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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一天晚上,在我家里,裴特洛纽斯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拿别人开玩笑,因此保罗对他说:‘聪明的裴特洛纽斯,既然当时你还没来到世界上,你怎能否认基督的存在和从死亡中升天呢?而彼得和约翰曾经见到他,我在大马士革的路上也见到他。首先让你的智慧证明我们是些骗子,然后你才能否定我们提出的证据。’裴特洛纽斯答说,他绝对不想否认,因为他知道世界上发生过许多不可理解的事情,却有些可信赖的人们替它们作证。可是,他说,发现某一个新的外国的神是一回事,而信不信他的教义是另一回事。‘我不愿意结识任何东西,’他说,‘那将损毁了人生和败坏了人生的美。我们的众神是不是真实的,这无关重要,然而他们是美丽的,他扪的主宰对于我们是愉快的,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保罗这样回答:‘你不肯接受爱情、正义和慈悲的教义,是因为你害怕人生的忧虑,可是想想看,裴特洛纽斯,你的生活果真能脱却了烦恼吗?在你们那些最富有和最有权势的人们当中,不管是你,大人,或是任何人,都不能知道晚上睡r觉,明早会不会有一道死刑状把他唤起来。可是请你答复我,如果皇帝信奉了以爱情和正义来教人的这种教义,你的幸福不是更有保障吗?为了你的欢乐你在提心吊胆,而到那时,人生不是更快乐吗?讲到人生的装饰和美,如果说你们给凶恶的、复仇的、淫邪的和不诚实的众神建立了那么多美丽的庙堂和雕像,那么,你们给真理和恩惠的惟一的神建立了庙堂不会是更美吗?你现在很满意你的命运,因为你富有,过着奢侈的生活,然而尽管你出自华贵的家庭,你照样会变成贫穷和无依无靠,到了那时,真的,如果人民是信奉基督的,你就会觉得世界是更美好的了。在你们的城市里,就连很富有的父母,常常都不愿意操劳养活自已的孩子,而把他们送出家门之外,这些孩子称作“寄宿生”。大人,你也可能变成这么一个“寄宿生”。

  但如果你们那些做父母的,按照我们的教义去生活,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如果你们到了成人的年龄,同你们所爱的女人结了婚,你们总愿意她们至死对你们保持忠实。可是你看一看,你们这里是怎样的情形,那是多么地无耻,多么地皁劣,多么藐视夫妻的关系!如果在你们的女人中间碰到一个你们称为‘不嫁二夫’的女人,你们自己都觉得惊奇了。可是我要告诉你,那些心里有基督存在的女人不会不忠于她们的丈夫,正如做丈夫的基督徒要对他们的妻子保持忠实一样。但是你们对于统治者、父亲、凄子、儿女以及奴仆全没有把握。整个世界在你们的面前发抖,而你们在你们自己的奴隶面前发抖,因为你们知道随时随地都会发生一场反对你们暴政的可怕叛乱,这样的叛乱已经有过好多次了。你虽然富有,可是你不知道明天是否有人命令你放弃你的财富;你虽然年轻,可是明天你也许必须死掉。你在恋爱,可是阴谋诡计在暗中算计你;你在迷恋庄园和雕像,可是明天强权会把你扔进潘达塔里亚的旷野里;你有几千个奴仆,可是明天这些奴仆会叫你流血。如果是这种情形的话,你怎能安静和快乐?你怎能过着欢乐的生活?可是我宣扬爱,我宣扬一种教义,命令统治者爱他们的臣民,命令主人爱他们的奴仆,命令奴仆心甘情愿地服务,行为公正,以情谊为重,最后它预约了像无涯的大海那样无限的快乐。那么,裴特洛纽斯,既然这种教义改正了人生,既然你自己都会得到一百倍以上的快乐和安全,倘使它能像你们罗马统治并占有了世界那样拥抱了世界,你又怎能说这种教义是破坏了人生呢?”

  “黎吉亚呀,保罗这样说,可是裴特洛纽斯说道:‘这对于我没有用。’他装作瞌睡的样子走出去,临走的时候他又说:‘小犹太人呀,与其听你讲道,我情愿去找我的欧妮姬,但是如果到了讲坛上我可不愿同你作对。’我用整个灵魂谛听着保罗的谈话,当他谈到我们的女人的时候,我全心全意地称颂着这种教义,你就是从其中萌发出来的,像春天在丰饶的田野上生出的百合。当时我这么想:那里有个波佩雅,她为了尼罗丢掉了两个丈夫;那里有个卡尔维雅·克丽斯皮尼拉,还有个尼吉甲。除了庞波尼雅,我所认识的差不多全是那样,她们拿信义和赌咒做买卖,但是她,我的心上人,不会私逃,不会欺瞒,不会扑灭家庭的炉火,哪怕我所信赖的人全都遗弃了我,欺瞒了我。因此我在内心对你倾诉:如果我不用爱情和尊敬来报答你,我又怎能表示我的感谢呢?我在安修姆,好像你就在我身旁一样,始终在跟你谈心和互相交谈,你可感觉到吗?为了你从皇宫避开我而逃走,我更爱你一百倍。我再也不贪恋那皇宫,再也不贪恋它的奢华和音乐,我只想着你。只要你开口,我们便可离开罗马,到遥远的地方安居下来。”

  黎吉亚一直把头依靠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在沉思,这时抬起眼睛,望着柏木的银色树顶,答道:

  “很好,马库斯。你写信同我谈到西西里,奥鲁斯夫妇也希望到那里去度他们的晚年维尼裘斯快乐地打断她的话:

  “是的,我亲爱的!我们的田地是互相连接的。那里的海岸真是美妙,气候比罗马更明媚,夜晚更清朗,芬芳而又透明……在那里,生活和幸福几乎是分不开的、一致的。”然后他开始梦想着将来。

  “在那里,人们会忘掉一切烦恼。丛林里,橄榄树中间,我们可以在荫凉下散步和休息。黎吉亚呀!那将是怎样的一种相亲相爱的生活呀,一起注视着大海,一起了望着天空,一起崇拜温厚的上帝,安安静静地做着合乎正义和真理的事情两个人又沉默了,展望着未来;他更用力把她拉近身边抱得更紧,他手指上的骑士指环在月光下发亮。在贫苦人民居住的那一带,万物都在睡眠,没有一丝声息搅扰了寂静。“你可允许我去看望庞波尼雅?”黎吉亚问道。

  “当然,我亲爱的。我们要邀他们到我们家里,或我们亲自去探望他们。你可愿意把使徒彼得接到我们家里?他已经衰老得挺不直身子,还在终日奔波。保罗也要常来看我们,他会改变奥鲁斯·普劳侈斯的信仰,正如军人在遥远的国土上建立了殖民地那样,我们将建立基督徒的殖民地。”

  黎吉亚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掌,想用唇去吻,可是他仿佛怕吓跑了幸福似的,悄悄地说:

  “不,黎吉亚!不!是我应该尊敬你、崇拜你,把你的手伸给我。”

  “我爱你。”

  他用唇吻着她那像素馨花一样洁白的双手,暂时间他们只听到自己心脏搏动的声音。空气纹绦不动,柏木林屏息静止,好像它们也把气息闷在自己的胸膛里……

  猛然间,一阵像是来自地底的、出乎意料的深沉的轰响,冲破了沉默。黎吉亚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寒颤。维尼裘斯站起来说道:

  “獅子在兽苑里吼叫了……”

  两个人侧耳倾听。这时随着第一次的吼声,从四面八方,从城里各个地区,响起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的轰响。在这个都市里,各个竞技场有时收养着几千头獅子,在夜间它们常常走近栏杆,把庞大的脑袋靠在栏杆上,喊出了它们对自由和荒野的憧憬。这一次它们又开始了,在夜的静寂中彼此呼应,吼声弥漫了整个城市。在这些吼声里,有那么难以描述的阴惨和恐怖,把黎吉亚对于未来的、光明而又安详的幻影冲破了,她的心收缩着,怀抱着不可思议的恐惧和悲哀,静听着。

  可是维尼裘斯用胳膊抱住了她,说道:

  “亲爱的,不要怕。竞技就要开场了,所有的兽苑里都装得满满的。”

  就在越来越响亮的獅子怒吼的伴奏中,他们两个走进黎努斯的房里去。

  这期间,裴特洛纽斯在安修姆几乎每天都获得新的胜利,压倒了那些同他竞争皇帝宠幸的皇亲国戚们。蒂杰里奴斯的势力一败涂地了。在罗马,有时必须除掉那些似乎带有危险性的人物,掠夺人们的财产,解决一些政治事件,或是以他们的奢华或恶劣趣味做出一些耸人听闻的排场,最后还要满足皇帝稀奇古怪的胡思乱想,在这种时候,蒂杰里奴斯是个能手,也无所不为,所以他成为不可缺少的人手。但在安修姆,一片青绿的沧海映照的宫殿中,皇帝过着一种希腊式的生活。从早到晚,他同他的侍从念着诗歌,谈论着诗歌的结构和雕琢,欣赏着得意的表现语法,沉湎于音乐和戏剧,总而言之,专门从事希腊天才曾经发明的,用以美化人生的一切。在这样的情景下,裴特洛纽斯比起蒂杰里奴斯和别的皇族来是无可比拟地更有素养,他机智、善辩、独具细致的情愫和趣味,必然取得出人头地的优势。皇帝乐于同他结交,采纳他的意见,写了诗向他请教,对他表露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的友谊。

  从周围的人们看来,他的影响终于赢得最高的胜利,他和皇帝的交情已经是牢不可破,将持续好多年。就连那些从前对这位优美的乐天主义者不表好感的人,现在也开始包围他,争取他的赏识。有不少人甚至真诚地从内心高兴起这么一个真正有知人之明的人能取得了重要的地位,他以怀疑的微笑接待了昨日敌人的恭维,但是,由于天性不爱多事或是由于洁癖,他并不报复,并不行使他的权力陷害人或是置人于死地。有过不少次,他甚至可以毁了蒂杰里奴斯,可是他宁愿嘲笑他,暴露他的鄙俗和缺乏风雅。罗马的元老院呼出一口大气,因为一个半月以来并未发出什么死刑状。在安修姆和都城里,人们的确已经在传说皇帝和他的宠臣放荡地做出一些出奇的风流韵事,但每个人都认为宁可有一个风流皇帝,也总比有一个为蒂杰里奴斯所左右的野兽般残暴的君主要更好一些。蒂杰里奴斯惊慌失措了,他犹疑不决是否应该让步服输,因为皇帝一再说,在整个罗马和他的宫廷里,只有两个杰出人物能够互相理解,两个真正的希腊人:他和裴特洛纽斯。

  裴特洛纽斯那种惊人的灵活,给人们一种信念,认为他的影响将比任何人持久。他们不能想象皇帝怎么少得了他,他能同谁去谈论诗歌、音乐和赛马呢,他能从谁的眼光看出他的创作是否真正完美呢。而裴特洛纽斯像平素一样漠不关心,似乎毫不重视他的地位。他像平素一样疏忽大意,懒懒散散,怀疑而又机敏。他往往给人一种印象,仿佛这个人瞧不起他们,瞧不起自己,瞧不起皇帝以及整个世界。有时他胆敢面对面地批评皇帝,当别的人断定他做得太过火了,或者纯然是自寻灭亡的时候,他却有办法把那批评突然一转,结果反而于他有利,他使得当场的人们惊奇异常,而且叫人确信,任何一种逆境他都能顺利地脱身。约在维尼裘斯从罗马回来后的一个星期内,皇帝从他的《特洛伊之歌》选出几段朗诵给小圈子里的人们听,当他读完,廷臣竞相赞叹之后,皇帝朝裴特洛纽斯瞥了一眼,询问他的意见,他答道:

  “这首诗平常得很,可以投进火里烧掉。”

  当场其他人的心脏害怕得停止了搏动,尼罗自幼年时代起从未听过任何人跟他讲这样的话;只有蒂杰里奴斯面露喜色。维尼裘斯则吓得脸色发白了,他相信至今从没有醉过的裴特洛纽斯,这一次可真是喝醉了。

  可是尼罗发出和蔼可亲的声调,而声音里显然带有自尊心受了重伤的声音,问道:

  “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缺点?”

  这时裴特洛纽斯放肆地攻击他。

  “不要相信他们的话,”他说着用手指了指周围的人,“他们什么都不懂。陛下问这首诗里有什么缺点吗?陛下要听听真心实话,我可以讲出来。这首诗在维吉尔是好的,在奥维德是好的,甚至在荷马都是好的,然而在陛下却有不足之处。陛下不能这样随便写作的。内中描写的大火,光焰不够强,火力不够热。别听卢卡奴斯的奉承。他要是写了这首诗的话,我该承认他是个天才,而在陛下却不同。陛下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陛下要比他们伟大得多;众神给了陛下如此的天赋,所以就有更多的要求。但陛下却漫不经心,宁可在饭后打个盹儿,却不肯勤学苦练,陛下本可以创造出世界上至今未曾有过的作品。因此我敢冒犯天颜说一声:写些更好的作品吧!”

  他毫不在意地说了这番话,像在嘲笑,又像在呵斥,可是皇帝快乐得眼里噙着一泡泪水,说道:

  “众神没赐给我多大的才能,可是给了我更伟大的东西,也就是,一个真正的评判人和朋友,惟一的一个能够对我当面讲真话的人。”

  说着便把长满红毛的肥手伸向那从戴尔菲城抢夺来的黄金七星灯台,要把诗烧掉。

  但是裴特洛纽斯在纸板还没触到火焰之前,把它抢了过来。

  “不,不!”他说。“作为皇上的御作虽觉不足,但这到底是人类共有的不朽杰作,赐给微臣吧“这么说,等我把它装在我自己发明的圆筒里再送给你。”尼罗一面答话一面拥抱裴特洛纽斯。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是的,你说的是真话。我写特洛伊的大火,光焰不够强,火力不够热。我一向认为,要是能够敌得过荷马就可以满足了。缺乏勇气和低估自己的能力始终束缚了我。你扩大了我的眼界。但是你可知道为什么会有你所指摘的缺点吗?雕塑家雕刻神像的时候,需要找模特儿,而我没有模特儿,我从来没见过一座燃烧的城市,因此我的描写缺乏真实性。”

  “那么我就要说只有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才懂得这个道理。”

  尼罗沉吟地停了一下,说:

  “答复我一个问题,裴特洛纽斯,你可懊悔特洛伊的焚毁?”

  “懊悔吗?凭维纳斯瘸腿的丈夫宣誓,一点都不!我要讲明我的道理。如果普洛米修斯没有把火带到人间,如果希腊人没有对普里阿姆发动战争,那么特洛伊城便不会烧毁,而且如果没有那场大火,埃斯库罗斯便创造不出他的《普罗米修斯》,正如若是没有那场战争,荷马便创造不出他的《伊里亚德》。我认为有了《普罗米修斯》和《伊里亚德》要比保留那个破烂的小城市更好一些,我想,那个城市是肮脏困苦,要是到了现在,那里充其量也不过是安置一个倒楣的总督,恐怕常常还要同地方议会吵吵闹闹来麻烦陛下。”

  “这种话真是至理名言。”尼罗说。“因为艺术和诗歌有权利要求,而且也应该为了它们牺牲一切的。阿凯亚人提供荷马写《伊里亚德》的题材,是幸福的;普里阿姆目睹他诞生地的焚毁,是幸福的。而我呢?我从没见过燃烧的城市。”

  接着是一阵沉默,蒂杰里奴斯终于开口了。

  “皇上,我已经启奏过啦,只要陛下发令,我就可烧掉安修姆。如果陛下舍不得这些庄园和宫殿,我就下令烧毁奥斯恰港的船只,或者在阿尔巴诺小山上建造一座木头城市,陛下可亲自把火焰投出去。陛下可愿意吗?”

  可是尼罗对他投射出轻蔑的目光。

  “要我去观望木造小屋的燃烧吗?你的头脑简直贫乏透了,蒂杰里奴斯!再说,我也知道,你并不十分重视我的才能和我的《特洛伊之歌》,因为照你判断,任何牺牲都是太过分了。”

  蒂杰里奴斯慌乱了,可是尼罗像是要转变一个话题,过了一会儿接着说:

  “夏天快要来到了……啊,眼前罗马必定是臭气熏天的!可是还必须回去参观夏天的竞技。”

  这时蒂杰里奴斯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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