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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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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赶快向门外走去。 

  “噢,不,先生!”女孩子大声说,跟他走过来。“真的,先生,我不要。” 

  “过圣诞节了!过圣诞节了!”加布里埃尔说着,一边几乎是小跑步地向楼梯走去,同时向她挥动一只手,要她把钱收下。 

  女孩见他已经走下楼梯了,便在他身后高声说: 

  “那么,谢谢您了,先生。” 

  他在客厅门外等着这支华尔兹结束,听着衣裾从门边擦过和脚步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女孩子那句辛酸而意外的回话让他仍然心绪不宁。这句话让他显得抑郁,他把袖口拉拉平,把领结整一整,试图驱散这种气氛。然后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看了看他为自己的演讲所列的提纲。他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用罗伯特•勃朗宁的几行诗,因为他怕这超出了听他讲话的人们的知识水平。引几段他们能知道是莎士比亚或是歌曲集上的字句会更好些。这些人的鞋跟的粗俗的磕碰声和鞋底在地板上的拖曳声使他想起,他们的文化等级跟他的不同。对他们引用他们所不能懂的诗,只能使自己显得滑稽。他们会想,他在炫耀自己高人一等的教育。他跟他们打交道就会失败,就像他在楼下餐具间里跟那个姑娘打交道失败一样。他把调子定错了。他整个演讲从头到尾都错了,是个彻底的失败。 

  这时候,他的姨妈们和他的妻子从女客化妆室出来了。他的姨妈是两位身材矮小,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朱莉娅姨妈大约高上一英寸左右。她的头发向下披着盖住耳朵尖,是灰白色的;她那张脸宽大松弛,也是灰白色的,但是脸上有几处颜色比较深。虽然她体格结实,立得端端正正,她迟钝的眼睛和分开的嘴唇使她看起来是个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女人。凯特姨妈比较有生气。她的面色比她妹妹的健康,脸上尽是皱纹和褶子,好像一只干缩了的红苹果,她的头发也用同样老式的样子编起来,还没有失去成熟的胡桃颜色。 

  她俩都真诚地吻了加布里埃尔。他是她们心爱的侄子,死去的姐姐爱伦的儿子,她嫁的是港口船坞公司的特•捷•康罗伊。 

  “格莉塔给我说,你们今儿晚上不打算坐出租马车回蒙克斯顿了,加布里埃尔。”凯特姨妈说。 

  “不了,”加布里埃尔说,转身向她的妻子,“我们去年可受够了,是吗?你记不记得,凯特姨妈,格莉塔给冻成什么样子了?马车窗子一路上咯咯咯地响,车过梅里翁之后,东风就往车里灌,可真够呛的。格莉塔害了一次重感冒。” 

  凯特姨妈一本正经地皱着眉,他说每句话她都点一次头。 

  “非常对,加布里埃尔,非常对,”她说。“你尽可能仔细总是不错的。” 

  “可是要说格莉塔她呀,”加布里埃尔说,“要是依着她,她准会冒着雪走回家去的。” 

  康罗伊太太笑了。 

  “您别听他的,凯特姨妈,”她说,“他可真烦死人了,什么为了汤姆的眼睛晚上要用绿灯罩呀,要让他练哑铃呀,强迫伊娃吃麦片粥呀。可怜的孩子!她简直见了麦片粥就恨!……哦,可你们怎么也猜不出,他现在逼我穿些什么!” 

  她发出一串响亮的笑声,对她丈夫瞧了瞧,他爱慕和幸福的眼光正从她的衣服上移到她面孔和头发上。两位姨妈也亲切地笑着,因为加布里埃尔的婆婆妈妈的作风,向来是她们的笑柄。 

  “套鞋!”康罗伊太太说,“这是最新的玩意儿。只要路上有点潮湿,我就得穿上套鞋。甚至今儿晚上,他也要我穿上,可是我不肯。下次他要给我买的,该是一套潜水服了。” 

  加布里埃尔神经质地笑着,接着好像要让自己安心似的的拍拍领结,这时凯特姨妈笑得都直不起腰了,这个笑话让她非常开心。朱莉娅姨妈脸上的笑容不久便消逝了,她闷闷不乐的眼神转向她侄儿的脸庞。停了一会儿,她问: 

  “套鞋是什么呀,加布里埃尔?” 

  “套鞋吗,朱莉娅!”她姐姐惊讶地说。“天哪,你难道不知道套鞋是什么?你把它穿在你……穿在你的靴子上,格莉塔,是吗?” 

  “是的,”康罗伊太太说,“用古塔胶做的。我们俩现在都各有一双了。加布里埃尔说大陆上人人都穿的。” 

  加布里埃尔皱皱眉头说,似乎稍微有点生气: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嘛,可是格莉塔认为非常好笑,她说,套鞋这个词儿让她想起 

  克瑞斯蒂剧团(克瑞斯蒂剧团:十九世纪美国人乔治•克瑞斯蒂在纽约创办的一种剧团,有白人扮演黑人演唱黑人歌曲,直到二十世纪初,人们仍习惯称这种剧团为“克瑞斯蒂”剧团。)的演员。” 

  “可是,告诉我,加布里埃尔,”凯特姨妈思路敏捷、措词得体地说,“你当然找好房间了,格莉塔刚刚说……” 

  “噢,房间没问题,”加布里埃尔回答。“我在格列沙姆订好一间。” 

  “说真的,”凯特姨妈说,“办得好极了。还有孩子们哪,格莉塔,你不为他们担心吗?” 

  “哦,就一个晚上嘛,”康罗伊太太说。“再说,贝茜会照顾好他们的。” 

  “说真的,”凯特姨妈又说了,“有个像她那样的保姆该多称心,一个你能靠得住的人!瞧那个莉莉,我敢说,我不知道这阵子她怎么啦。她简直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加布里埃尔正想就这一点向姨妈问几个问题,然而她突然停住话,目送她妹妹走开去,朱莉娅晃晃悠悠地往楼下走,正从楼梯扶手上伸长脖子朝下望。 

  “啊,我问你,”她几乎是烦躁地说,“朱莉娅上哪儿去了?朱莉娅!朱莉娅!你上哪儿去呀?” 

  朱莉娅已经下了一段楼梯了,又走回来,态度温顺地报告说: 

  “弗雷狄来了。” 

  同时传来一阵掌声和钢琴手的最后的装饰性乐段,说明华尔兹舞结束了。客厅门从里向外打开,几对舞伴走了出来。凯特姨妈急忙把加布里埃尔拉向一边,俯在他耳边悄悄说: 

  “溜下楼去,加布里埃尔,求求你,看他对不对头,要是喝醉了,就别让他上楼来。我敢说他是喝醉了的。我敢说他是的。” 

  加布里埃尔走到楼梯旁,从扶手栏杆上往下倾听。他能听见两个人在餐具间谈话的声音。然而他听出了弗雷狄•马林斯的笑声。他脚步很重地走下楼去。 

  “真让人宽心,”凯特姨妈对康罗伊太太说,“有加布里埃尔在这儿。有他在这儿,我总是觉着安心点儿……朱莉娅,瞧,戴丽小姐跟鲍尔小姐得吃点儿点心。谢谢您弹得漂亮的华尔兹舞曲,戴丽小姐。真叫人觉着愉快。” 

  一个高高的,面容干瘪的人,生一撮硬挺的灰白小胡髭,皮肤黝黑,正跟他的舞伴打客厅出来从旁边走过,说道: 

  “我们也来点儿点心好吗,莫坎小姐?” 

  “朱莉娅,”凯特姨妈当即说,“这是布朗先生和弗朗小姐。朱莉娅,陪他们跟戴丽小姐和鲍尔小姐一道去。” 

  “我是个讨女士们喜欢的人,”布朗先生说,嘴巴噘得小胡子都翘直了,把满脸的皱纹都笑出来了。“您知道,莫坎小姐,她们那么喜欢我的原因是……” 

  他没说完这句话,马上就陪三位女客往后屋去了,因为他见凯特姨妈听不清他说话。后屋正当中摆了两张拼在一起的方桌,朱莉娅姨妈正跟看楼人一块儿把一张大台布拉直,铺在桌子上。餐具柜上整齐地排列着杯盘碗碟和一束束的刀叉和汤匙。方型大钢琴合上盖子,顶上也当餐具柜用,放着各种菜肴和甜食。屋角一只小些的餐具柜前有两个年轻人站着,在喝苦味蛇麻子啤酒。 

  布朗先生把他受托照管的女士们引到那里,开玩笑地请她们三位都尝点女宾用的混和甜饮料,又热,又浓,又甜。她们说她们从没喝过烈性的饮料,他便为她们开了三瓶柠檬水。然后他请年轻人当中的一位让一让,拿起有玻璃塞的细颈酒瓶,给自己满满儿斟了一杯威士忌。当他呷一口酒品品味道的时候,两个年轻人恭敬地看着他。 

  “上帝帮助我,”他笑眯眯地说,“正是医生吩咐我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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