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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波佩雅并不爱我,因为她是不会爱任何人的,她的欲望根源只是在于她对皇帝的反感,他如今还是在她的操纵之下,他甚至还可能爱着她,可是并不把她放在心上,对她并不隐瞒他的犯罪和无耻行径。我还要对你讲一件事,可以使你安心。在临行之前,彼得对我讲不要害怕皇帝,因为从我头上不会落下一根头发的,我相信他的话。我内心里有一种声音在对我说,他的话必定会全盘实现,而且,黎吉亚呀,既然他为我们的爱情祝福,那么,皇帝也罢,地狱的各种权能也罢,甚至是命运,便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了你。当我想到这个,我像是进了天堂那么快乐,只有在天堂才是平静和快乐的。但你是个基督徒,听我谈到天堂和命运的话,也许会生气吧?不管怎么样,请你原谅我吧,因为我犯的错误是不知不觉的。

  我还没有受过洗礼,可是我的心像是一个空杯子,塔尔苏斯的保罗将向这个杯子倾注甜蜜的基督教教义,而由于那正是你所信奉的,所以对我就愈加甜蜜。我的女神,你该把这种情形看做是我的成绩。我已经倒空了我从前填满的液体,我再也不把它收回,而像一个干渴的人站立在纯洁的泉源旁坚持下去。让我在你的眼里得到恩宠吧。我在安修姆将谛听保罗的讲道消磨我的日夜,自从这次旅程的第一天起,他在我的奴隶们中就发挥了非常大的影响,他们不断地包围他,不仅把他看做一个施行奇迹的人,而且几乎看做一个超自然的存在。昨天我看见他面有喜色,当我问他在做什么的时候,他答道:“我在播种。”裴特洛纽斯听说他同我的奴隶们在一起,希望同他见见面,塞内加从加罗口里听到这件事,也要同他见见面。但是,黎吉亚呀,现在繁星已经发白了,清晨的启明星愈来愈明亮了。黎明马上就要把大海染红了,我周围的人都在酣睡,而我在想念着你,爱着你。我同晨光一起向你祝贺,我的新娘!

  维尼裘斯写给黎吉亚的信:

  我亲爱的,你可曾同奥鲁斯一家人到过安修姆吗?如果你没来过,以后我若能领你来看看这块地方,我将多快乐。从劳伦屠姆起一路上沿海是一长排的庄园,安修姆本地是绵延不断的宫殿和回廊,每逢天气美好的时候,那些圆柱就映现在水里。我在这里,也有一座房子,正好靠近水池,在庄园后面有橄榄园和柏树林,当我想到有一天这块地方将是属于你的,我就觉得大理石更白了,灌木丛更荫凉了,海水更碧绿了。黎吉亚呀,能相爱而生活是多么好啊!给我管理庄园的老梅尾克莱斯,在桃金娘下的草地上种植了一丛一丛的鸢尾花,我一见到这些花,那奥鲁斯家,那积雨池,我靠近你坐着的那花园,便浮上我的心头。这些鸢尾花也会使你回想起你幼年时代的家庭,因此我确信你会喜爱安修姆和这个庄园。来此以后不久,吃饭的时候,我同保罗谈了好长的时间。我们先谈到你,然后他开始传授教义,我一直静听着,我只能这么说,即使我有像裴特洛纽斯那样写作的本领,我也没有能力把我思想上和灵魂中所经历的一切对你解释清楚,我不会料想到在这个世界里会有这样美好和和平的幸福,这是人类至今不曾见过的。但是我保留了这一切,等我一抽出工夫回到罗马的时候,同你当面谈。请你告诉我,世界怎能在同时收容了像使徒彼得、塔尔苏斯的保罗以及皇帝这样的人呢?我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在听过保罗的说教之后,我陪尼罗消磨了一晚,你可想得出我在那里听见了什么话吗?首先他读了他写特洛伊灭亡的诗,于是抱怨他从不曾见过一座燃烧的城市。他嫉妒普里阿姆,因为他能目睹他诞生地的大火和毁灭,他是幸福的。于是蒂杰里奴斯马上接口说:“圣上呀,只要金口一言,我就拿起一个火把,在夜晚还未度过之前,陛下就可见到安修姆满城大火。”但皇帝称他是傻瓜。“那么,”他说,“我到哪里去呼吸海的空气并调理众神赏賜给我的嗓门呢?正如人们所说,为了人类的利益,我必须注意爱护我的嗓子。使我受到损害的不是罗马吗,使我的嗓子发哑的不是苏布拉区和埃斯查里内区闷死人的臭气吗?燃烧罗马不是要比火烧安修姆会呈现出一百倍更悲剧更宏伟的壮观吗?”这时所有的人纷纷议论,都说一个征服了世界的城市,要是变成了一堆灰烬,那个城市将会成为怎样前所未闻的悲剧?皇帝当众说,到那时他的诗歌将胜过荷马的史诗了,他开始叙述他将怎样重建那个城市,而未来的时代将怎样赞美他的成就,与这种成就相比,其他一切人类的工作全将显得渺小了。这时那群喝醉了酒的座上客,开始喊道:“就这么办吧!就这么办吧!”可是他说道:“我必须有更诚实更忠心的朋友才行。”

  我坦白地说,当我听到这些话,我立刻惊慌失措,因为你,最亲爱的,正住在罗马。现在我对于当时的惊惶觉得好笑了,我想,皇帝和那些皇亲国戚,尽管是疯狂的,却还不敢去做这样疯癫的举动。不过,你可以看出一个人为了他的爱人是多么担忧,我真希望黎努斯的家不是在那样狭窄的小胡同里,不是在外地人的居住区里,万一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些地方就更没人过问了。依我来看,就连帕拉修姆宫要你去住都是不够格的,因此我还是希望凡是你从幼年习以为常的那些装饰品和安乐生活所必需的,一样都不得缺少。我的黎吉亚,搬回到奥鲁斯家去吧。我在这里多次考虑了这个问题。如果皇帝是在罗马,你一回去,奴隶们或许会把消息传到帕拉修姆宫,引起他对你的注意,而为了你胆敢违抗圣旨会受到迫害。但他要在安修姆长期住下去,在他回去以前,奴隶们早已不会再谈起你的事了。黎努斯和乌尔苏斯可以随你去。再则,我一直希望在皇帝还未回到帕拉修姆宫以前,你,我的女神,将住到你在卡里内郊区自己的家里了。祝福你跨过我门槛的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刻吧,如果我正要励行信奉的基督恩准了这件事,愿它的名义也得到祝福。我将侍奉“它”,把生命和鲜血交给“它”。我说的话,语无伦次,应该说我们两个,只要生命一息犹存,就一同侍奉“它”。我爱你,并以我整个的灵魂向你致敬。

  乌尔苏斯正从水池里取水,一面用绳子曳起双吊瓶,一面小声地唱着一首奇妙的黎吉亚人的歌曲,同时以充满欢欣的眼神望着黎吉亚和维尼裘斯,他们在黎努斯花园里的柏木林中,像两座雕像那么洁白。没有一丝微风拂动他们的衣服。当他们手牵着手在黄昏的静默中谈话的时候,一片金黄和百合色的暮色渐渐笼罩了世界。

  “马库斯,你没得到皇帝的认可就离开了安修姆,不会惹上祸吗?”黎吉亚问道。

  “不会的,亲爱的。”维尼裘斯答道。“皇帝宣布,他要在两天之内闭门不出,同台尔普诺斯一起编写新歌曲。他常常这么做,每逢这种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了。再说吧,既然我到了你身边,眼睛看着你,皇帝对于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想念你已经熬不住了,几天来夜里睡不着觉。有好几次,我疲倦得在打瞌睡,可是会突然醒过来,觉得你像是正要遭遇到危险;有时我梦见从安修姆送我回罗马的驿马被人偷去了,我骑着这些马将比皇帝任何一个信差都可更快地跑过了这段路。没有你,我再也支持不下去。我太爱你啦,我亲爱的,我最亲爱的!”

  “我知道你要来的。有两次,我请求乌尔苏斯跑向卡里内郊区,到你家里探问你的消息。黎努斯拿我打趣,乌尔苏斯也笑我。”

  的确,她分明是在等待他,她把她平素穿的黑色衣服换了一件细软的白色长袍,她的胳膊和头浮现在美丽的襞褶上,像是樱草从白雪中采出来。她头发上插了几朵粉红的白头翁。

  维尼裘斯用唇吻着她的手,然后他们坐在野葡萄藤中间的石凳上,互相偎依着,默默不语,望着暮色,眼里反射出最后的黄昏光辉。

  寂静的黄昏美景渐渐地把他们掩罩了。

  “这里多么安静啊,世界多么美呀。”维尼裘斯放低话声说。“夜静得不可思议。我感受到一生中未曾有过的快乐。告诉我,黎吉亚,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爱情。过去我认为爱情不过是血液和欲望中的火焰,而现在我才看出,一个人是可以用他的每一滴血和每一口气来相爱的,因此会感觉到这样甜蜜和不可测量的静默,仿佛睡神和死神使灵魂得到了安息。这在我是新的东西。我观望着这些树木的静寂,像是感到它沁入我的心里。现在我才体会到,世上有一种幸福是人们至今所未尝受过的。现在我才懂得为什么你和庞波尼雅·戈莱齐娜会那么平静……是的!这是基督恩赐的……”

  正在这时,黎吉亚把姣美的面庞贴在他的肩膀上,说道:

  “我亲爱的马库斯……”

  她再也讲不下去。欢乐、感谢以及现在她才有资格同他相爱的那种情绪,使她的声音闷住了,可是她眼里充满了感动的泪。维尼裘斯抱住她那娇美的身体,让她更靠近一些,过了一会儿,他说:

  “黎吉亚!祝福我第一次听到‘它’的名字的那一时刻吧。”

  她悄悄地答道:

  “我爱你,马库斯。”

  两个人又默不作声了,他们那感情洋溢的胸怀发不出话声。柏木上已经不见了最后的百合色的反光,花园在新月下开始变成银色的。

  过了一会儿,维尼裘斯又说:

  “我知道……我一来到这里,一吻了你那亲爱的手,我就从你的眼里看出你有一个疑问:我是否理解了你所信奉的那神圣的教义,我是否已经接受了洗礼?没有,我还没有受洗,可是,我的鲜花,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吗?保罗对我说:‘我已经叫你信服了上帝到过的世界,并为了拯救世界,让自己钉上十字架,可是让彼得在恩惠的泉水里给你施洗,他第一个伸出手来搭在你的身上,而且是第一个给你祝福的。’我也希望,你——我最亲爱的人,亲眼看着我受洗,同时希望庞波尼雅做我的教母。这就是我还未受洗的缘故,虽然我已经信奉了救世主和它那慈祥的教义。保罗说服了我,使我改变了信仰,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既然上帝的门徒这么说,基督来到了世界,而且它曾经对保罗显灵,我怎能不相信呢?既然它从死亡中升天,我怎能不相信它是上帝呢?人们看见它在城里、在湖上、在山上,那些从不说谎言的人看见了它。我第一次在奥斯特里阿努听彼得讲道的时候,我已经相信了,即使在当时我都对自己说:全世界任何别的人或许会说谎,可绝不是这个说‘我看见了’的人。但是我怕你们的教义。我似乎觉得你们的教义会从我手头把你夺去。我认为其中没有智慧,没有美,也没有幸福。今天当我懂得了这种教义的时候,如果我还不希望真理代替荒谬,爱情代替仇恨,美德代替罪恶,诚实代替背信弃义,恩惠代替报复来统治世界,我又算是怎样一种人呢?一个人没有这样的愿望去选取这条路,他又算是怎样一种人呢?你们的教义所教导的就是这个。别种教义也希望公正,但只有你们的教义是使人心地公正的。

  不仅如此,它使人心地纯洁,正像你和庞波尼雅的心那样,它使人心地诚实,正像你和庞波尼雅的心那样。我要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那我真是瞎子了。如果基督——上帝于此之外又应允给予永恒的生命,应允给予只有全能的神才能给予的无限幸福,那么,一个人还能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倘使我质问塞内加,要是邪恶能带来更大的幸福,那么他为什么以美德来训诫人,他将答不出任何合理的解说。但是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应该保持优良品德。那是因为善与美是发源于基督,也因为当死亡合上了我的眼,我将找到生命和幸福,我将找到我自己和你,我最亲爱的人……这一种教义既道出了真理而又消灭了死亡,我为什么不热爱和接受它呢?谁能够爱恶胜过于爱善?我过去以为你们的敌意排斥幸福,而近来保罗已经说服了我,这种教义不仅不剥夺幸福,反而能给予更多的幸福。我的头脑里几乎不能容纳这些,可是我觉得那是真实的,因为,倘使我用暴力抢劫了你,把你关在我的家里,我绝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幸福,将来也不会有。你瞧,在片刻之前,你还对我说‘我爱你’,即使我行使了罗马整个的权力,我也不会从你嘴里博得这句话。黎吉亚呀!理性告诉我,这种教义是神圣的,是至美至善的,而心情也有这样的感觉,那么,谁又能抗拒这两股力量呢?”

  黎吉亚静听着,一双蔚蓝的眼睛盯住他,在月光下这双眼睛像是神秘的花朵,像是花朵浸了露水。

  “是的,马库斯!这是真话!”她把头更紧紧地偎依着他的肩膀说。

  在这一瞬间,两个人感觉到无限的幸福,他们体会到爱情之外另有一种力量把他们结合起来,这种力量既甜蜜又是不可抗拒的,借助于它,爱情的本身变成无尽无休的,变迁、欺瞒、阴谋甚至是死亡都不能使这种爱情屈服。他们非常确定,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他扪也不会终止彼此的爱情,终止互相的依附。为了这个理由,他们的灵魂里充溢着一种难以表达的和平。此外,维尼裘斯还感觉到这种爱情不仅是纯洁的和深厚的,同时也是崭新的,这个世界至今不曾有过也不可能给予像这样的爱情。在他的头脑里,周围的一切——黎吉亚、基督的教义、静静地映照在柏木上的月光、寂静的夜色一全都同这种爱情交织在一起,因此在他看来,整个宇宙像是充满了这种爱情。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出悄悄的颤动的声音说话了:

  “你将成为我的灵魂,灵魂是世界上我最宝贵的东西。我们的心将一起搏动,我们共同祈祷,我扪共同感谢基督。我亲爱的人哪!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崇拜慈祥的上帝,而且知道,当死亡来到的时候,我们像在香甜的睡眠之后,会朝着新的光明重新睁开我们的眼睛,还能想象出什么情景是比这更好的呢?我只觉得奇怪,为什么在最初我不理解这个。你可知道现在我有怎样的想法吗?我认为,谁也不能抗拒这种教义。两百年或三百年之后,全世界都要接受它,人民会忘记朱庇特,除了基督再没有别的神,除了基督教的庙堂再没有别个庙堂。谁不盼望自己幸福呢?啊,我听过保罗同裴特洛纽斯的一场谈话,你可知道裴特洛纽斯在最后怎么说吗?‘这种宗教不是为我而设的。’可是他再答不出别的话来。”

  “你把保罗讲的话再对我说一遍黎吉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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