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佩德罗·巴拉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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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看到她先是微笑,接着又是纵声大笑,倒在她胸口哭泣的可怜的胡斯蒂娜只好站起身来。

  外面还在下雨,那些印第安人早已走了。那天是星期一,科马拉这个谷地仍然沉浸在一片雨海中。

  这几天,每天都不停地刮风。这一阵阵风带来了雨。雨已离去,风却留了下来。田野里玉米已经长出了叶子,它们躺在地垅里躲避大风。这风在白天并不太大,只是吹弯了常春藤,吹得屋顶上的瓦片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可是,一到夜里,风就咆哮起来,长时间地怒吼着,大块大块的乌云默默飘过去,低得好像要擦着地面一样。 

  苏萨娜·圣胡安听到大风拍打着窗户的声音。她把双臂枕在脑后躺着,思索着,倾听着夜间的嘈杂声,倾听着黑夜如何被夜风吹来吹去,一点也不宁静。接着,大风又嘎然而止。 

  门开了,一阵风将灯吹熄,眼前漆黑一团。于是,她停止了思索。她感到有人在细声细气地说话;接着,又听到自己得心脏在心律不齐地跳动。透过她那双闭着的眼睛,她依稀看到了灯火。 

  她没有张开眼睛:头发散乱地盖在脸上。灯光照得她嘴唇 上的汗珠闪闪发亮。她问道:

  “是你吗,神父?”

  “我是神父,孩子。”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有个黑影,它好像穿过了她得头发,黑影的头脑就在她的脸部上面。那模糊不清的人影就在她的面前,在她那细雨一样睫毛的后面。灯光是散漫的,在那个人影的胸口有一束灯光,像是一颗小小的心脏,犹如闪烁的火焰在跳动。“你的心难过得正在死去,”她想:“我知道你是来告诉我弗洛伦西奥已经死了,不过,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为他们忧虑,也不要为我断肠。我已把自己的痛苦埋藏在一个可靠的地方。可不要让你的心脏熄灭。” 

  她直起身躯,拖曳着它,来到雷德里亚神父的身边。 

  “让我怀着极度的悲伤来劝慰你!”他用双手遮着烛光说。

  雷德里亚神父让她走近自己,看她用两手护着点燃的蜡烛。接着,她又将脸贴到燃烧着的烛芯,直至闻到了烧焦了的肉味才迫使他推了她一把,并一口气将烛光吹灭。 

  于是,再次陷入黑暗中,她跑过去躲在床单下。

  雷德里亚神父对她说: 

  “我是来安慰你的,孩子。”

  “那就再见了,神父,”她回答说。“你别再来了,我不需要你。”

  她听到脚步声渐渐离去,这种脚步声总给她留下寒冷、颤抖和恐怖的感觉。

  “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来看我?” 

  雷德里亚神父关上门,迎着夜风过去。 

   风还在刮着。          

   

  一个绰号叫“结巴”的人来到半月庄,打听佩德罗·巴拉莫。 

  “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想跟、跟他谈谈。” 

  “他不在。”

  “等、等他回来告、告诉他,我是从堂富尔戈尔那,那里来的。” 

  “我这就去找他,可你得等几个小时?“

  请告诉他,有急、急事。” 

  “我会告诉他的。” 

  那个绰号叫“结巴”的人在马上等侯。过了一会儿,他从未见过面的佩德罗·巴拉莫就站在他面前了。 

  “有什么事吗?”

  “我得直,直接跟老爷讲。”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啊,就、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人杀死了堂富尔戈尔·塞、塞达诺。我和他在一起,朝‘垃圾坑’这、这个方向走去,想、想看看为什么那儿缺水。正好这、这个时候,我们看到一帮子人拦住了我们去路。从人、人群中出现一个人的声音:‘我认识此人,他是半、半月庄的管家。’ 

  “对我他们都没有在、在意。对堂富尔戈尔他、他们惹得他发、发起火来。他们对他说,他们是革,革命党,是为您的土、土地来的。‘快、快跑!’他们对堂富尔戈尔说,‘快去告、告诉你家老爷,说我们在那边见面!’他把魂都吓、吓没了。由于他身体挺、挺重,跑得不快,但还是跑了。在马跑、跑的过程中,他给打死了。死时一、一条腿在马上,一条腿在马下。 

  “这时,我连动也没有动、动一动。我等着天快黑、黑下来,就上这儿来向您报、报告发、发生的事。” 

  “你现在还等什么?干吗不走?快去告诉这些家伙,我就在这里恭候他们。有什么事请他们来跟我说。不过,你先到冈萨格拉辛去一下,你认识蒂尔夸脱吗?他可能在那里。告诉他,我要见他。对那些老兄,你就告诉他们,我在这里等候他们,叫他们有时间就来。他们是一些什么样的革命党?” 

  “我也弄、弄不清,他们是这样称、称呼自己的。”

  “你告诉蒂尔夸脱,我急需他来。

  “我一定照办,老、老爷。” 

  佩德罗·巴拉莫回到办公室,将自己关在里面。他感到自己已年老力衰。富尔戈尔倒并不使他难过,因为他终究是个入土半截的人了。他这辈子总算贡献了他能贡献的一切。他办事勤快,这也是符合他的身分。“不管怎么说,让这些疯子来尝尝蒂尔夸脱的厉害吧。”他想。 

  他更记挂起苏萨娜·圣胡安来了。她成天躲在房间里睡觉,醒着时也好像在梦中。昨天夜里他一夜都靠墙站着,借助台灯微弱的灯光,注视着苏萨娜不断地翻动的身躯,注视着她那张汗涔涔的脸,看着她的双手在抖动床单,挤压着枕头,一直把枕头都压扁了。 

  自从让她住到这里来后,他每夜都是这样痛苦地在她身边度过的,总是带着无穷无尽的不安和焦虑。他常自问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总会结束的吧,他等待着。万事都有个尽头。任何一种回忆,不管怎样强烈,总有一天会消失。 

  要是他至少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内心折磨她,使她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好象要撕裂她,使她成为无用之人,那该多好啊。

  他原来以为是了解她的。即使情况并非如此,她知道自己是他世界上最爱的女人,难道有这点还不够吗?此外,还有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她可以带着能使其他的一切回忆都消失的想象离开人世,难道这还不够吗? 

   但是,苏萨娜·圣胡安的内心世界究竟如何,这是佩德罗·巴拉莫永远也不知道的一件事。           

   

  “在那热烘烘的沙滩上我的身体感到很舒服。在海风的吹拂下,我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伸开双腿。大海就在我对面,离我很远。涨潮时,几乎没有在我的双脚上留下泡沫的痕迹…” 

  “现在讲话的就是她,胡安·普雷西亚多。别忘了将她说的话告诉我。” 

  “……天色还早。大海的浪涛上下翻滚。浪花消失了,大海明净似镜,碧绿的海水静静地随波而逝。 

  “‘在大海里我只会脱光衣服洗澡,’我对他说。第一天他跟我一起脱光了衣服。从海里出来时,他身上闪着一片磷光。那时候没有海鸥,只有那些人们称为‘丑嘴巴’的鸟儿,叫起来声音好像打鼾一样。太阳出来后,它们就不见了。第一天他跟着我,即使有我在,他仍然感到孤单。 

  “‘你好像一只丑嘴巴,只不过是这些鸟中的一只而已。’他对我说,‘夜间我更喜欢你,那时在黑暗中我们俩同床共枕,同盖一条被单。’

  “他走了。

  “我回来了,我总是要回来的。大海浸湿了我的脚踝,后来退走了,大海还浸湿了我的双膝和大腿,以其柔软的手臂搂住我的腰,在我的胸部旋转;它还搂住了我的脖子,压住我的双肩。这样,我就全身沉溺在大海里。于是,在它的拍击下,我毫无保留地献身于它,被它轻柔地占有了。 

  “‘我喜欢在大海里洗澡。’我对他说。

   “可是,他不懂这意思。“翌日,我又在大海里沐浴净身,将我献给海浪。”          

   

  傍晚,那一帮子人出现了。他们带着卡宾枪,斜挎子弹带。一共有近二十人。佩德罗·巴拉莫请他们吃饭。他们连帽子也不脱便坐在桌边,默默无言地等着。给他们端来巧克力时,只听到他们喝巧克力的声音;端上菜豆后,则又听到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嚼食玉米饼的声音(玉米薄饼卷菜豆是墨西哥人喜爱的主食。)。 

  佩德罗·巴拉莫注视着他们,他连一张脸都不认识。蒂尔夸脱就在他身后的暗处等候着。

  “老板们”,他见他们已吃完晚饭,对他们说,“我还有什么可以为诸位效劳的吗?” 

  “这顿饭是你作的东?”其中的一个用一只手扇着风说? 

  但另一个人打断他说:

  “这儿应该由我来说话。”

  “请说吧,我能为您们效什么劳?”佩德罗·巴拉莫又问。

  “如您见到的那样,我们举行了武装起义。” 

  “还有呢?” 

  “这就够了,您认为还不够吗?” 

  “可是,您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别人也在这么干嘛,您还不知道?请您等我们一会儿,等上面的指令来,到那时我们再替您打听打听起义的原因。眼下的问题是我们已来到这里了。” 

  “原因我知道,”另一个人说,“您要是愿意的话,我来告诉您。我们是起来造政府的反和你们这些人的反的,我们都已经受够了。我们造政府的反是因为它卑鄙,造你们的反是因为你们都是些恶棍、土匪,是油光满面的强盗。对政府老爷们我已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们拿子弹去跟他们说要说的话。” 

  “你们干革命需要多少经费?”佩德罗·巴拉莫问,“我也许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这位先生说得对,佩尔塞卫兰西奥。刚才你不该信口雌黄。我们是得找个财主跟我们合伙,给我们点经费,还有比这位先生更合适的人吗?喂,卡西尔多,我们需多少钱?” 

  “凭他的好心,愿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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