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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他做出了认同的示意,嚎叫的百姓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笼门咿咿呀呀地打开,一头头狮子移动着身形。隔着远远的角斗场边缘,猎犬们围拢成一圈儿,匍匐着,低声下气地呜咽。那群巨兽一只接一只,迈着惟我独尊的步子踱向角斗场,犹如巨大的物什在滚动。它们身形高大,是一颗脑袋上长着黄褐色粗毛的怪兽,危险而又目空一切。就连恺撒也把他那张百无聊赖的脸孔转向了它们,拿起打磨过的翡翠贴到眼睛上,好看得更清楚。诸位达官贵人拍起赞赏的巴掌,对它们表示欢迎。密密麻麻地坐在高排座位上的市民们用手点数着它们的数目,将急切的目光投向那一排排基督,看他们作何反应。他们仅仅是张开双臂,跪在地上,继续重复念叨“为了基督!为了基督!”这使多数人感到茫然,更使所有人感到愤然。

  狮子们饥肠辘辘,然而它们并不急着冲向猎物。一开始,角斗场上的红光闪到了它们的眼睛,所以它们睡意朦胧地眨了眨眼,好似在凝视陌生新鲜的东西。有几只狮子懒洋洋地抻了抻长长的黄色身体,有几只打着呵欠,露出吓人的牙齿。终于,鲜血的臭气和散落在沙地上,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尸体开始起作用了。它们的动作变得焦躁起来,它们抖直了鬃毛被他们的鼻腔一边呼吸着空气,一边发出粗嘎、沉闷的声响。他们中的一只突然扑向一具脸被撕开的妇女尸体,开始用粗糙带刺的舌头舔舐凝结的血液。另一头狮子走近一个抱着缝裹在小鹿鹿皮里的小孩的基督徒。

  那个小孩又哭又叫,抽泣和恐惧让他的身体一抖一抖的,他死死地抱紧他父亲的脖子。那位想让孩子活得稍稍长久一点的父亲,努力把小孩的双手从脖子上扒下来,把他递给其他跪在远处的人。可是那个孩子的尖叫和父亲的动作惹火了那只野兽。它突然而短促地嗥了一嗓子,用爪子一下砸扁那孩子,一口把孩子父亲的颅骨给咬碎。

  见此情景,其他的狮子全都扑向了基督徒。有几个女人惊声尖叫,抑制不住恐惧,然而她们的尖叫却隐没在了从看台上响起的暴雨般的掌声中。

  掌声很快消逝,让位给了对角斗场沙地上突如其来的恐怖场景的迫切迷恋——头颅消失在张开的大嘴里,肋骨骨架被扯裂,就像一推之下大开的门户一样被扔到了一边,被拽出体外的心肺脏器落在沙地上。骨头被巨大的狮子咬得嘎吱嘎吱脆响。有的狮子叼住猎物的躯干,或者身躯径直在角斗场内穿行,仿佛是在寻找一个静悄悄的地方,好能悄悄地大块朵颐一番。有几头狮子缠在一起角力起来,使圆形露天剧场充塞着打雷一般的吼声。民众从椅子上起身。有的人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而拥上了过道,被挤压得紧紧的,差点窒息。似乎激情会把乌压压的观众给掀到沙地上去,让他们和狮子们一起大施杀戮。那时候的声音是非人类的尖叫,有时候又是飓风般的掌声,有时候是猎食者们的吼叫,咆哮,磨牙和嗥叫的声音,有时候却仅仅是呻吟。

  恺撒精神高度集中,翡翠贴到了眼睛上。佩特罗尼乌斯的眼神带着厌恶和鄙视,基隆早早就被迅速抬出了竞技场。一群群新的蒙冤者们从笼子里涌出,被鞭赶进角斗场。

  使徒彼得在圆形露天剧场的高处,在最后一排俯视着这川流不息的蒙冤者们。没有人向他看去。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表演。他站了起来。就像曾经在科涅利乌斯的酒庄为那些即将被捕的人祝福,在他们头顶上划出十字架的形状那样,他现在为那些正在野兽口中失去生命的人们祝福,他将十字架悬在他们的鲜血之上,悬在他的磨难之上,他们的尸身变成了一堆失去形状的皮囊,他们的灵魂已经升离了鲜血浸染的沙地,他们中有几位抬眼望向他,看见十字架,他们微微笑了,他们的脸庞在瞬息之间亮堂了起来,使徒觉得自己的心要碎了。

  “主!”他在内心呐喊道。“你将完成大业,因为我的这些羔羊们正在为了你的荣耀和你的道而赴难!你任命我做他们的牧羊人,那么现在我把他们交给您了,清点他们的人数吧,主,治疗他们的创伤,抚平他们的悲痛,比起他们在这里所受的煎熬,等他们和你在一起时,给予他们更大的幸福吧!”

  他向他们道别,一群接着一群,用十字架的符号和对他们不亚于亲生子女的爱,将他们送走。他知道,他正把他们直接交到基督的手里。

  忽然,恺撒发出了新的命令,不知是不是他只想保证这场演出超越以往在罗马上演过的任何一场,还是由于他自己完全沉迷在了这场演出中,他对着城防长官耳语了几句,城防长官立刻走到兽笼前。连百姓们也吃惊地看着栅栏升高,估摸着接下去可能发生的事情。每一种肉食猛兽都奔向了角斗场。从幼发拉底河流域而来的老虎,努米底亚的黑豹,熊,狼,鬣狗和胡狼将这个人山人海的竞技场变成了一个扑满了毛皮的地方,那些毛皮有条纹的,有黄色的,有茶褐色的,有大红色的,有棕色的,还有带斑点的。整个角斗场随着一群乱吵吵地打着滚,翻着身儿的丛林野兽而骚动翻腾。这幅场面失去了现实的表象。它变成了一场血的盛宴,一幅可怕的幻境,以及一个疯子脑子里的骇人噩梦的结合物。它让人受不了,百姓们消受不了更多的了。在吼声,嚎叫声和哼哼唧唧的呻吟声合鸣的声音里,突如其来地响起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尖叫:观众席的长凳上处处都有再也受不住,开始尖叫的女观众。人们脸色变黑,他们开始感到害怕和不安,就仿佛在面对无法想象却又吓人的事物,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声音开始叫嚷:“够了!够了!”

  然而,把野兽们放进来容易,赶出去难。可是,恺撒却心血来潮,难得地看到了一个肃清角斗场和吸引百姓注意力的机会,竞技场内的每一条过道上都满满当当地全是黑黢溜光的努米底亚弓箭手。他们手握弓箭,头插羽毛,耳戴金耳环,一身番邦打扮,人们立刻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并欢快地向他们大声打着招呼,他们则沿着竞技场的边缘列好阵势,搭箭上弦,开始向兽群射去。

  这实实在在是一出新演出,是一场高明的消遣。灵巧的黑色身躯张弓拉弦,射出一箭又一箭,弓弦拔动的嘣嘣声和飞矢的嘶嘶声穿越野兽的咆哮和观众们赞叹的呐喊,狼、熊和黑豹倒地死去,死去的还有所有仍旧在角斗场里有一口气的人,一只受了伤的狮子向各个方向嗥叫,愤怒得鼻子处成了一条线,它拼命用露出白牙的大嘴去扯那根埋进肉里的箭,想使劲地把箭给咬碎,别的狮子在痛苦地呻吟。小块头的捕食者们不是在角斗场里没头没脑,慌慌张张地乱撞,就是把脑袋往关闭的栅门里塞,箭矢不停地从空中划过,直到角斗场上的一切活物全都停止了垂死时痛苦挣扎的最后一颤。

  几百个奴隶涌进塞场,他们扛着锹,铲,扫帚,推着手推车,拿着打扫内脏和大堆石沙的笆箕,一波人接着一波人,整个角斗场上一片热火朝天,沸沸扬扬。尸体、血迹和臭气很快被清除。角斗场地面被翻动、耙平,又新盖上了厚厚一层的沙土。一群丘比特跑进来,撒下玫瑰花和百合花的花瓣和各种花朵。香炉重新燃起,顶棚被打开,因为此时午后的斜阳已经低垂,人们期待万分地互视着,大声猜测他们这天还能看到什么。

  他们所看到的出乎所有人意料。恺撒早些时候就离开了包厢,现在,他出现在撒满了鲜花的角斗场上。他身穿紫色披风,头戴一顶黄金桂树树叶打造的重冠,手里拿着一把白银做的竖琴,十二个手捧齐特琴的歌手一脸肃然地齐步走在他身后,而他则龙行虎步地走入角斗场中央,向观众们鞠了几次躬后,他抬眼望向天空,仿佛在等待灵感。

  接着,他拔弄琴弦,开始吟唱他写给阿波罗的颂歌。

  “啊,光芒万丈的拉托那之子,

  忒涅多斯,开俄斯和克里索斯的统治者,

  您是不是密切关注过神圣的特洛伊?

  您有没有将其置于阿尔戈斯人的怒火下?

  为了您的荣耀,祭坛永远熊熊燃烧,

  享用圣火的人,

  和特洛伊人的鲜血同埋地下的人是您吗?

  老人们向您举起了他们颤巍巍的臂膀,

  啊,将银弓拉得满满的弓箭手啊,

  母亲们对您诉以热泪盈眶的哭泣,

  这哭声发自她们的内心,

  乞求您放过她们年幼的子女,

  见此哀容,顽石也会点头,

  可是您,啊,史鸣修斯,

  您的感情比石头还要冷清!”

  这颂歌渐渐变成了一首哀婉悲切的,满载着痛苦的挽歌,竞技场内鸦雀无声,恺撒自己也动容得无法继续唱下去,迫不得已停了下来,不过短暂的间隔后,他又续上了唱词。

  “您的神圣里拉琴能否使,

  心灵的哀伤和祈求的呼喊停止?

  哪怕是今日,听到这首悲歌时,

  那泪盈于睫的眸子?

  想起了烟尘缭绕的,

  大火,大难和大灾的那一日,

  那时你在何方,史鸣修斯·”

  唱到这儿,他的声音哽咽,眼睛湿润了。维斯塔贞女们的眼里有了泪水,民众们一声不响,直至他唱完,随后,暴雨般的掌声忽地响起,掌声持续不停。

  与此同时,从一直被打开通风的大出入口,传来了外面大车的吱嘎声,血淋淋的基督徒残骸——不管是男的,女的,还是孩子们的——被大车运往可怕的停尸所,或者说是坟坑里。

  使徒彼得用双手抱住脑袋,在心中默默地呐喊:

  “主啊!主!你任命统治世界的这个人是谁?你还想在这里建立你的都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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