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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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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玛丽•简一定是快要弹完她的曲子了,因为她又重新弹起了开头时的旋律,每一小节后面都来一段溜音节的速奏,当他在等待结束时,那种怨恨情绪在他心里渐渐消逝了。乐曲以一段高音部八度颤音和一段结尾的低音部八度音阶而告终。一阵热烈的掌声向玛丽•简表示祝贺,她红着脸,神经紧张地收起乐谱,从屋里逃出去。最热烈的掌声来自门口那四个年轻人,他们在曲子开始时走开到吃点心的房间里去了,而当琴声停止时又回来了。 

  跳四对舞的人都安排定了。加布里埃尔发现给他安排的舞伴是艾弗丝小姐。她是个为人坦率的、健谈的年轻小姐,脸上有雀斑,一双棕黄色的眼睛突出来。她没有穿低领的紧身胸衣,领子正面别着一枚大大的胸针,上面刻有爱尔兰文题铭和格言。 

  当他们站好位置时,她突如其来地说: 

  “我有件事情要想跟您问明白。” 

  “跟我?”加布里埃尔说。 

  她严肃地点点头。 

  “什么事情?”加布里埃尔对她一本正经的态度微微一笑。 

  “加•康这个人是谁?”艾弗丝小姐回答。转过眼睛瞧着他。 

  加布里埃尔脸红了,正打算把眉毛一拧,装作好像他不了解似的,这时她单刀直入地说: 

  “噢,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我发现您在给《每日快报》写文章呢。嘿,您就不觉得害臊吗?” 

  “我干嘛要害臊呢?”加布里埃尔问,眨眨眼睛,试图笑一笑。 

  “我可为您害臊呢,”艾弗丝小姐直率地说。“您怎么会给报纸写那种东西。我从前没想到,您是个西布立吞人。”(西布立吞人:古代盎格鲁-撒克逊人入侵以前住在不列颠岛上的凯尔特族人,后被迫退入西部山地,逐渐形成近代威尔士人:一部分渡海迁居高卢的阿尔魔利卡。故西布立吞人即指威尔士人。此处艾弗丝只是讽刺加布里埃尔的行为不像个爱尔兰人。) 

  加布里埃尔脸上露出一种迷惑的表情。的确,他每星期三为《每日快报》文学评论栏写一篇文章,人家为此付给他十五个先令。但这绝不会使他变成一个西布立吞人。比起那张数目小得可怜的支票来,他对收到的那些送来让他评论的书更欢迎。他爱抚摸新出版的书封面,翻翻其中的书页,差不多每天当他在学院里的教学工作结束后,他习惯于去沿码头一带那些旧书店逛逛,去巴切勒路的希基书店,去阿斯顿码头上的韦布书店或梅西书店,或是去附近一条小街道上的奥克洛希西书店。他不知道怎样对付她的指责。他想说,文学是超政治的。然而,他们是多年的朋友了,他们的经历是彼此相似的,先是读大学,后来当教师:他不能冒险对她说一句大话。他继续眨巴眼睛,试图显出笑容,而且笨拙地喃喃说,他认为写书评同政治不相干。 

  轮到他俩转到对面去的时候,他还是不知所措和漫不经心。艾弗丝小姐热情地一把抓紧他的手,又用温柔而友好的口气说: 

  “当然,我不过是开开玩笑。来吧。咱们该过去了。” 

  等他俩又到了一块儿,她谈起大学的问题,于是加布里埃尔感到自在多了。她的一位朋友把他评勃朗宁诗歌的文章拿给她看。她就是这样发现这个秘密的:但是她非常喜欢这篇评论。后来她突然说: 

  “噢,康罗伊先生,您今年夏天到阿兰岛(阿兰岛:爱尔兰岛东北,大西洋中的一个小岛名)来做次短途旅行好吗?我们要在那儿住整整一个月。去大西洋里呆一呆可真美呢。您一定要来。克兰西先生要来的,还有基尔肯尼和凯斯林•卡尼。格莉塔也准会觉得美极了,如果她来的话。她是康诺特人(康诺特:爱尔兰的一个省)吧,是吗?” 

  “她老家在那儿,”加布里埃尔简略地回答。 

  “可是您回来的,是吗?”艾弗丝小姐说着,用她的一只温热的手热切地按住他的肩膀。 

  “事实是这样,”加布里埃尔说,“我刚安排了要上……” 

  “上哪儿?”艾弗丝小姐问道。 

  “啊,您知道,我每年都跟几个人出去兜一圈,这样可以……” 

  “可是上哪儿呢?”艾弗丝小姐问。 

  “啊,我们通常是去法国,或者是比利时,或者也许是德国,”加布里埃尔尴尬地说。 

  “您为什么要去法国和比利时呢,”艾弗丝小姐说,“而不去您自己的土地上看看呢?” 

  “啊,”加布里埃尔说,“一部分是为了能跟那几种语言保持接触,一部分是为了换换空气。” 

  “难道您就没有自己的语言——爱尔兰语,需要保持接触吗?”艾弗丝小姐问。 

  “啊,”加布里埃尔说,“要说起这个,您知道,爱尔兰语不是我的语言。” 

  他们两旁的人都转过来倾听这场盘问了。加布里埃尔紧张地左边望望,右边望望,他已经被折磨得额头上泛起红晕,力图在这种情况下保持自己的好情绪。 

  “您难道没有自己的土地可以去看看吗?”艾弗丝小姐接着说,“您对它一无所知的土地,您自己的人民,您自己的祖国?” 

  “噢,跟您说真话吧,”加布里埃尔突然顶撞她说,“我的祖国已经让我厌烦了,厌烦了!” 

  “为什么?”艾弗丝小姐问。 

  加布里埃尔没有回答,因为他这句顶撞话是他自己激动了。 

  “为什么?”艾弗丝小姐又问一次。 

  他俩得一块去看看,再说,既然他也没有回答她,艾弗丝小姐便兴奋地说: 

  “当然咯,您没法回答。” 

  加布里埃尔试图掩饰他的激动,就非常卖力地跳舞。他避开她的眼光,因为他见她脸上有一种愠怒的表情。然而当大家连成一串,而他又挨着她的时候,他惊奇地感到他的手被紧紧地握着。她从眉毛下古怪地望了他一会儿,直望到他微微一笑。然后,正当排成一串的人要重新散开时,她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悄声说: 

  “西布立吞人!” 

  四对舞跳完了,加布里埃尔走开去,来到远处一个屋角里弗林斯•马林斯的母亲在那儿坐着。她是一位矮胖、虚弱的白头发老太太。她的嗓音跟她儿子的一样,有点儿发噎,所以她稍微有些口吃。人家已经告诉她弗雷狄来了,说他差不多是完全正常的加布里埃尔问她渡海峡时情况怎样。她跟她出嫁的女儿住在格拉斯哥,每年来都柏林玩一趟。她温和地回答说,她渡海峡时平稳极了,船长对她非常照顾。她还谈起她的女儿在格拉斯哥住的房子多漂亮,谈起他们那儿所有的朋友们。当她在唠唠叨叨地说的时候,加布里埃尔在力图把他和艾弗丝小姐的一场不愉快的插曲从头脑里清除掉。这个女孩,或者说女人,不管她是什么吧,当然是个热心人,可是说话做事总得看个时候才对。也许他不该像那么样来回答她。可是她没权利当众叫他西布立吞人呀,哪怕是开玩笑吧。她是想让他在人们面前出丑,她当众诘难他,还用她一双家兔似的眼睛瞪着他。 

  他看见他妻子正从一双双华尔兹舞伴中间向他走来。她走到他身边,她对着他的耳朵说: 

  “加布里埃尔,凯特姨妈想知道,是不是还像往年一样由你来切鹅肉。戴丽小姐切火腿,我来切布丁。” 

  “好的,”加布里埃尔说。 

  “这场华尔兹以结束,她就先把年轻客人送过去,这样餐桌旁边就只是我们了。” 

  “你跳舞了吗?” 加布里埃尔问。 

  “当然跳了。你没看见我吗?你跟莫莉•艾弗丝俩嚷嚷些什么?” 

  “没嚷嚷,怎么?她说我嚷嚷了?” 

  “好像是的。我在想法儿让那位达西先生唱歌。他满以为自己了不起呢,我觉得。” 

  “没嚷嚷过,”加布里埃尔不愉快地说,“只是她要我去爱尔兰西部玩一趟,我说我不去。” 

  她妻子兴奋地一拍手,轻轻一跳。 

  “哦,去呀,加布里埃尔,”她喊着说。“我真想再看看高尔韦呢。” 

  “你要喜欢你就去,”加布里埃尔冷冷地说。 

  她瞧了他一会儿,就转向马林斯太太说: 

  “您瞧这个丈夫有多好!马林斯太太。” 

  她穿过房间回到原处去了,马林斯太太并没在意人家打断她的话,接着对加布里埃尔谈苏格兰有什么美丽的去处和美丽的风景。她女婿每年都带她们去湖泊区游览,她们每次都钓鱼。她女婿是个钓鱼的能手。一天他捉到一条美丽的大鱼,旅馆的主人还给他们烧好,当菜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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