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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第一场

    第二年暮春的一个夜晚。厨房和楼上两间卧室的内景。两间卧室各点着一盏蜡烛,烛光昏暗。伊本在自己房里的床沿上坐着,两只拳头托着下巴,脸上的表情显示出内心正在进行剧烈的冲突。楼下厨房里正在举行舞会。喧闹的笑声和音乐声传来,更增添了他的烦恼和不安。他皱着眉,两眼恨恨地注视着地上。

    隔壁,那张双人床边放着只摇篮。

    楼下厨房里则是一番节日景象。炉子取了下来,为的是给跳舞的人腾出地方。椅子和添加的木条凳都挪到靠墙一边。附近田庄来的农民、他们的妻子和青年男女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他们大声地谈笑着。很明显,他们知道一个秘密,大家心照不宣。人们互相挤眉弄眼,推推搡搡,有的还意味深长地向凯勃特点点头。凯勃特正站在后门边上。那儿有一桶威士忌。他给所有的人斟酒,而自己也随着酒越喝越多而逐渐兴奋、快乐起来。在左角前排的一把摇椅上,坐着爱碧。肩上披着条披肩。她和丈夫一样,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她脸色苍白而瘦削,眼睛热切地盯着开着的门,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乐师远远地坐在右角里,调试着琴音。他是个瘦长的小伙子。病态的长脸。一双没神的眼睛不停地眨着。狡黠地笑着。一脸贪得无厌的神气。

    爱碧  (突然转向右边的一个年轻的姑娘)你知道伊本在哪儿?

    姑娘  (嘲讽地望着她)我可不知道,凯勃特太太。我有好久不见伊本了。(意味深长地)看来自从你到了这儿,他几乎一直呆在家里没出过门。

    爱碧  (答非所问地)我代替了他妈的位置。

    姑娘  是啊,我也听说。(转身把刚才的对话搬给坐在身旁的母亲听。爱碧转身向左边那个高大结实的中年人。此人脸色通红,一望便知已经喝了不少酒。)

    爱碧  你没见到伊本吗?

    男人  没有。(作了个鬼脸)既然连你也没见到他,谁还能见到他?

    爱碧  他在咱们这地区舞跳得最好,他应该来跳舞的。

    男人  (做鬼脸)也许他在尽自己的责任,在哄孩子睡觉呢!是个男孩儿吗?

    爱碧  (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嗯——两星期前生的——象画出来一样漂亮呐。

    男人  对做妈的来说——孩子都是这样的。(轻轻地对爱碧耳语,推推她,对她做着媚眼)听我说,爱碧——要是你对伊本觉得腻了,就来找我!别忘了!(对着她不解的脸望了片刻——厌恶地咕哝着)好吧——我要再喝一点。(走过去和凯勃特站在一起。此时凯勃特正在和一老农大声争论母牛的事。三人一起喝酒。)

    爱碧  (自言自语)奇怪,伊本在做什么?(人们重复着她的话,传来传去,一边发出大声哄笑和窃窃的笑声。这话最后传到提琴师那儿。他那两只眨个不停的眼睛紧紧盯住爱碧。)

    提琴师  (提高嗓门)爱碧,我能告诉你,伊本在做什么!他到教堂去感恩啦。(众人不出所料地窃笑不止。)

    一男人  你们笑什么?(又是一阵窃笑。)

    提琴师  他去感恩,因为给他生了一个——(犹豫了好久)生了一个小弟弟!(又是一阵大笑。大家看着爱碧,看看凯勃特。她似乎忘掉了周围的一切,两眼盯着门口。凯勃特虽然没听清什么,却被大家的笑声激怒了。他上前一步,瞪着众人。人们立即安静下来。)

    凯勃特  你们在咩咩地叫个啥——就像一群羊羔一样?为啥不跳啦,混蛋?我是叫你们来跳舞的——来吃、喝、高兴高兴的——可你们却坐在那儿像一群得了瘟病的母鸡,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你们像猪一样地吃了我的,喝了我的,是吗?现在快给我跳舞,这样才公平,是吗?(众人心中不满,可是大家显得都怕他,不敢公开表示出来。)

    提琴师  (狡黠地)我们在等伊本呢。(强忍着笑)

    凯勃特  (狂喜)让伊本见鬼去吧!伊本现在算是完了!我如今又有了个儿子!(由于喝醉,情绪突然变化)可你们不该笑伊本,谁也不能笑他!就算他是傻瓜,他也是我的血肉,他比你们都强!他能干整整一天的活,干得几乎和我一样多——这能叫你们这群畜生中随便哪一个都羞得抬不起头来!

    提琴师  他还能干夜活呢!(众大笑。)

    凯勃特  笑吧,你们这帮傻瓜蛋!你说得对,小提琴家。他能没日没夜地干,就像我一样,如果需要的话!

    老农  (从酒桶后面走出。因喝醉了酒而摇晃着——含糊其辞地)没有人能和你比,伊弗雷姆——七十六岁生孩子,你真厉害!我才六十八岁,可我就不行。(一阵哄笑。凯勃特也跟着一起喧哗。)

    凯勃特  (拍他的背)我为你感到可怜,嘻嘻。我从来没想到你这么个孩子竟会这样不中用!

    老农  我也从来没想到你会这么中用,伊弗雷姆。(又一阵哄笑)

    凯勃特  (突然咧嘴笑了)我有用得很——真的顶用——你们不知道的。(转向琴师)拉起来吧,混蛋!拉只曲子给他们跳跳!你呆在这儿是装门面的吗?这儿不是在开庆祝会吗?使劲拉吧!

    提琴师  (接过老农递给他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来吧!(开始奏《湖上夫人》。四个小伙子和四个姑娘排成两行,跳起了民间舞。提琴师大声地调动着方位,按音乐节奏发着命令,同时发出种种怪论。沿墙坐着的人一起跺脚拍手给他们打着拍子。凯勃特显得特别活跃。只有爱碧无动于衷地盯着门口,仿佛周围一切与她无关,她只是独自一人坐在静悄悄的房里一样。)

    提琴师  把舞伴转到右边来!这才对了,杰姆!把她抱紧了,你妈没看到呢。(大笑)好,换舞伴!这叫你满意了吧,爱茜,现在罗伯特站在你面前了?看,她脸红了,是吗?好了,生命很短,爱情也不长,有人这么说的。(大笑)

    凯勃特  (兴奋地。跺脚)跳吧,小伙子!跳吧,姑娘们!

    提琴师 (对其他人眨着眼睛)你是我见到的七十六岁老头中最活泼的一个,伊弗雷姆!要是你的眼力稍微好一点的话……(强忍住笑。不给凯勃特回嘴的机会,大声地)走普罗劳密纳舞步!你的步子像新娘从教堂里出来一样,莎拉!好啊,哪儿有生活,哪儿就有希望。我听人家这么说过。把你的舞伴转到左边来!天哪,大家看看琼尼.考克的高抬腿!你就不想留点力气明天锄玉米地了。(众大笑。)

    凯勃特  跳吧!跳吧!(突然,再也无法克制自己跳进人堆里,发狂地挥舞起双臂,把跳舞的人都吓跑了)你们都是不会跳舞的牛蹄子!给我让路!给我腾出地方来!我来跳给你们看看!你们都跳得太软绵绵了!(他把众人粗暴地推开。众人往墙角退去,嘴里埋怨着,愤怒地望着他。)

    提琴师  (嘲弄地)跳吧,伊弗雷姆!跳吧!(他奏起《鼬鼠逃跑了》。每奏一小节便加快速度,到最后简直快得发疯。)

    凯勃特  (开始跳了。他跳得很好,很有力。接着,他作出许多即兴的引人发笑的怪动作。跳起身,脚跟互击,弯着腰在空中腾起,这是印第安战舞。然后,蓦地伸直身子,尽力往空中踢腿,活像走绳索的猴子。在整个跳舞过程中他不停地做着鬼脸,大声嚷嚷,发出种种怪论)嗬!我来跳给你们看看!嗬!看吧!七十六岁!像铁一般结实!我把你们都打败了,就像我平常一直做的那样!看看我!到我一百岁生日我还会邀请你们来跳舞的,只是那时你们都死光了!你们是多灾多病的一代!你们的心是粉红的,不是鲜红的!你们血管里流的是水和泥浆!这个县里只有我是真正的男子汉!嗬!看吧!我就是印第安人。你们生出来以前我就在西部杀死过印第安人——还剥过他们的皮呐!我背脊上还有个箭伤,我可以给你们看!整个部落跟在后面追我,我把他们全甩在后头了——那时箭还留在我身上呢!我报了仇,十倍地报了仇,这就是我的信条!嗬!看着我!我能把天花板踢下来!嗬!

    提琴师  (停下来——筋疲力尽)万能的上帝,我受不了啦。你真有点鬼劲头呀!

    凯勃特  (狂喜)我把你也打败了吧。好,你拉得很好。来,痛饮一杯。(他替自己和提琴师斟了威士忌酒,两人喝酒。众人用冷冷敌视的目光望着凯勃特。无言。死一般寂静。提琴师坐下来休息。凯勃特将身子倚靠在酒桶上,喘着气,心烦意乱地看着自己的周围。在楼上房间里,伊本站起身来,踮着脚走出门去,一会儿在隔壁房里出现了。他轻轻地,甚至是受了惊吓似地向摇篮走去。立停。俯身看着婴孩。他动作慌乱,脸上表情暧昧,但还是可以看出一丝温柔的、喜爱的痕迹。就在他走到摇篮面前时,楼下的爱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地站起身向凯勃特走去。)

    爱碧  我上楼看看孩子去。

    凯勃特  (真挚地)你能走楼梯吗?要不要我搀你一把,爱碧?

    爱碧  不,我能走。我过一会儿就下来。

    凯勃特  别累坏了!他需要你的,记住——咱们的儿子需要你!(钟情地笑笑,拍她肩膀。她退缩着。)

    爱碧  (迟缓地)别——碰我。我——上去了。(她走了。凯勃特望着她的背影。房间里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凯勃特转身,声音停止了。他擦了擦满头的汗,气喘吁吁地。)

    凯勃特  我出去吸口新鲜空气。我觉得有点儿头晕。来,提琴奏起来!大家跳起来!这儿有酒,谁要喝自己动手。我一会儿就回来。(出门。将身后的门关上。)

    提琴师  (嘲笑地)别忙,没咱们的事。(忍住笑。学着爱碧的口气)伊本在哪儿?(笑得更厉害了。)

    一女人  (大声地)这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就像你脸上的鼻子一样,一看就知道。(爱碧在楼上门道处出现。她站在那儿惊奇而爱慕地望着伊本。伊本没看见她。)

    一男人  嘘!他可能在门外偷听。他就是这种人。(人们的嗡嗡声低微了。他们的脸都转向说话的人。一阵犹如风中枯叶的窸窣声从屋里传出。凯勃特从游廊走出,站在大门口,身子靠在大门上,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楼上爱碧轻轻地走进房间,伊本一直等她来到身边才发觉。)

    伊本  (吓了一跳)爱碧!

    爱碧  嘘!(张开双臂搂住他。两人接吻——然后一起俯身看摇篮)他漂亮吗?——跟你一模一样!

    伊本  (高兴地)是吗?我可看不出来。

    爱碧  象极了!

    伊本  (皱眉)我不喜欢这么象。我不愿意让我的东西遗传给他。我这一辈子也已经受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爱碧  (用手指封住他的嘴)咱们要尽自己的力量。咱们得等待。情况会有变化的。(搂住他)我得回去了。

    伊本  我要出去走走。我受不了他们的琴声和笑声。

    爱碧  别垂头丧气的,我爱你,伊本,吻吻我。(他吻她,两人紧紧地拥抱着。)

    凯勃特  (在大门口,烦躁地)就是音乐也无法把它赶走——总有一样什么东西在那儿。你能感觉到它仿佛从榆树上掉下来,爬上屋顶,从烟囱里钻下来,又来到墙角!屋子里简直没有安宁,跟老乡们在一起也不得清静。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老跟着我。(长叹一声)我还是去饲养场休息一下。(疲乏地往饲养场方向走去。)

    提琴师  (调着音)让咱们为老色鬼戴绿帽子庆祝一番!现在他走了,咱们可以玩得舒畅一点。(奏起《草堆里的火鸡》。现在,厨房里充满真心的快乐。青年男女都站起来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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