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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美丽,美丽得如此残忍不是么 (2)

  史奴吉·萨尔特是软糖的皮条客,还不是一个女孩儿所能遇见的最坏的皮条客。他欣赏软糖的专长,在他送来的客人中,没有哪个男人想要一个肥臀巨乳,甚至可以让他们把整张脸埋进她胸里的女人;也不包括那些说想要一个像软糖那样的甜美娃娃,但事实上是他们自己想做甜美娃娃的上了年纪的绅士。对于这种男人,软糖毫无耐心也不会提供任何附加服务。一个坏皮条客会送来刚刚进城的投机商人,那些家伙口袋里塞满了金子,寻找着像他们一样疯狂的女人,寻找能让他们捆在床柱上,并让他们将绳子全部点燃的女人。史奴吉不会那样做。他是软糖的表哥沃尔特。六年前当她来到西雅图时,他为她预付了购买生活必需品的钱,并让她安顿在黑炭夜总会楼上不错的房间里。血缘纽带使得他们能够比同行中的其他人更轻松地面对彼此,他们喜欢这种状态,并且史奴吉的床上功夫也很棒,尽管他有些大,这也是软糖没对他说过想要解雇他的原因。她没对他说过她知道他在欺骗她。她没对他说过,她曾一直梦想着成为西雅图最高贵的非白种人第一夫人,但现在她想要的却比那更多;她想要领导一个妓女联盟。她想成为菲利浦·兰道夫1,这是真的,如果你再追问一步她就会告诉你,她想成为V.I.列宁。

  莉莲与软糖一边啜饮着威士忌一边遥望窗外。“谢谢你,”莉莲又说了一遍。软糖点点头。她们都知道莉莲因未被抛弃在土堆里等死而对软糖有所亏欠,但是两人都不甚清楚软糖究竟可以或应该拿莉莲怎么办,莉莲有点太过骨感而无法迎合大众口味,并且还是个已经证实的谎言家,一个坚信在一天之内服侍两个男人简直就与妓女无异的女人。软糖现在所遇到的只是一个留宿于此的访客,既非她所想也非她所料,让她毫无准备。

  莉莲并不想做一个访客。她注视着软糖脚上精致的橙红色小鞋在地毯上轻轻地敲叩,并且看到了软糖眼中的一切:一个头脑愚钝的几乎没有任何技能的白种女人,身无分文,亦不见前途。待在一个温暖漂亮的地方--即使这地方不一定符合所有人的口味--却感到自己的突兀和碍眼,那真是令人心痛的事。就连待在别人家里也会让你心痛,哪怕那人不过是个妓女;莉莲已在脑海中想象过坚尼街上的

  临时寄宿公寓,或者是一个简陋粗劣的小木屋或者甚至是小茅草棚或爱斯基摩人的拱形石屋,就像她在雅科夫的画卷上看到过的那样,在那里面无论她将会经历些什么,嫉妒--对摆在淡棕色陶瓷橱柜里的光灿夺目的珐琅盘子、杯子和碟子的嫉妒,对明亮而充满现代感的冰箱的嫉妒,对蓝色天鹅绒长沙发和配套扶手椅的嫉妒--都将会消散殆尽。莉莲注视着软糖抹平那条有红色褶边的羽绒被,又摆好与之配套的红白条纹的枕头。

  莉莲不能告诉软糖,她曾想过要实施抢劫,这样她就可以回到通向苏菲和西伯利亚的旅途上去了;她不能说她早已注意到了深深插进床垫左侧边缘的威尼斯细短剑,它那光滑的手柄支出来了一些。相反,她只是告诉软糖她是多么地欣赏那个陶瓷橱柜,这是真的,软糖听到这话后知晓了真相,于是又一次展露笑颜。她说街对面还在卖一个绘有鸟眼花纹图案的浅棕色书柜呢,虽没有几个钱但她怕放在窗户边上的那个角落里太占地方了。莉莲则说她觉得那儿要是放一个书柜倒是挺不错的,她觉得那可以让屋子显得很充实。艾丝特·布尔斯坦--当莉莲面对软糖时她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就有一个高大的饰有花环的浅棕色书柜,那正与软糖家的东南角相配。

  两个女人从家具谈到布艺,很高兴她们能够稍稍松开每日披挂的盔甲,稍稍逃离开目前的情境和一些不能言说之事的假象。软糖了解生活之必需及依附于其上的需要,她已经藏好了所有的现金和她的金粉盒,而那把细短剑只是她唾手可得的三件武器中的一个而已。她们像那些闲适的妇女一样滑入家居琐事的暖流之中;她们像英国女士那样在客厅里缓步旅行,软糖是魅力十足的犀鸟,而莉莲则半裸着身子赤着脚。软糖本打算将无用而危险的莉莲丢到十五大街和派克街的交界处并赐予她祝福,但现在她改换了主意,仿佛莉莲有些许勉强而需要力劝一样,她说,你看上去饿得不行了,我们去吃晚餐吧。

  “金色西方”酒店“芝加哥西部最好的非白人酒店”,西雅图有色人种出了名的谦逊自夸的又一体现里的晚餐有鸡肉与香肠肉汁,泡打粉饼干与土豆泥,以及一种莉莲从未见过的炸南瓜团。软糖小口小口地咬,仔仔细细地嚼,细窄的下巴节奏均匀地活动着,直到她盘子里空空如也而其他人盘中也所剩无几。她是高效率和坚定目标的奇迹。莉莲吃得很慢,以防被这些真实食物弄得恶心,史奴吉·萨尔特坐在她们中间,左传右递着饼干,往杯子里倒着接骨木酒,俨然一个快乐的居家男人。

  在去“金色西方”的路上,软糖告诉莉莲史奴吉是一条蛇。不仅仅因为他是个皮条客,软糖说。有些皮条客就不是蛇。他们固然下流得可以,她说,但是总体上他们都是大男人而不是蛇。大男人,软糖说,往往不会那样刻毒。他们知道你知道他们只管做生意。当你盯着一个身材健硕的大男人看时,他就会冲你微笑。他仰靠着椅背坐着并且叉开两腿。他给你一杯咖啡和一块蛋糕。你可以坐在他的大腿上滔滔不绝,而他会温文尔雅地与你交谈因为他做得到。软糖说,史奴吉是那许多个肌肉发达的小男人中的一个,他们都像蛇一样卑劣。他们会突如其来地给你一击,从不关心所处形势中的微妙细节,并且你在一天里不得不上百遍地夸赞他们比那些大男人对手英俊机敏勇敢得多。大男人能用亲切的态度和他们许多人都有的温暖而深沉的微笑来哄骗你,软糖说。我信任我的史奴吉,她说。他是条纯粹的蛇。现在,莉莲盯着他,仔细探查蛇的迹象,但他却像鲁本一样高贵威严,像麦尔一样衣冠楚楚。

  史奴吉又递给莉莲一块饼干。他心里想,她真是个绝好的增添,而周围人则注视着他们三个;史奴吉喜欢这个新来女孩儿优雅的姿态和黑色的大眼睛,他还能看到蕴蓄在她身上的种种可能性。由于她的肤色和消瘦身材以及她面容的些许凝重,她不会符合每个人的口味。不过也许正是他想要的类型。他把一块又一块白肉一勺又一勺土豆泥堆在莉莲盘子里。尝尝这个,亲爱的,他说。我就喜欢骨头上带一点儿肉的女人。莉莲由着他。她太过疲倦,已懒得去想这一切看上去会成什么样。她正穿着一条从妓女那儿借来的绿裙子,正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穿着黑白相间犬牙花纹外衣,戴着与靴子相配的淡紫色圆顶毡帽的非白种男人喂着吃东西,她知道这看起来该有多恶劣,但是没有办法。或者,当史奴吉又在土豆泥里捅了个洞并将肉汁倒进去时莉莲想到,总归会有办法的,她不能受那靴子的愚弄。

  晚上,两个女人共享软糖的大床,正要入睡时软糖说道,他们把你的钱都拿走了么?莉莲在黑暗中点头作答,于是软糖找到莉莲的胳膊,并不轻柔地掐了一下把她弄醒。他们到底得了多少钱,软糖问。莉莲答道,9美元20美分,接着软糖笑了并说,是吗,然后她顿了顿又说,即使这样我也可以给你更多的。她拍拍莉莲的屁股,然后远远地骨碌到床的另一边。

  事实是,软糖的需要与麦尔·布尔斯坦或是其他大人物的需要并无多少差异。她需要一个梳妆台,当稍有闲适的时候她需要一顿丰盛的下午餐,还需要在午夜时分享受清淡的夜宵。她需要定期到雷氏药店做个短期旅行,需要有人帮她打理繁杂的日程每天都有十多个高大的白种男人逡巡或躲藏在黑炭夜总会里,只为了找到软糖。她的需要与麦尔最迫切的需要完全一致:真诚的,显然出于明智判断的,坦率无保留的,奉承。软糖能闻出来莉莲想要离开的渴望有多热切,但她知道金钱的巨大诱惑,而拥有一个白人女仆的无限风光也是软糖难以抗拒的尽管她从未提过“女仆”二字。如果莉莲能为她做事,只要做几个星期她就会攒够上路的钱。四美元一天,软糖说,做三个星期。莉莲说,五美元,做十天。软糖又说,四美元二十五美分做两个星期。莉莲于是伸出了手。软糖边握手边并无敌意地想,犹太人。

  整整十三个日夜,当史奴吉和软糖没有生意可做时,他们三个会在楼下的黑炭夜总会吃晚餐,如果软糖的约会持续到深夜,莉莲就会坐在史奴吉谈生意的那张桌子的斜对角,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读读报纸,当史奴吉手下的另两个妓女从身边经过时她会朝她们点点头拉迪威娜,黑白混血,阴沉着脸,像初次参加社交活动而颇感失望的女孩一样烦闷无聊,很受那些想逗她笑或逗她哭的客人的欢迎;另一个是“大太妃”,暴躁矮胖的威尔士女孩,除了体力持久之外没有任何专长。看到莉莲坐在那里,史奴吉就会感到快乐,就会提高音调,捕获到她的目光时,他会夸张地朝她眨眨眼再莞尔一笑,然后送过去一碗花生和根啤酒,直到他的买卖做完。莉莲为一个妓女做事并且被一个皮条客追求,这还不是曾发生过的所有事中最糟糕的。

  在她新生活的第二晚,莉莲尖叫着醒来。软糖死死地抱住她,紧贴着她的丝绸晨衣和袒露的胸。就像她母亲过去常做的那样。软糖说:“没事了没事了,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莉莲的脸贴靠着软糖温暖的肩膀。

  软糖说:“讲讲吧。我会解梦。”

  “我死了,我也瞎了。到处都是明亮的红色,就像你的眼皮里面。我能感到太阳照在脸上的温度但却看不见。一切都消失了,房屋,人们,鸡群--这是在我的家乡,在图罗夫--什么都不存在了,仿佛一片白纸。我揉揉眼睛,觉得有东西在我手中碎裂。那是干涸的血。血将我的眼皮封住了。我努力想把血擦去,但它实在太粘,我的手上也沾满了,我的手臂鲜血淋漓。地面上也是一片血红。然后我看到可怜的欧斯普--我们那时结婚四年了--趴在地上,身上覆盖着血迹,衣服因沾血而发黑,在我们之间的地上散落着各种东西。祖母的茶壶摔成了碎片,还有一个水桶。”

  莉莲知道水桶旁边是什么,她看见了那只手,她知道那是谁的手,但是她不能对正在轻轻摇晃着她的软糖说:“我母亲被割断的手就在水桶旁边。”

  她说,“我母亲在地板上,死了。我赤裸身体站在房间里,每样东西都是鲜红的,我在我父亲旁边跪下来,他穿着睡衣在门前倒下死去了,他的斧子还在他手中。还有苏菲的床--我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字是苏菲--她的床空荡荡的,于是我狂叫起来,呼喊她。就是这个梦。”梦的其余部分莉莲仍记得,阳光,清晨浅淡的金色阳光,照在欧斯普的结婚戒指上,闪耀在窗玻璃上,但那似乎并不值得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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