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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我们都是属于个性潇洒俐落的人,要说感情好,不如说是彼此关系不至于甜如蜜,才能够细水长流地当好朋友。不过随着毕业就业,各自生活的比重逐渐加重,后来也就慢慢疏远。我们都有参加彼此的结婚典礼,可是孩子出生只以信件告知,我记得贺礼到头来也只用邮寄送去。

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我因肝炎骤逝的父亲葬礼上。之后还通过几次电话,不过如今连贺年片都没在寄了。

注3:抹茶红豆刨冰。

注4:日本江户末期贫农出身,后因刻苦勤勉出人头地的历史人物。铜像被广设于小学,勉励学子效法前人精神。

注5:意指都市中近河川或海洋,庶民阶层聚集之低洼地区。

我们吃着那碗盛装的玻璃容器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宇治金时,聊到共同的友人。她一直都住在老家,所以对同年级同学的消息很灵通。每当她说到谁现在在做什么、谁还没结婚、谁跑到国外去了,我都会像个笨蛋似地发出叹息。

「你先生和圭介好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我握着汤匙的手停在半空中。

「嗯,很好啊。圭介他可是越来越神气了,算得上是能言善道。绘美你呢?啊,对了,你父母亲呢?」

「硬朗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我看大概可以活个三百年吧。」

她的说法把我逗笑了。我们笑了好一会儿,甜点附的昆布茶正好被端上桌。披着一头褐色长发的女孩,粗鲁地将茶杯放到桌上时,还将杯盘弄得发出声响。我和绘美睫毛低垂,一边苦笑。

她以双手捧起茶杯,静静啜饮热茶。然后,她露出有点犹豫的神情,接着抬头这么问:

「小典,你还记得成井吗?」

被唐突地问到这个名字,我一时之间答不上腔。

「啊?」

「国中时一起的那个男生啊。」

「家里开和桌子店的那个男生?成井恭一?」

「对对,亏你现在还记得。」

我捏起和茶一起被送上来的日式糕饼,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表情。怎么会突然问起他的名字呢?成井、绘美和我国中时同班,不过并不记得当时三人有特别亲近。

「为什么这么问?你和成井有特别好吗?」

为了避免这话引发反感,我以开朗的语调问。

「也不是说特别好啦,小典转学以后,慢慢变得比较有话聊吧。」

「是国二或国三时有同班吗?」

「也不是啦。」

感觉上似乎在鸡同鸭讲,她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

「你们交往过吗?」

我开门见山地问。不论如何,反正都是陈年往事了,这样猜东猜西的也不是办法。于是她点点头。

「的确是这样。我们国中时还是普通朋友,成井后来不是上男校去了吗?大概高三那时候吧,我们在车站不期而遇,然后自然而然地就……」

她害臊似地以手一边抚摸头发。

「就业后大概继续交往了两年吧。那时候我应该说是纯情呢,或是还没长大呢,深深相信自己绝对会和成井结婚的。」

「……咦?」

「那时候,还是生平第一次跟男人去旅行。」

我不禁咳嗽起来。我用膝上的手帕掩住嘴巴,激烈咳嗽。我自己都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惊讶。

「不……不要紧吧?」

她战战兢兢地将身子往前倾。

「要不要喝水?我去帮你拿点药来吧?」

「不要紧,好像是呛到了。」

我笑着,以手指拭去眼角浮现的泪水。我实在止不住和咳嗽一起涌现的笑意,她不可思议地直盯着双肩颤抖、持续笑个不停的我。

「小典?」

「啊呦,我不行了,都快笑死了。」

「你怎么了?我有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我问你喔,绘美你的心脏强不强啊?」

「怎么这么问?我身体一直都很好啊……现在也是每个礼拜去游泳三天,每次都游一千公尺耶。」

「咦?真的假的?」

「我以前是游泳社的啊。先别说这个了,你是在笑什么啊?」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柠檬水,然后「呼」地吐口气。

「我以前也和成井交往过。」

「咦?」

「我说我们以前交往过,而且也是我十七到二十二岁那时候。」

绘美以隐约失焦的双眼望向我这边。

「小典,你这是在逗我吗?」

「是真的啦。我到刚刚为止,也都还以为他那时候只和我一个人交往而已。成井的爷爷在那须有栋别墅吧,我之前骗父母说要和女性朋友出去,到那里去过。绘美也一样吧?讲好听点是别墅,其实只是个像是破烂山间小屋的地方。」

她的嘴巴微微一张一合,似乎说不出话来。

「我们,好像被人家脚踏两条船哩。」

「真不敢相信,实在是吓到我了……」

「我才被吓到了呢!」

于是,她突然用手掌拍桌面。

「那,现在是怎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也就是说我和小典,在同一时期,对同一个人献出处女之身啰?」

「献出处女之身」,这种说法随着时代演变,现在听来更显得可笑。

「好像是这样耶。」

「成井那家伙~」

家伙~她拉长尾音低喃。

「『我们一起组织家庭吧』,那家伙还这么说耶。」

「他也这么对我说过耶。」

「可是后来竟然说什么『决定相亲结婚』,然后就溜了。」

「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他是真的去相亲结婚了吗?还是骗人的啊?」

「这我也不知道。」

「打电话问问吧。」

她干脆地说完,就翻找包包拿出手机。

「绘美,你有带手机啊。」

我惊讶之余,不禁这么问。

「对啊,这东西可方便的呢。」

「可是,你知道成井的联络方式吗?」

「说起来丢人,可是我到现在还记得成井的电话号码呢!我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也就是说,对她而言那是多么特别的一次恋爱,同时也是刻苦铭心的经验吧。

「那家和桌子店都还维持原貌,就算成井不在,应该也有其他家人住在那才对。」

她爽快说完就开始打电话,我则以尊敬的眼神望着她。她从以前就是这样,拥有从女性化的外貌所难以想像的行动力。

「啊,请问是成井家吗?我是恭一先生国中时期的同班同学,敝姓津田。嗯,是,是的。」

我心惊胆战地凝视她涂着玫瑰色口红的双唇。将手机贴在耳旁,一边应答的她,将视线投向我这边。那张脸庞逐渐扭曲。

「真是非常遗憾,请节哀顺变。」她说完便挂掉电话,我则双眼瞪大。

「成井他,已经死了。」

随着叹息声,她说。

「为……为什么?」

「是他女儿接的,听说是在前年,胃癌。」

「……胃癌。」

我重复她说的话。

「我本来还想对他抱怨几句的。」

「这年纪就走实在是太早了。」

我们的双肩颓然落下,好一阵子就这么低头无语。

「怀念的人就像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呢。」

她把手机收进包包,一边呢喃。

「是啊,毕竟都已经六十岁了呀。」

「『耳顺之年』啊。我是下个月才满,如果女儿送我什么祝寿红背心(注6)怎么办啊?」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哪还有人会送那种东西啊。我那时候是拿到一件喀什米尔羊毛的红毛衣。」

「我啊,对于红色就是觉得不喜欢。」

绘美眉头紧蹙一边说。

兴致完全被浇熄的我们,想说换个地方去喝杯咖啡,于是起身。就在我们结完帐,一走出店门口时,她突然问我:

「你有上去过东京铁塔吗?」

「……东京铁塔。」

我停下脚步,光听到这个词汇,原本已经忘却的记忆瞬间苏醒,涌现心头。我同时甚至感受到一股类似轻微晕眩的感觉,一边「啊」地低声呻吟。

「绘美不说的话,我一定一辈子就这么忘了。我没上去过呢!」

「我也是。」

「之前和成井约好要一起去的。」

注6:日本传统习俗会在六十大寿赠送红色背心,祝福寿星健康长寿。

「我也是,然后从此就没上去过了。好像总会错失机会,孩子们在学校远足时好像上去过,不过一旦住在东京,特别跑去也觉得很麻烦。」

光凭这几句话,我们已经轻而易举地摸清楚彼此心意。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算有大概也会推掉吧。我们二话不说,立刻拦了辆计程车,朝东京铁塔驶去。因为我们觉得一旦错过今天,似乎就不可能再去了。

学校大概已经放暑假了吧,东京铁塔的售票处有好几组亲子游客。雀跃兴奋的我们拨开他们似地笔直走进上展望台的电梯。

不断上升的电梯停止后,电梯门一开,我和她都「哇」地一声急忙把脸凑到玻璃上,俯视大楼的浪潮绵延无际的街景。接着我们投下零钱,窥探着望远镜,玩腻后又去制作充满怀旧风情的纪念币。

兴奋玩乐好一阵子的我们,后来也觉得累了,于是买了冰淇淋在长椅上坐下来。眼前大片玻璃的那一头,正是夕阳印染的东京天空。

「没想像中那么高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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