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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件意外事 迦尔洵(6)

“现在,我至少是坦白的。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打我。我不是已经受过了侮辱吗?可是那个时候怎么会好些呢?还不是一样的堕落?只是不像那么坦白罢了。现在他坐在这儿睡着了,他的头向后仰着。嘴张开,脸白得跟死人一样。他的衣服全脏了。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摔了跤。他的呼吸声多响……有时候他甚至发出了鼾声。……是的,不过这些都会过去的,他也会再成为一个有自尊心的正派人。不,不是这样。我觉得倘使我让这个人占了我的上风的话,他会拿过去的回忆来折磨我……这是我忍受不了的。不,我还是要照我现在这样……是的,这也不会太久的。”

她拿了一条披肩搭在肩膀上,走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伊凡·伊凡诺维奇被响声惊醒了,用茫然的眼光朝四面看了看,觉得在椅子上睡觉不舒服,便吃力地一歪一拐走到床前,倒在床上,昏沉地睡去了。到了晚上他才醒过来,他觉得头痛,不过人却是清醒的,他看出来自己睡在什么地方,便逃走了。

我走出屋来并不知道要到哪儿去。天气不好。是郁闷的阴天。一阵湿雪落在我的脸上和手上。还不如留在家里的好,可是我能够跟他一块儿坐在那儿吗?他一定要走到毁灭的路了。我有什么办法挽救他呢?我能够改变我对他的感情吗?我一想到这个,我的整个灵魂,我的整个内心都起反感而且愤激不安。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利用这个机会结束这种可怕的生活,使我永远脱离这梦魇。万一我跟他结婚又怎样?一种新的生活,一些新的希望……我究竟还怜悯他,这种怜悯心当然也会变成爱情的!

然而不!现在他甘愿舐我的手,可是以后他就会把我踏在脚底下对我说:“你还要反对我,你这下贱的东西!你从前看不起我!”

他会说这样的话吗?我想会的。

有一个拯救我的方法,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我早已打定好主意了,而且我想我最后会用它的。不过我觉得现在要用它未免太早。我太年轻。我觉得我还有很多的活力。我想活,想呼吸,想感觉,想听,想看。我想看天空和涅瓦河,哪怕就只有很少的几次也好。

码头在这儿。一边是大楼,另一边是——发黑的、结了冰的涅瓦河。冰不久就会融解,那时河也会成为蓝色了。对岸的公园也在发绿。那些小岛也盖上了绿叶。虽然这是彼得堡的春天,但这究竟是春天啊。

我突然记起了我最后的一个快乐的春天。我那时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跟我的父母一块儿住在乡下,住在草原上。他们不大管我,我可以随自己的意思到处跑。我还记得在三月初河水带着融化了的雪一路上发出响声顺着溪沟流去,草原的颜色也渐渐地加深了,空气变得非常好,潮湿而令人爽快。起初是小山顶上的小草渐渐变绿,让人把山看得更清楚了。随后整个草原都变绿了,虽然沟里和谷里还有些积雪。很快地,就在几天里面,一丛一丛的芍药长出来了,它们简直就像是早已发芽生长,现在才突然从地里冲出来一样,在它们上面开放着鲜艳、美丽的红花。云雀开始在歌唱了。

上帝啊!我究竟做过了什么事情要我在这人世还堕入地狱里面呢?我所身受的一切的确比任何地狱都更坏!

码头的石级一直通到一个在冰上开的洞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逼着我走下这些石级去看河水。然而这不是太快吗?当然是太快了。我还要等一下。

然而站在冰上洞孔的又滑又湿的边缘上一定很愉快吧。要滑脚跌进水里去一定也是非常容易的。只不过是寒冷罢了。……只要一秒钟的功夫——我就会浮在冰底下顺流漂走了。我会用手、脚、头、脸跟上面的冰疯狂地乱打一阵。要知道阳光是不是能够穿过冰射下来,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不动地站在洞孔旁边,我站了许久,结果我到了一种什么也不想的境地。我的脚早已湿透了,然而我还是不离开这个地方。风并不冷,可是它透澈了我的骨髓,使得我浑身打颤;不过我仍然站在那儿。倘使不是有人在码头上面大声唤我的话,我不知道这情形还要继续多久。码头上面大声唤着:

“喂,太太!小姐!”

我没有回过头去。

“小姐,请您回到人行道上面来!”

在我后面有人走下石级来了。除了人拖着脚走下铺沙的石级的声音以外,我还听见一种不大清楚的响声。我回过头去。下来的是警察,我听见的是他的指挥刀的响声。他看见我的脸,他脸上尊敬的表情突然变成一种粗鲁无礼的傲慢表情了。他走到我面前,捉住了我的肩头。

“走开,你!到处都有你这类的人。你倒会傻到跳进洞孔里头去,那么我就要因为你的缘故丢掉我这个差使了。”

他看见我的脸,知道了我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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