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白净草原 屠格涅夫(8)

“就是淹死的那个,”科斯佳回答,“就在这条河里。这男小孩可真好!咳,这男小孩真好!他母亲费克丽斯塔才疼爱他呢,才疼爱华西亚呢!她,费克丽斯塔,好像预先感觉到他要在水里遭殃的。夏天,有时候华西亚跟我们小伙伴们一同到河里去洗澡,她就浑身发起抖来。别的女人都没有什么,管自拿了洗衣盆摇摇摆摆地从旁边走过,费克丽斯塔可不,她把洗衣盆放在地上,叫他:‘回来;回来,我的宝贝!啊,回来呀,我的心肝!’天晓得他是怎样淹死的。他在岸边玩儿,他母亲也在那里,在耙干草;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在水里吐气泡——一看,已经只有华西亚的帽子浮在水面上了。就从这时候起,费克丽斯塔神经错乱了:她常常去躺在她儿子淹死的地方;她躺在那儿,弟兄们啊,还唱起歌来,你们可记得,华西亚常常唱这么一支歌——她也就唱这支歌,她还哭哭啼啼的向上帝诉苦……”

“瞧,巴夫路霞来了。”费嘉说。

巴夫路霞手里拿着盛满水的锅子,走近火堆边来。

“喂,伙伴们,”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说,“事情不妙呢。”

“什么事?”科斯佳连忙问。

“我听见了华西亚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猛然哆嗦一下。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科斯佳嘟哝地说。

“真的呢。我刚刚向水面上弯下身子去,忽然听见华西亚的声音在叫我,好像是从水底下发出来的:‘巴夫路霞,喂,巴夫路霞,到这儿来。’我退开几步。可还是去打了水。”

“啊呀,天哪!啊呀,天哪!”孩子们划着十字说。

“这是水怪在叫你呀,巴夫路霞,”费嘉说,“我们刚才正在谈他,正在谈华西亚呢。”

“唉,这是不祥之兆。”伊柳霞从容不迫地说。

“唔,没有关系,让它去吧!”巴夫路霞坚决地说,重新坐了下来,“一个人的命运是逃不了的。”

孩子们都安静下来。显然是巴夫路霞的话给了他们深刻的印象。他们开始横卧在火堆面前,仿佛准备睡觉了。

“这是什么?”科斯佳突然抬起头来问。

巴夫路霞倾听了一下。

“这是小山鹬飞过发出的叫声。”

“它们飞到哪儿去?”

“飞到一个地方,听说那儿是没有冬天的。”

“有这样的地方吗?”

“有的。”

“很远吗?”

“很远很远,在暖海的那边。”

科斯佳透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自从我来到孩子们的地方,已经过了三个多钟头了。月亮终于升起来了;我没有立刻注意到它,因为它只是细细的一弯。这没有月光的夜晚似乎仍旧像以前一样壮丽。但是不久以前还高高地挂在天心的许多星,已经倾斜到大地的黑沉沉的一边去了;四周的一切全都肃静无声了,正像将近黎明的时候一切都肃静的样子:一切都沉浸在黎明前的寂静的酣睡中。空气中已经没有强烈的气味,其中似乎重又散布着湿气。多么短促的夏夜!孩子们的谈话和火同时停息了。连狗也打起瞌睡来了;在微弱而幽暗的星光下,我看得出马也在低着头休息了……轻微的倦意支配了我;倦意又转变为瞌睡。

一阵清风从我脸上拂过。我睁开眼睛:天色已经破晓。还没有一个地方泛出朝霞的红晕,但是东方已经发白了。四周一切都看得见了,虽然很模糊。灰白色的天空亮起来,蓝起来,寒气也加重了;星星有时闪着微光,有时消失了;地上潮湿起来,树叶出汗了,有的地方传来活动的声音,微弱的晨风已经在地面上游移。我的身体用轻微而愉快的颤抖来响应它。我迅速地站起身来,走到孩子们那边。他们都像死了一样地睡在微熏的火堆周围;只有巴夫路霞抬起身子,向我凝神注视一下。

我向他点点头,沿着烟雾茫茫的河边回家去了。我还没有走得两俄里,在我的周围,在广阔而濡湿的草地上,在前面那些发绿的小丘上,从树林到树林,在后面漫长的尘埃道上,在闪闪发亮的染红的灌木丛上,在薄雾底下隐隐地发蓝的河面上——都流注了清新如燃的晨光,起初是鲜红的,后来是大红的、金黄色的……一切都蠢动了,觉醒了,歌唱了,喧哗了,说话了。到处都有大滴的露珠像辉煌的金刚石一般发出红光;清澄而明朗的、仿佛也被早晨的凉气冲洗过的钟声迎面传来,忽然一群休息过的马由那些熟悉的孩子们赶着,从我旁边疾驰过去……

遗憾得很,我必须附说一句:巴夫路霞就在这一年内死了。他不是淹死的,是坠马而死的。可惜,这个出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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