绝对要督战!”

  我会心一笑。在一间旅馆门口,我们拥抱告别。

  “来中国的时候,请你喝白酒。”

  我在旅馆门口打了个电话,给维克多的朋友糖糖,听说她刚到黑斯廷斯,在葡萄园工作。糖糖是北方姑娘,很爽快地说:“你等着,我们来接你。”

  她和另外两个朋友住在一栋大楼的二楼,以前是个语言学校,现在已经没有学生了。楼梯上铺了地毯,那柔软的触感又让我想起刚刚在奥波蒂基安顿下来的那一晚。二楼的走廊两侧排列着卧室、厨房、浴室。整个大楼里就只有我们几个房客,灯光昏暗,有点阴森。

  “还没吃饭吧?给你留了一份。”糖糖把我带到厨房,热情地招呼。

  我也没客气,吃了个精光。以前总觉得麻烦别人不好,结果总是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在外一个人才发现,不是你帮我,就是我帮你,如果自己也能够成为一个可以被信赖、被依靠的对象,那么接受帮助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糖糖给我们相互介绍,另外两个男生,来自东北和河南。

  Tips

  在新西兰找工作,可以通过中介机构,免收个人中介费。PICKNZ乃是最著名的季节工中介,办公室遍布新西兰全国,在农场工作的旺季,PICKNZ是相当高效的找工作渠道。一般人力中介有Canstaff,Kelly Services,Drake,Adecco,等等,只要去这些公司填写求职意向表,即可进入职缺数据库备选,不收任何费用,但需要常常打电话询问进展。获得工作后,薪资会有小部分给中介公司。新西兰各地I-Site会提供当地的中介机构联系方式列表。

  东北男孩想学兽医,新西兰的梅西大学拥有世界顶尖的兽医专业,打工度假对他的意义,大概就是通往梦想的一块跳板。河南的小洪则是听中介吹得天花乱坠,说国外好赚钱,结果来了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但是为了出国,他欠了一些债。他说,他要想办法留在新西兰,继续打工挣钱。小洪是学酒店管理的,他说以后也许要在新西兰的酒店拿工作签证,等攒够了钱就去念书。在我离开新西兰之前,他真的实现了这个目标。目标明确的人,往往已经成功一半了。

  晚上,我在小洪的房间打了个地铺,我抚摸着久违而粗糙的地毯,在心里欢呼,再见了,本杰明冰窖!

  >>不得不离开你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边等待几位朋友的消息,一边往返于内皮尔和黑斯廷斯找工作,因为没有车,这段双城记格外漫长。开车20分钟的路,得走三个小时。一次我沿着公路走了一个小时,才搭到一辆好心人的车。

  找工作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和追女孩子不一样的是,没有爱情你可以看星星,看着看着就忘记了孤独。但是没有面包,你只能饿得眼睛冒星星。

  我心里很希望留在美丽的内皮尔,这个愿望支撑着我往返奔波,不知疲倦。在小洪的介绍下,我差点儿在内皮尔租了房子。那是位于河岸路旁的一栋住宅,河岸两旁是参天的大树,一条小河静静地流淌,我对内皮尔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房东听说我要找季节工,便介绍我去葡萄园工作。

  “现在是冬天,一般的工作不好找,只有季节工还有机会。你会不会剪枝?”

  “学过。”我在法卡塔尼那会儿,和朱莉一起参加过剪枝培训班。

  “给你介绍个工头,你问问他还缺不缺人。对了,你有剪刀吗?”

  “没有,这些难道不是果园提供吗?”阿华在电话里告诉我,他的工具全部是公司提供的。一把新的大剪刀要100多块呢,我可舍不得买。

  “这儿都是自己准备,我给你个电话,找四喜,他有二手的剪枝工具,很便宜。”

  到了傍晚,四喜如约来房东家接我。四喜30多岁,露着半截胳膊,肌肉精干,皮肤也因为风吹日晒而变成古铜色,大约在农场摸爬滚打过。他招呼我吃了晚饭,然后给我好几把剪刀,有大有小。

  “拿去用,能卖掉就帮我卖吧。”

  “这能卖多少钱?”

  “大的50,小的30,工具包40,羊皮的哦。”

  “这些工具你不用了吗?”我问他。

  “不用了,聪明人赚钱不靠这个。”

  我正准备告辞,他忽然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带你去玩玩。”

  我想反正晚上也没事,放松一下也不错,就跟着他出门。不久,我们把车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建筑物外,进门前我注意到外墙上的TAB字样。我们在前台被拦下,要求登记。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四喜,他不以为然地在登记簿上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把本子推给我:“照我的写就行。”

  前台听不懂我们说的话,莫名其妙地盯着我们这两个中国人。

  我们首先穿过一个舞厅,许多上了年纪的白发人三五成群地坐在舞池外围的椅子上,似乎是在等待音乐响起。过了舞厅,左手出现一扇门,里面隐隐传来嘈杂的电子音乐。四喜推开门,大约20台吃角子机正热火朝天地运转。四喜抬头瞟了一眼某个方向,说:“可以了。”

  他递给我一些硬币,让我随便玩。

  “这就是我的工作。打老虎机。”他自豪地说。

  “这也能赚钱?”

  “能啊,可比果园赚得多。你有没有兴趣?一周我给你500块工资。”

  大概是看我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他悄悄地解释了一番:“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此处省略1000字)”

  “原来如此,听上去还挺有道理的。”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就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塞硬币,下注,摇奖,塞硬币……最后我揉着酸痛的双眼说:“四喜哥,我得出去透透气。”

  他嘴里应了一声,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变幻莫测的老虎,屏幕的光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闪动,我觉得他更像一只老虎。

  凉爽的夜风让我清醒了不少。我回到压抑的机房,心里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音:这个工作不太适合我,我喜欢户外工作。四喜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倒也没再勉强我留下来工作。在新西兰,各种工作的收入差别不会特别大,所以人们有更多的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

  回到河岸路的住宅,房东的小助理已经为我安排了床位,那是个用木板搭建的小屋,10平方米不到,室友是个柬埔寨的厨师,还没下班。

  “用水和厨房都在主屋,平时千万把门锁好,这里经常丢东西。你明天可以住这里,今晚先睡客厅吧。”

  “啊,这地方居然还有贼!”我暗暗骂了一句。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终于决定回黑斯廷斯发展。离开内皮尔的时候,我只能这么告诉自己,内皮尔虽美,但不是为我而存在。我是个农民工啊,让生活更美好的城市并不属于我。

  好在玛丽昂和他的朋友碰巧也到了内皮尔,我告诉他们,内皮尔的冬季是旅游淡季,工作难找,他们一合计,觉得有道理,就载上我回黑斯廷斯了。

  这是我和她自法卡塔尼换宿后第二次重逢,在罗托鲁瓦的图书馆里,我们见过。新西兰的一切都可以用快速与不断来形容,快速地相识,不断地告别;快速地上车,不断地下车;快速地入住,不断地搬家;快速地开工,不断地找工……再大胃的人生,也饕餮不起这么激烈的时光呀。我已经很想安安心心做一份时间长一些的工作,住一个时间久一些的公寓了。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新西兰的小,让重逢这件事也能用快速来修饰。

  这时候,糖糖和东北男孩已经决定离开葡萄园,返回奥克兰。我得知这个消息,大吃一惊。

  “怎么了?这不才来没多久,就要回去?”

  “剪枝太难赚钱了。”

  “那你们付给那个家伙的400块不就浪费了?”为了得到这份葡萄园剪枝的工作,他俩被黑心介绍人赚了400块。

  “那也没办法,在这儿根本存不到钱。”

  “生活不容易啊……”

  一周过去了,工作还是没影儿。我感到自己之前是过于乐观了,银行账户里的钱又悄悄回到了我刚到新西兰的水准。虽然仍有压力,但比起在异乡的头几天,我已经没有穷途末路的慌张了。大不了就回奥波蒂基或者去青年旅社提供的职位工作,反正饿不死。

  没有钱的日子还是照样得过。中午1点,我不动声色地走进了位于黑斯廷斯皇后街上的Countdown(新西兰最大的超市连锁之一),眼前出现了大面积的蔬菜,长的短的,大的小的,红的绿的,胖的瘦的,坚强的和柔软的,我忽然想念吹过田野的风和风中的泥土味道——我的童年并不缺少这样的场景。

  因为生活捉襟见肘,我不得不开始学习精打细算。海鲜比肉便宜,肉比蔬菜便宜,猪肉难吃又贵;牛肉制品里,牛肉碎最便宜,是炒饭必备;牛排我等草民是不轻易出手的,羊肉是最贵的肉类,我觊觎已久,可就是从来不打折。蔬菜里最贵的是甜椒和菇类,上海青菜价格一向坚挺,2.5元才两小颗,等我回国大啖青菜之时,想必会流泪吧!毛利白菜的味道令我无语,唯一的优点是价格便宜量又足。最耐吃的当属土豆和胡萝卜,10元钱可以吃一周。一次晚餐,我们居然做了三种土豆:拔丝土豆、盐烤土豆、炒土豆。

  每次我逛超市的时候,就会想起母亲为了一顿便宜又好吃的晚餐而付出的一切。

  我想起自己曾经因为她在菜市场的斤斤计较而不耐烦地转身走开。当我在商场上和人扯皮的时候,她正在菜场为了几毛钱和人脸红。如果不是因为通货膨胀,现在的年轻人,包括我在内,已经不太能放下自尊去讨价还价了。

  我想起母亲在厨房出汗,我却在书房出神的一个个夏天的傍晚。而她的一切付出,餐桌上的一句“好吃”就算是回报了。这个世界上付出和回报从来就不平等,那些为此抱怨的人真该想想餐桌上的哲学。

  那些日子,每次我走出超市的时候,心里都很满足。比起如火如荼的足球世界杯和温布尔顿网球公开赛,我更关心蔬菜和粮食的价格。这种为自己而活着的感觉让我热爱生命里的每一天。

  找工作终于出现了转机。糖糖离开后,我们公寓又搬进了两位女生,辛西娅和蓝大侠,据说是小洪在网上认识的。他以介绍工作为名,将俩人招至麾下。在夺命双姝日日施加的巨大压力下,小洪将他在黑斯廷斯积累的人脉耍得风生水起,某天他宣布:“工作搞定了!我们四个人一起,整个葡萄园包给我们了!”

  我感叹:“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成功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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