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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讲 一与多-3

    第四讲 一与多-3

    七、事物中也有审美的统一,它与目的的统一非常相似。事物象讲故事一样,各部分连结在一起,构成一个高潮;它们明显地相互帮助。回溯起来,我们会觉得,在一连串的事实里,虽然没有驾驭它们的肯定的目的,但是事实却象戏剧一样,有开场,有过程,有结局。事实上,所有故事都会结束;这里,人们还是会更自然地采取一个多的观点。世界充满着局部的故事,互相平行地发展着,它们忽然开始,忽然结束。在一些地方,它们相互交织,相互冲突,但是我们在思想里却不能把它们完全统一起来。在听你叙述生活历史时,我必须暂时转移对我自己历史的注意力。就是写孪生兄弟传记的作者,也须交替地促使他的读者分别注意这两兄弟的经历。

    因此,谁说这整个世界讲的只是一个故事,那他说的不过是一个一元论的教条,而相信它是很危险的。人们很容易从多元的角度看世界的历史,看成象一根绳子,其中每股纤维都代表一个单独的故事;然而要把一根绳子的横断面想象为一个绝对的单独事实,并把全部直线的一连串事实综合为一个享有统一生活的生物,就比较困难。我们倒确实可以借助于一个胎生学的比喻。会用显微镜的学者作了某一种胚胎的一百个平的横断面,而在思想上却把它们连成一个坚实的整体。但是这个大世界的成分,只要它们是存在的物体,就好象绳子的纤维一样在横断方面是不连贯的,交叉的,而只在纵的方面联在一起的。循着那横的方向来看,它们是多。即使是胎生学者,当他研究胚胎的发育时,也必须对每个单独器官的发展,分开来逐一处理。这样说来,绝对审美的统一,仅是又一个抽象的理想。与其说世界象戏剧,不如说它象史诗。照以上各节看来,世界是由许多系统、类别、目的和戏剧统一起来的。在这一切方式中,实际的联合要比表面所看到的多,这肯定是确实的。当然,说世界上可能只有一个最高目的、一个系统、一个类别和一个故事,这也是一个正当的假设。这里我所要说的是,在我们没有比目前更多的根据以前便独断地确认这个假设,是轻率的。

    八、百年来,伟大的一元论思想手段是关于一个知者的观念。多的存在,只是作为这个知者的思想的许多对象——好象它们是存在于他的梦中的;它们就象他知道的那样,有一个目的,形成一个系统,为他讲一个故事。这个无所不包的,事物的理智统一观念是理智主义哲学的最大成就。相信“绝对”(这是人们对无所不知者的称呼)的人常说,他们所以这样相信,是有他们不得已的理由,这是思想清楚的人不能规避的。“绝对”有其深远的实际后果,有些后果我已在第二讲里已经提请大家注意了。如果“绝对”是真的,肯定会对我们产生许多有重大意义的差别。我不能在这里详论这样一个“存在者”的存在的一切逻辑上的证据,我只能说,在我看来,这些证据没有一个是正确的。因此,我必须把关于一个无所不知者的观念只看作是一个假设;跟我从逻辑上看那多元论的观念完全一样,那观念就是:没有一个观点,没有一个现有的知识的中心能使我们立刻看见宇宙的全部内容。罗伊斯教授说:“上帝的良心,整体地形成一个光亮透明的有意识的时刻。”①这是理性主义所坚持的一种理智统一性的形式。但经验主义却满足于人类所熟知的那种理智统一性。每一事物会连同其他事物被某一知者所知;这些知者最后可能有增无减地多的,其中最伟大的知者也不能全面知道每件事物,甚至于不能一下子就知道他现在所知道的事——因为他会忘记。不论是哪一个形式的理智统一性,世界还是一个理智上的世界。它的各部分是由知识联接起来的,不过在某一种情况下,知识是绝对统一的,在另一种情况下是贯穿而重叠的。

    ①《关于上帝的概念》,纽约1897年版,第292页。

    我说过,认为有一个瞬间全部存在的或永久存在的知者的观念——这两个形容词在这里有同样的意思——是我们这个时代理智主义的伟大成就。它实际上把旧时哲学家们所重视的“实体”概念一扫而空;以前借这个实体概念做了那么多的联合工作——只有普遍的实体在本身以内或由本身而有“存在”;经验的各项细节只是被它所支持的形式。由于实用主义的英国学派的批评,实体之说已经失败了。现在它似乎只是一个事实的别名,这个事实是:现象出现的时候,实际上是归成种类,并且以联合的形式出现的;这种联合的形式就是我们这些有限的知者所共同经验和思想的形式。这些联合形式和它们所联合的环节同样是经验的组成部分。用这些直接可表示的方法把世界联合起来,而不是以在各场面背后的一种不可思议的原则从世界各部分的“粘着”性中得出统一体——不管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近代唯心主义的一个实用主义上的伟大成就。

    因此,“世界是一”这句话,只是指我们经验所见到它的连结程度为止,只按照我们发现它有多少确定程度的联合而言。但是也随我们所发现它有多少确定的不联合情形,而说它不是一。所以世界的一性或多性,可以随不同的情况而分别命名。它既不是纯粹的一元宇宙,也不是纯粹的多元宇宙。世界为一的各种各样的形式,提示给我们:如果对于它们要作出精确的测定,就必须有许多关于科学工作的不同计划。所以实用主义所提出的各个问题,如“我们所知的一性是什么?一性能产生什么实际上的差别?”等,能使我们不把这些问题看作崇高的原理而对它们过份地狂热和激动,并使我们用冷静的头脑投入到经验之流中去。确实,这些经验之流揭示给我们的联合与统一,可以比我们现在所预料到的要多得多;但是根据实用主义原则,我们也不应预先在任何方面确认有绝对的一性。

    要明确了解绝对一性究竟能有什么意思,是这样困难,也许你们中的大多数会对我们所采取的冷静态度感到满意。但也可能你们当中还有彻底的一元论者,不愿意把一与多看作同等的。各等级的联合;不同类型的联合;在非导体面前停止了的联合;只限于一个事物接着另一个事物的联合;在许多情形之下,只指一个个在外部的连接,而不是更内在的连结;简单地说,就是紧密连续的联合——所有这一类想法,在你们看来,只是思想的一个中途站。你们认为说万物的一性胜过万物的多性,一定有更深刻的真理,一定是代表世界更实在的方面。你一定认为,实用主义的观点只是给我们一个不完全合理的宇宙。真实的宇宙一定会形成一个无条件的存在单位,各部分层层相互错综在一起,是个坚实结合的物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认为我们的情况是完全合理的。

    毫无疑义,这个极端一元论的思想,对许多人都有很大意义。“一个‘生命’,一个‘真理’,一个‘爱’,一个‘原则’,一个‘善’,一个‘上帝’”——我引用今天由邮局送来的基督教科学小册子中的话——这种表示信仰的说法在实用主义上无疑地有其感情上的价值;这“一”字对于这个价值和别的字有着同等的份量也是无疑的。但是如果我们从理智上看这一大堆的“一”究竟可能有什么意思,我们就会立即又得回到实用主义的决定方法上去。它可以只指“一”这个专门名词,也就是指论域;或指一切可确定的特种联合与连结的总体;或最后指一个包括一切的联合的媒介物,如一个起源,一个目的,或一个知者。事实上,从今天那些用理智看问题的人们来看,它永远是指的一个知者。这一个知者,他们认为就包括其它联合形式。他的世界的各部分一定互相错综在一个逻辑的、美的、有目的的作为他的恒常的梦的单元图象里。

    但是,这绝对知者的图象的性质我们怎么也无法清楚地描绘;因此我们很可以设想,绝对一元论对一些人之所以有权威,甚至长期有权威,与其说是由于理智的原因,远不如说是由于神秘的原因。要较好地解释绝对一元论,必须自己是一个神秘主义者。历史指示我们,各种不同程度的神秘思想,常常——虽不是永远这样——使我们产生一元论观点。固然,今天不是讨论神秘主义一般课题的时候,但是我愿意引一段神秘的学说来说明我的意思。一切一元论系统的典型是印度的吠檀多哲学,而吠檀多哲学宣传者的模范则是已故的、几年前曾到过我国游历的史瓦密·维韦卡南达。吠檀多哲学派的方法就是神秘方法。按这种方法,你可不用推理,只要经过一定修行,你就会有所见,而既有所见,你就能说出真理。维韦卡南达在我国所作的一个讲演里,就这样说过真理:

    “一个人要是见到了这个宇宙中的一性,生命的这个一性,万物的一性,那里还会有什么苦痛呢?……人与人、男与女、成人与儿童、国与国、地球与月亮、月亮与太阳等等之间的隔离,原子与原子之间的隔离,确是一切苦痛的原因。吠檀多哲学说,这种隔离并不存在,并不真实。它只是外观的、表面的现象。事物的内部,还是统一的。如果你深入内部,你会看到,人与人、妇女与儿童,种族与种族、高与低、贫与富、神与人之间都是统一的。一切都是一,如果你更深入,兽类也是这样。一个人到达了这个境地,就不再有迷误了。……对他还会有什么迷误呢?什么还能迷惑他呢?他了解了万物的真实性,万物的秘密。对他还有什么苦痛呢?他还有什么欲望呢?他已探索万物的现实到了上主那里,到了那个中心,到了那个万物的统一性;那就是永恒的幸福,永恒的知识和永恒的存在。死亡、疾病、悲哀、痛苦、不满、这一切都没有了。……在那中心,在那现实里,没有人需要哀悼,没有人需要怜惜。他已经渗透了万物,‘纯粹的一’,‘无形的东西’,‘没有形体的东西’和‘无疵无瑕的东西’。他是知者,他是大诗人,他是自我存在的,他给每人以其所应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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