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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尼禄很快回转,让自己置身于重重阿拉伯香料的云雾中——那些云雾使他觉得自己仿若是位神明,观看他,佩特罗尼乌斯,或这提盖里努斯为宴会点选的节目。

  宾客们有的又点了一些诗歌,或者是去听人清谈,在那些对话里,耍奸露滑取代了聪明才智。接着,着名的滑稽剧演员帕里斯表演了伊俄的故事。这位阿戈斯国王伊那科斯的女儿被化成云团的朱庇特所引诱,接着,她被妒火中烧的朱诺变成一只奶牛;之后,她成了牛首人身的女神,被埃及人取了伊西斯的名字,受他们的崇拜。那些从来没见过一个技巧这么娴熟的滑稽剧演员的人——尤其是吕基娅——都觉得,他们正在观看的是奇迹和魔法。帕里斯的双手和身躯造就了一座完整的、角色齐备的舞台,将这座舞台布满了栩栩如生的画面和各种原本用舞蹈难于表现的下流动作。他双掌在空中击打,造出了一朵偷偷摸摸地寻欢作乐,充满了活力和火焰的云团,这云团颤动着,色心荡漾地纠缠着一个姑娘,那姑娘被快感激荡得近乎晕眩、迷迷糊糊。这不是舞蹈,是一幅活生生的图画,清晰地展现了不正当的欢爱、无耻和迷乱,还揭露了情人们在床榻上的所有秘密。司掌情欲和生育的大地女神库伯勒的祭司们吹着长笛,敲着钹,弹着西塔拉琴,拍着手鼓走进场,一群珠光宝气的叙利亚舞女们跟在他们后面跑了进来,奉上她们在克里特仪式上庆贺丰收和繁衍的舞蹈,仪式中充斥着狂野的尖叫,挥来舞去的胳膊腿儿,甚至就连音乐也是狂野的。吕基娅害怕了,她缩成一团,浑身颤抖,心情激动;她觉得她是坐在火堆之上,就要变成了一堆灰烬。她不能理解怎么就没有雷轰下来,把这座宫殿摧毁,或者是房顶怎么就不塌下来,砸向这群赴宴者们的脑袋?

  可是,落下来的只有从固定在房顶网兜里撒下的玫瑰花。这时候,喝得半醉的维尼奇乌斯在她耳边喃声低语。

  “我在奥路斯家花园的喷泉中见到了你。我就是从那时起爱上了你。你没看见我,不知道我在瞧你。那时,晨光初露,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即使你的身体藏在长衫里面,我还是像那时那样看你……把长衫脱掉,就像克利司披尼拉那样。你看到那场舞蹈了吧,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与那样的欢爱相比。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一直都在追求欢爱。来吧,到我怀里来,把你的脑袋贴到我的胸口上,闭上你的眼睛。”

  仿佛要晕倒了似的,吕基娅觉得手臂和鬓角受到了重击。她的脚下出现一座万丈深渊,她飞快落了下去,可这个前一刻还显得那么亲近,那么让人信任的维尼奇乌斯却没有给她一点点帮助。实际上,维尼奇乌斯在把她往自己身后的陷阱里推,她感到凄然绝望。

  害怕的感觉去而复返。害怕这个地方,害怕那些赴宴者,害怕他,也害怕自己,这些感觉缠住了吕基娅,内心里,一个像彭波尼娅的声音催促她自救,然而又有别的什么告诉她,一切都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察觉到这滚滚热浪的人已经迷失了自己;没有什么能救她,也没有谁看到了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在听维尼奇乌斯对自己说话时,她听见他的心狂乱跳动着,一如她自己的心,当维尼奇乌斯压到她身上的时候,他怀着期待,浑身颤抖。

  她变得头晕目眩,不知所措。她想她会晕过去,然后某些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她知道她不能逃跑,因为任何未经允许就离席的人都将冒着惹怒皇帝的危险。只要他在,就没有人敢站起来或离席而去……但是即使不是这样,她也知道她没有勇气去那么做。

  此时,离宴会结束还遥不可及。奴隶们不停的奉上新的菜肴,所有刚喝光的酒杯马上被再次注满,这时,两个裸着身子的摔跤手出现在餐床外围的开阔处。当这两幅身躯挤碰到一起并且形成扭动的一团时,魁梧结实,涂满香油的身体上便闪出光泽来;骨头和筋腱在两个人有力的拥抱时发出了咔咔声,一声粗嘎,危险的低吼从他们咬紧了的牙关中泄出,他们的双脚在铺满藏红花的地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伺机而动;或者他们静立不动,互相锁定对方,让观看者相信他们看的是雕像。

  罗马人津津有味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脖子,粗壮的双腿,肌肉突起的手臂和肩膀绞在一起,不过这场较量并没有持续多久。克罗顿,这个帝国的常胜冠军和角斗士学校校长,没有给人留下机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罗马最强壮的人。他的对手的呼吸很快急促起来,然后,他开始呻吟。他脸色发紫,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终于,他软踏踏地垂在了克罗顿的胳膊上。

  克罗顿把他的手下败将倒摔到地上,踩上他的背,将双臂叉在胸前,用胜利的眼神巡视着场内,这时,掌声再次响了起来。

  赴宴者们醉得连自己周围的东西都看不清,摔跤表演之后,那些耍把式的,演杂技的,扮小丑的,模仿动物的人没有得到他们多少关注。宴会逐渐演变成一场酩酊大醉的狂欢。那些叙利亚舞娘们这时到餐桌上和宾客们滚到了一起。音乐变成了一首不协调的狂响曲,混杂了西塔拉琴,长笛,亚美尼亚小手鼓以及钹,埃及拨浪鼓,铜号和铜喇叭的声音。在这一片喧嚣中,想说说话的宾客们的声音被掩住了。他们咆哮着让那些乐手滚出去。空气又热又闷,充满了鲜花的芳香和香料的香气——在整个宴会期间,漂亮的侍童们不停向宾客们的双脚上泼洒这些;充满了人身上的气味和藏红花的气味。灯光惨淡,闪烁摇曳,在头顶和前额上戴着的桂冠斜到了一边,一颗颗汗珠下的脸庞阴沉灰暗,发出微光。

  维特里乌斯滚到了桌子底下,尼吉蒂娅身上的衣服脱到了腰部,她把自己一颗幼儿似的脑袋靠在卢坎的胸口歇息;卢坎醉得和她不相上下,自娱自乐地吹散她头发上的金粉,金粉打着旋飞起来时,他哈哈大笑。维斯提尼乌斯对自己周围的人无动于衷,因为喝醉了而显得固执,继续重复念叨摩普索斯给不信梦的人的答案。图里乌斯鄙视所有的神明,用缓缓的,拖得长长的音调奚落他们,不时打个嗝儿,把话说得断断续续。

  “因为,”他打着嗝说,“你们了解吧……如果色诺芬说的天体是圆的,而且如果这天体木桶代表了人们崇拜的太阳神,那么,你就可以像踢木桶一样踢一踢这么一个天神——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老多米提乌斯·阿菲尔被这个渎神行为冒犯了,他愤愤然地摇着头,把法勒那斯葡萄酒吐了自己的托尼一身。作为一个贪得无厌的窃贼和拿赏金的告密小人,他信仰神庙里的每一位男神和女神,神越多越好。他大声嚷嚷道,有人说罗马不会长久。有人说它已经在灭亡了。怎么就不能长久呢?怪谁?要怪年轻人,就怪他们。他们太追根究底了。年轻人对信仰不尊重,没有信仰就没有道德。所有严格的老规矩都被丢弃一旁。甚至都没有人想到,伊壁鸠鲁派根本就不可能挡住蛮族人。啊!那些伊壁鸠鲁派和他们的及时行乐是时代的主流。的确,要满足一切感官的需要!活一天就要享受每一种快乐!嗯,那太糟了,太糟了。至于他,他很遗憾,他目睹的时代惟有放任玩乐才是逃避现实的明智避难所,惟有荒唐淫逸才是一剂解毒剂,解除折磨有良知的痛苦。

  怀着这样的想法,这个老贼拽过一个叙利亚舞娘,把自己没了牙齿的嘴巴扑到她的脖子和双肩上。秃顶的年迈长老美米乌斯·列古路斯看到这副情景,晃了晃他那桂冠歪到一边的脑袋,模糊不清地嘲讽。

  “谁说罗马要灭亡了?放屁,我才清楚。我是元老,难道不是吗?高高在上的元老。瞧一眼你们的将军们吧,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个一清二楚,有三十个军团在保卫我们的大罗马帝国!”

  他握起一个拳头,把拳头压到自己的鬓角上,吼出声:“三十个军团!三十个军团驻满从不列颠到帕提亚的边境!”接着他停顿了一下,不确定地挠了挠头。

  “还是三十二个来着?”

  他也就到这里了。思考是一件非常费神的事儿,数数就更是不行了,他滚到餐桌下,开始呕吐,火烈鸟的舌头、烤肉、冻蘑菇、沾了蜂蜜的龙虾,还有各种各样的肉类,各式各样的鱼,还有其他被他喝掉和吃掉的东西,全被吐了出来。

  可是,这么多保卫边境的军团也不能让多米提乌斯·阿菲尔放心。不,不,他嚎啕大哭道,罗马终将灭亡。罗马已经丧失了对众神的信仰,不再遵守严格的古老规矩。罗马注定灭亡!啊,生活是这么美好,皇帝是这么仁慈,美酒是这么香醇!这一切将多么可惜!啊,真是让人扼腕!

  接着,他把脑袋伏到舞女的肩头,放声大哭。

  “谁在乎那美好的来世。”他哀戚地说:“阿喀琉斯是对的;宁做凡间跑腿郎,不当地府阴冥王。缺乏宗教信仰毁了我们的年轻人。然而,到底是不是真有神仙存在也让人疑惑。”

  这时,卢坎已经把尼吉蒂娅头发上的金粉全部吹掉了,尼吉蒂娅此刻正趴在他的肩头打着鼾。她的大部分衣服已经从身上褪了下来。现在,卢坎用从花瓶里抽出来的常春藤装点她。“一个沉睡的仙女,呃?嗨,你怎么看?”他立刻对自己的创意得意起来,低声浅语地问他周围的每一个人。

  他将自己身上也一样插满了常春藤,“我根本不是个人,”他深以为然地说。“我是个农牧神。”

  佩特罗尼乌斯一直保持着清醒,不过尼禄却醉了。担心自己的那副“天籁之音”在朗诵中间时卡壳,他在开始时喝的酒相对来说很少,可接着他就一杯接一杯灌个不停,变得醉醺醺的,他突然来了兴致,要再唱一首歌,这次是用希腊语唱。然而,他把自己写的词给忘了,最后唱起了阿那克里翁的一首颂歌。毕达哥拉斯,狄奥多鲁斯和特尔普努斯努力想跟上他的调子,可是最后他们的声音埋在了不和谐的乐声里,不得不放弃。而尼禄这时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毕达哥拉斯身上,沉迷在他的美貌中,并且开始用带着伤感的虔敬亲吻他的双手。

  “我在哪里见过这样美丽的双手呢?”他嘀咕着,按着自己湿漉漉的前额努力回想。接着,他的脸上呈现出一阵阵恐惧的神情。“啊哈!是我的母亲!”是阿格里皮娜,大家都知道,她也是尼禄的第一个情人,通过乱伦的快感,她把尼禄带入了荒淫迷乱之中。

  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有人说,”他喃喃道,“在有月光的晚上,她徘徊在拜埃伊和包利间的海面上,她走来走去,其他什么也不做,就仿佛在寻找什么丢掉了的东西。当碰到一艘船时,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就那么瞪着,然后又走开。但是她在那里看到的渔民立刻就死了。”

  “用来写悲剧诗倒是一个不错的题材。”佩特罗尼乌斯言道。

  “我不相信众神。”维斯提尼乌斯低了声音神神叨叨的说,像一直面临危险时的鹭,伸出了他长长的脖子。“但是鬼魂……那可不一样……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尼禄没理会他们两个人。“我参加了所有超度死者的法会。”他咕哝着。“五年前的五月,整整有三天的节日让鬼魂和所有的亡魂安息。那她为什么还要走在海面上?她在找什么?我不想看见她!她派了刺客来杀我,或者说她打算派一个刺客。如果我不先下手,她就会杀了我,你们今天就听不到我的歌声了。”

  “感谢你,无所不能的恺撒,我们以这座城市和世界的名义感谢你!”多米提乌斯·阿菲尔喊道。

  “上酒来,再来一些音乐!压倒这些钹的声音!”

  卢坎身上扎满了常春藤,他步履蹒跚,极力想盖过这突然在大厅里响起的声音。“我不是人!我是一个森林农牧神!哦——嚯!”

  每个人都喝醉了,踉踉跄跄的,大脑一片空白。皇帝,男人们,女人们,每一个人都如此。整个世界在天旋地转。维尼奇乌斯也不比其他人更清醒。只有酒水令他热血沸腾,让他想和人吵架,撩拨得他欲火焚身。他那晒成橄榄色的皮肤在汗水下变成了灰白色,他的舌头也不直溜了,磕磕绊绊地说个滔滔不绝。

  “把你的嘴儿给我!”他命令道,又是生气又是不耐烦。“今天,明天,有什么不一样的?过来!我已经受够了!恺撒把你从奥路斯家弄出来,那样我才能得到你,明不明白?他预先答应我把你给我,你是我的!明天日落的时候我会派人来接你,明白了没?你是我的,就这样,你没得选!马上给我你的嘴巴!我不想等到明天了,快点,现在,就在这里给我!

  维尼奇乌斯抓住了她,阿克提开始过来保护她,她自己也使劲儿挣扎,可她马上就没了力气,觉得虚脱。她抬不动搂在她身上的那只粗重死沉的胳膊。她祈求维尼奇乌斯放她走,不要这样对她,求他像以前那样对她有情有意。可他没有听她的话。在他扑向她,把她的脸压向自己时,她避开了他满是酒气的灼热气息。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醉醺醺的恶棍,一个被盲目的情欲驱使的森林之神。以前那个善良的,在她心里激起那么多甜蜜念想的维尼奇乌斯哪里去了?她现在感到一片恶心和恐惧。

  然而,她的挣扎开始无用。他对她来说过于强壮,她挣不开他。她在他的抓握下扭动,努力想躲开他的脸,避开他的亲吻是做不到的。他跪起身,抓住她的两只胳膊,把她的头拉向自己的胸口,开始用自己的嘴去挤压她的。

  可是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强健的胳膊从吕基娅的脖子上扯开,就像扯开一个胖嘟嘟的幼儿的胳膊那样不费吹灰之力,那股力量还把他轻巧地甩到了一边,就像甩开一截干树枝或一片枯萎的树叶一样。

  维尼奇乌斯目瞪口呆地躺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揉了揉雾蒙蒙的眼睛,看见了那个高大健壮的吕基亚人乌尔苏斯,他在拜访普劳提乌斯府时见过这个人。乌尔苏斯俯视着他。这个吕基亚人既镇定又安静,他貌似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敌意,但是他那天空般蔚蓝色的眼睛里有种特别明显、特别令人恐怖的神色,令这个年轻的战士觉得血液冰冷,骨头里的骨髓都被冻住了。他看着这个巨人弯下腰,将他的公主扶起来,迈着坚定、沉稳的步伐带她出了宴会大厅。

  阿克提跟着他走了出去。

  维尼奇乌斯一动不动的坐了会儿,手变成了一块石头,然后他一下子蹦了起来,向门口跑去。

  “吕基娅!吕基娅!”他大叫。

  然而激情,美酒,愤怒和惊愕让他扑向了地面,她被一个赤裸裸的舞女绊住,跌到了她的身上。“怎么了?”他抓住她的肩膀,低声问道。

  “干!”她说道,递给他一只酒杯。她那亮晶晶的,醉朦朦的眼里满是她那一行拿手的魅惑神色。

  维尼奇乌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朝下地倒在了地上。

  绝大多数的赴宴会者都醉死了,趴在了餐桌上。其他人则在房里晃晃悠悠地走着,互相碰撞着。还有一些人睡在餐桌上,要么是大声打着呼噜,要么是把刚才吃掉喝掉的都给吐了出来。玫瑰花仍旧落下,落到了喝得醉醺醺的总督身上,落到了喝得醉醺醺的元老身上,落到了喝得醉醺醺的骑士团骑士身上,落到了喝得醉醺醺的诗人和哲学家身上,落到了喝得醉醺醺的舞女和贵夫人身上,落到了没有一颗灵魂,但仍然戴着胜利和文明的桂冠,爬遍了大半个地面,已经垂死却拥有无上权力的世界上。

  外面,黎明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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