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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温三万元遗产4

    马克吐温三万元遗产4

    五个冗长乏味的星期过去了。《萨加摩尔周报》准时在每个周六送到,却从来只字不提提尔伯里·福斯特。这时,萨利再也没有耐心了,他恼怒地说:

    “这条***老命,他还真者不死啦!”

    艾莱柯非常严厉地批评了丈夫,她义正词严地说:

    “你也不想一想,要是这句混账话刚出口,你也一蹬腿就死了呢?”

    萨利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想,就说:

    “那算我走运,没把这句话憋在心里。”

    自尊心逼着萨利说点儿什么,可他又没想好合情合理的话,就顺嘴说了这一句。接着,他偷了一垒——这是他的说法——就是溜之大吉,好免遭妻子连珠炮般的责问。

    六个月一晃就过去了。《萨加摩尔周报》仍然只字不提提尔伯里的事。这期间,萨利已经三番两次进行试探——暗示他想搞清楚。可是艾莱柯对这种暗示视而不见。于是萨利决定鼓足勇气,冒险正面进攻。他直截了当地提议自己乔装改扮,打入提尔伯里的村子,偷偷地摸清情况。艾莱柯斩钉截铁地制止了这个危险的计划。她说:

    “你想什么来着?净给我添乱!你就像个小孩子,得时时看着你,要不然就闯祸。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嗨,艾莱柯,我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保证。”

    “萨利·福斯特,你难道不知道你得四处打探吗?”

    “是啊,那又怎么啦?谁都猜不出我是谁呀。”

    “嚯,瞧你说的!有朝一日你得向遗嘱执行人证明你从来都没有打听过。那时你怎么说?”

    他把这个茬忘了。他答不上来,没什么好说的了。艾莱柯接着说:

    “别瞎出主意了,也别再添乱了。提尔伯里给你设好了陷阱。你明白那是个陷阱吗?他在旁边看着,就盼着你往里面跳呢。好吧,只要有我在,他就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萨利!”

    “嗯?”

    “只要你活着,哪怕等一百年,你也别问一句那件事。你答应我!”

    “好吧。”萨利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

    艾莱柯的口气缓和了下来,她说:

    “别沉不住气,咱们快成功了。咱们可以等着,不用着急。咱们那两笔固定收入一直在增加,至于期货,我从来没有看走过眼——这些钱财正万儿八千地往上翻呢。本州里再没有另外一家像咱们这样走运了。咱们已经开始往富人队里混了。这你都知道,是吧?“

    “是,艾莱柯,没错。”

    “那就得感谢上帝的恩赐,别再自寻烦恼了。没有上帝的帮助和指引,你敢想咱们有这样多的收获吗?”

    答话的人吞吞吐吐:“不——不,我不敢想。”萨利又满怀深情,用赞赏的口气说:“不过,说到炒股票的智慧和耍弄华尔街的小手腕儿,我倒觉得你用不着外行帮忙,要是真想,我——”

    “别说了!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你没有害人之心,也没有大不敬的意思,可是,你一张嘴,就总是漏出几句吓人的话来。你老是让我提心吊胆的,为你、也为咱们家捏着一把汗。以前打雷我没害怕过,可如今我一听见打雷,就——”

    她停住嘴,哭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此情此景深深打动了萨利,他攥住妻子的手千般抚慰,发誓要痛改前非,他自责了一番,后悔不迭地请求宽恕。他诚心诚意地为自己的言行道歉,说只要能够弥补过失,他甘愿做出任何牺牲。

    他私下里把这件事深刻反思了好长时间,决心今后大面上要过得去。发誓洗心革面并不难,其实他已经这样做了。可是,这样做真有什么好处,有什么长远的好处吗?没有,这都是暂时的——他深知自己的弱点,很痛心地自认这个弱点——说得到但是做不到。一定要想更好、更保险的办法不可,这样的办法他到底想出来了。他从自己一分一厘节省的血汗钱里拿出一笔来,在房顶上安了一个避雷针。

    时隔不久,他故态复萌了。

    习惯这东西能创造出多少奇迹啊!而习惯又是多么快。多么容易形成啊——无论是不起眼的小习惯,还是脱胎换骨改造我们的大习惯,全都如此。如果一连两天偶然都在凌晨两点睁眼,我们就必须小心了。因为再来一次,这偶然就变成了习惯;还有,只消一个月的酗酒放荡——不过,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不说也罢。

    耽于幻想的习惯、白日做梦的习惯——这种习惯发展得多快啊!它已经成了一种享乐。一有闲暇,我们就被它勾走了魂,深陷其中,它侵蚀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沉醉于蛊惑人心的妄想之中——是啊,我们的梦幻生活和我们的真实生活混淆不清,真假难辨,这是多么迅速,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啊!

    不久,艾莱柯订了一份芝加哥的日报和一份《华尔街指数》。她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拿出每周日读圣经的劲头来,勤奋研读这两份报纸,重点研究财经版。萨利注意到,她预测和把握物质和精神市场证券行情的天赋和判断力正在迅速而稳步地发展壮大。对此,萨利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为艾莱柯闯荡世俗股市的勇气和胆略感到骄傲,对她处理精神事务时戒急用忍的心态也同样自豪。他注意到艾莱柯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从不丧失理智;她颇有胆量,在尘世的期货市场上总是做短线,但是她小心翼翼地到此为止——在其他方面,她做的都是长线。她的策略既稳健又简明,就像她对萨利解释的那样:她在世俗期货方面的投入是投机,而在精神期货方面的投入则是投资。对前者她不惜走钢丝,碰运气;对后者她却“不肯弄险”——她不光要翻倍,还要股票过了户才算数。

    没过几个月,艾莱柯和萨利的想像力就培养起来了。每日的训练开拓了这两部机器的活动范围,提高了效率。结果,艾莱柯在想像中赚钱的速度比开始时设想的快得多,萨利和她比翼齐飞,花富余钱的本领也与日俱增。开始时,艾莱柯把投资煤矿的收益期定为十二个月,她对这个期限也许会缩短为九个月的问题不予考虑。可那只是还没启蒙时的小儿科,是在金融方面未经指导、没有经验和缺乏实践的花拳绣腿。不久她就开了窍,九个月的期限消失了,那笔想像中的一万块钱投资翻了三倍后阔步归来。利润凯旋了!

    这是福斯特夫妇大喜的日子。他们都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说不出话来的另一个原因是:在细细观察市场之后,艾莱柯战战兢兢地用遗产中剩余的两万块钱冒险炒了一把。在想像中,她眼看着手里的股票一个点又一个点地往上涨——伴随着股市每时每刻都可能暴跌的风险——最后,她的精神压力太大,再这样下去实在承受不住了——她做这种冒险生意还是新手,心太软——于是,她用想像中的电报给想像中的经纪人发出一个想像中的指令,让他抛出。她说四万块钱的赚头已经够多了。抛出这笔股票,恰逢煤矿的投资给他们返回丰厚利润的那一天。正如我方才讲到的,这夫妻俩说不出话来了。那天夜里他们大喜过望、如醉如痴,极力想意识到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那就是这笔财富——想像中的现款——实际上净值十万。实打实的十万。

    从此,艾莱柯再也不怕投机做股票;起码不再害怕从梦中惊醒,面颊惨白——那都是初出茅庐时的事情了。

    这的确是个永志不忘的夜晚。慢慢地,已经发了财的意识在这对夫妻的灵魂深处站稳了脚跟,于是他们开始给这些钱派用场了。假如我们能透过这两位梦乡客的眼睛展望,就能看到他们那幢整洁的小木屋消失了,代之以一栋两层的砖瓦房,房前有铸铁的栅栏;我们还能看到从客厅的天花板上垂下一盏三个头的煤气灯;原先家用的碎布地毯变成了一码一块五的华贵布鲁塞尔货,大路货的壁炉也不见了,一座装着云母窗的考究大壁炉堂而皇之地取代了它。咱们还能看到其他一些东西,其中有马车,雪橇幛子,高筒礼帽,等等。

    从此以后,尽管他们的女儿和邻居们看到的还是旧木屋子,可在艾莱柯和萨利眼里,那是一栋两层楼的砖瓦房;艾莱何天天晚上都为想像中的煤气费单子操一会儿心,然后从萨利满不在乎的回答中得到很大的安慰:“那算什么?咱们付得起!”

    他们富起来的第一天晚上,这夫妻俩上床之前决定庆祝一番。他们一定要开一个派对——主意已定。可是,怎么跟女儿、跟邻居们解释呢?他们不能暴露已经富起来的底牌。萨利想开派对,甚至有点儿迫不及待;可是艾莱柯头脑清醒,没有批准。她说,尽管这些钱就像到手的一样,可还是等到真正到手才好。她坚持这个立场,毫不动摇。必须保守这个大秘密——对女儿、对邻居们都要保密。

    这对夫妻左右为难。他们必须要庆祝,他们打定主意要庆祝;可是,既然要保密,他们怎么庆祝呢?三个月之内没人过生日。提尔伯里还没解决,他显然是要长命百岁了;那,他们庆祝什么呢?萨利想着想着,越来越着急,越来越心烦意乱。不过,萨利终于找到了出路——在他看来,这是神来之笔——把所有的烦恼一下子统统勾销;他们可以用发现美洲纪念日的名目庆祝。绝妙的主意。

    艾莱柯也为萨利的才华感到自豪,几乎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表示嘉许——她说,她自己怎么也想不出这个主意来,虽然萨利受宠若惊,对自己的才华也击节叹赏,不过他还是使劲忍着,说是这算不了什么,谁都想得到。艾莱柯听了,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高兴地说:

    “啊,没错!谁都能——啊,谁都能想到!比方说霍萨纳·迪尔金斯吧!阿得尔伯特·皮纳特也能——呃,亲爱的——没错!那好,我倒想看他们来比试比试,没别的意思。老天爷,连他们能想到发现一个四十英亩的小岛,我都不敢信;要说发现整个大陆,萨利·福斯特,你再清楚不过了,让他们搜肠刮肚,他们也想像不到!”

    这位可爱的女子知道丈夫有天赋;即使爱情使她稍稍地把丈夫的天赋高估了一点儿,不过是甜蜜而温柔的过错而已,为了爱的缘故,这是可以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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