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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和姐姐

    我们只准许卓娅带着弟弟紧靠着房子旁边,在栅栏里边的小花园里玩耍,免得被那些在房子附近的草地上吃草的没人看管的牛马碰着。可是如果和年长的女孩子们(玛娘和塔霞)在一起,卓娅就常常走出很远,到菜园子和小河那里去。

    河很浅,但是流得很活泼,可以整天在那里洗澡,也不用担心淹着。

    在夏天,卓娅接连着几小时几小时地拿着网子捕蝴蝶,采野花,然后再去洗澡,并且一个人(在5岁的时候)在河里洗她自己的衬衣,晒干后再穿着回家来。

    “你看看,妈妈,”她注视着我的脸说,“我洗得好吗?你不说我呀?”

    似乎现在我还能看见她5岁时的样子:被太阳晒得赤红的脸,明朗的灰眼睛。

    伏天的急雨刚刚停了,太阳又火热地照耀着,高空中几片残云被疾风吹往地平线外去了。树叶上还落着大水点,可是卓娅已经赤着足,踏着温和的水洼,向我跑来,一边笑着,让我看她身上被浇湿了的衣裳……该是多么好啊:坐着大车到远处的草地去,(尽管坐的是吱嘎乱响的破车,并且拉车的马也不好,那也没有关系。)再坐在高高的草垛上返回来,到家后和成年人一起,把芬芳的香草扬在板棚后面,让它彻底晒干,然后在草堆上像在浪涛里一样尽兴地跳跃,竖鼎,最后,玩得疲倦了,就缩成一团,在这草堆上酣酣地睡着了。

    上树又是多么快活呀!

    尽量向上爬,高得往下看都有点儿害怕,倘若手下的细枝落下一枝,心就一缩……然后就用赤脚摸索着树干,并当心着撕破衣裳,慢慢地降下来。

    更好的是爬到板棚的顶上或教堂的钟楼上。这是一切孩子们所欢喜的了望台。

    这时全村都像在手掌上一样,一目了然。更远的地方是野地,野地中间是周围的村落……可是在它们后边还有什么呢?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什么呢?……回到家里,卓娅挨近我坐下,就问我:

    “妈妈,杨树林村外边是什么呀?”

    “一个乡村,叫‘太平庄’。”

    “那边还有什么?”

    “索罗维延卡。

    “在索罗维延卡的那边还有什么?”

    “巴夫洛夫卡,亚历山大罗夫卡,普鲁得基。”

    “还有什么?基尔山诺夫的那边是什么?唐波夫的那边就是莫斯科吗?”她叹了一口气,又说,“能到那里去才好哪!”

    在父亲有空的时候,她就爬到他的膝上对他提出各样问题,有时也是最出人意料的问题。她像倾听最迷人的故事那样,听父亲讲世界上的各样事物:高山,蓝色的大海和深密的森林,远方的大都市和在那里居住的人们。在这时候卓娅的精神完全集中于倾听:她的嘴半张着,眼睛放着光,甚至有时候她好像忘了呼吸。也有时这些珍闻使她疲倦了,听到最后,她就在父亲怀中睡着了。

    4岁的舒拉是一个淘气的、好吵闹的孩子,什么他也不在乎。

    “舒拉的衣袋在动弹!”我听到卓娅的惊讶声音说。

    真在动弹!这是什么怪事呀?

    “你的衣袋里是什么呀?”

    原因很简单:衣袋里装满了甲虫,它们想爬出来,在里面折腾,可是舒拉把袋口紧紧地握在手里。可怜的甲虫啊!

    晚间我在这些衣袋里什么东西找不到哇!小弹弓,玻璃片,钩子,石子,铁片,严禁玩弄的火柴……什么都有,数不胜数。舒拉的额上经常有碰肿的疙瘩,手脚上有碰伤和擦伤,膝盖也常碰破。稳坐在一个地方,对于舒拉来说,是受刑,是最严酷的刑罚。

    他由清晨直到我招呼孩子们回家吃晚饭和睡觉的时候,总是在跑着,跳着。我屡次看见他雨后在院子里跑着,用棍子打着积水。溅起来的水像喷泉一样,超过他的头顶,他周身都溅湿了,可是他似乎丝毫不理会这个,更用力地抡起他的棍子和尽可能地高声唱他自己杜撰的歌。

    我听不清歌的词句,只能听出调子是尚武的,狂欢的:“当啷,吧,梆!梆!梆!梆!”可是这一切都很明显:舒拉需要对环绕着他的一切倾泻他的欢欣,他需要表示出太阳、树木、温暖而深的水洼等等怎样使他高兴!

    卓娅在舒拉的一切游戏里都是他的伙伴,她也和舒拉一样喊叫着,欢喜地、不顾一切地跳跃着。但是她也会长时间地默默坐着静听,那时她的眼睛注意地看着,乌黑的眼眉微微皱向一起。有时候我碰见她坐在离家不远的锯倒在地上的一株桦树干上:她用手掌托着腮,两眼凝视着前方。

    “你怎么这样坐着呀?”我问她。

    “我在思索哪!”卓娅回答。

    在很久以前的、已经模糊了的日子里,我还记得一天,我和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决定了看我的父母去,把孩子们也带去了。我们刚来到,齐莫菲·西门诺维奇外祖父就对卓娅说:

    “你这个淘气的小姑娘,为什么昨天你对我说假话?”

    “说什么假话?”

    “昨天我问你,你把我的眼镜放在哪里了,你说:‘我不知道。’可是,后来我在长凳子下边找着了。一定是你把它扔到那里了,没有别人。”

    卓娅翻着眼睛看看外祖父,一言没回答。但是,过一会儿,在叫我们就桌前坐下吃饭的时候,卓娅说:

    “我不坐,既然不相信我,我就不吃饭。”

    “嗐,那是过去的事啦,坐下吧,坐下吧!”

    “不,我不坐。”

    她始终没坐下。当时我看出来了,外祖父在5岁的孩子面前有些难为情。在回家的路上我稍稍责备了卓娅几句,可是她含着眼泪始终重复那一句话:“我没有动他的眼镜,我对他说了实活,他不相信我。”当时我觉出她的委屈是很深很大的。

    卓娅对父亲的感情最好。她甚至于在他忙着工作无暇和她谈话的时候也高兴和他在一起。她并不是简单地随在他的身后,而是在观察。

    “你看,爸爸什么都会做。”她这样对舒拉说。

    的确,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什么事都会做,这是人所共知的。在家里他是长子,很早丧了父亲,他就自己耕地,自己播种和自己收获。虽是这样忙,他还来得及在农村阅览室和图书馆里进行很多工作。同乡们全很喜欢他、尊敬他和信任他,常和他商议家务事和其他的事。如果需要选举一个可靠的人到监察委员会去,检查消费合作社或信用合作社的工作,人们一定说:“选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谁也愚弄不了他,他什么全了解。”

    还有一点使人们都和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亲近,这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少有的公正和耿直的人。如果有人来求他给出主意,但他看出这个人理屈,他就不假思索地说:“你做的不对,我不能站在你这方面……”

    我时常听到各样不同的人们说:“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永远不会做亏心事。”

    他是很谦虚的人,他从来也没夸耀过他的知识。比他年纪大得多的人,甚至于老年人,在村中受尊敬的人,也都愿意来征求他的意见。

    实在,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也可以说一切问题他都能答复出来。他读了很多东西,也会把读过的东西很清楚地述说出来。卓娅常在阅览室里长时间地坐着听他给农民们读报,讲解在那时候我们国家所经历的事件,讲解关于内战,关于列宁的问题。每次听众都对他提出很多问题:

    “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刚才你说电气啦,现在你讲讲拖拉机。这或许是更奇妙的东西吧?可是这么大的机器在我们这小块地上怎能转得开呀?……还有个问题:当真有这样的机器吗?也会收割,也会打谷子,还会把打净了的谷粒倒进口袋里?……”

    有一次卓娅问我:

    “为什么人们都喜欢爸爸?”

    “那么,你想为什么呢?”

    卓娅没回答,可是当天晚间,在我安置她睡觉的时候,她小声地对我说了:

    “爸爸聪明,他什么都知道。他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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