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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但罗伯士比的智慧所给予他最大的启不,便是无神论的罪恶和可耻。加莫林从未否认天主的存在,他是有神论者,并相信天主眷顾着人类。但他承认对天主的观念不很清晰,并对良心的自由太过重视。他也同意忠实的人,如拉马特立、布郎杰、郝巴克男爵,拉连德、海维齐和杜皮依公民否认神的存在,只要他们能创建一项自然的道德,并在其本身内发掘出正义根源及行为的规范。他甚至对无神论者有同情之感,每当看到他们受侮辱或受凌虐之时。可见马克希连使他茅塞顿开并令他眼睛明亮。伟人以其有力的口才,给他启示无神论的真正特性,其本质,其企图,其后果。并证明给他看这种持论,是在贵族的沙龙和女人化妆室内形成的,乃敌人为使人民的士气低落,为奴役他们所设想出的最阴险的发明。从可怜人们的心中剔除稍可慰藉的上天赏罚观念,并使之沦为卑贱的奴隶,并将他们在无指引及无约束的情况下,交付给情欲任其堕落,此乃犯罪的行为。总之海尔维齐君主式的享乐主义会导致不道德、残酷及一切罪恶。经过那位伟大公民的开导,他,艾瓦里士特便痛恶无神人土——尤其是他们还为此事感到愉快和开心,像老普劳托。

  连续几日,艾瓦里士特一件接着一件地裁决,一位前贵族,査明他会毁损粮食导致人民饥饿,三名移民,因为他们煽动内战,两名平等宫的女郎,十四名普乐东的图谋者。妇女、老人、青年人、主人和仆人。犯罪证据确凿,法律不容宽宥。罪犯中有名20岁的妇女,她散发着青春的光彩,面对即将来的死刑的阴影仍不减其魅力。一只蓝色发结扎住她的金发,一件麻纱披巾外露出她那白皙又有弹性的颈子。

  艾瓦里士特不断主张死刑,所有的被告除了一位老园丁外,都被送上了断头台。

  次周,艾瓦里士特及他的本区,铲掉了四十名男人和十八名女人。

  革命法庭的法官在男人和女人间不做任何区别,他们像秉承一项与法律本身一般古老的原则。因蒙泰内主席受了沙洛蒂蓝黛的勇气及美貌的感动,为拯救她而改变了程序,为此丧失了职位。于是妇女在多数时间内,按着多数法庭的共同条例,无情地接受审问。陪审员畏惧她们,提防她们的诡计;她们伪装的习性,她们勾引的方法。她们既然在勇气方面向男人看齐,法庭被迫以男人看待她们。审判她们的人,大多数是色欲平平或仅在固定的时刻里好色,根本不为她们所动。他们裁判或释放她们完全各凭良知、偏见、热诚,对共和的软性或强性的爱。而她们几乎都细心地穿戴,并在她们可怜能力允许的情况下尽量打扮。然而年轻的很少,漂亮的更少。监牢及忧心摧残了她们。厅内刺目的光亮揭露了她们的疲倦,她们的焦虑,强调了她们残伤的眼皮,她们红斑的皮肤,苍白又紧缩的嘴唇。然而那张要命的座椅,会招待过不只一次年轻的妇女。女人苍白屮透着美丽,当着死亡的阴影,她们的眼光闪过一层如面纱般的情欲。目睹此景,陪审员们有些软了心,有些愤怒,某一法官,在他堕落的感官的隐秘处,在探究这个小东西心底最深的秘密,想像她是活人也是死人,他同时挑动着肉欲和血腥的画面,并把这个渴望占有的身体交给刽子手而感到残忍的自娱。最后这点,可能要保持減默,但无法否认,假如我们了解男人的话。艾瓦里士特·加莫林,是位冷静而又博学的艺术家。他只承认古典的才算美,而美对他的启示是尊敬多于不安。他对古典的爱好,使他养成极其严格审美的标准,因此很少发现他喜欢的女人。他对一张漂亮脸的魅力,就像对弗拉戈纳的颜色及布绥的图形一样,无动于衷,他只有在极深的爱情中才能激起欲望。

  跟法庭多数的同僚一样,艾瓦里士特相信女人比男人更危险。他仇恨前公主,在他充满恐怖的梦魇里,他想像她们伙同依丽莎白及奥国女人,研制枪弹谋杀爱国志士,他也憎恨金融家、哲学家及文学家的所有的女友。因她们的罪是同时享受肉体及精神的快乐,并曾生活在甜蜜的日子里。他恨她们但不承认仇恨,可是每当要判决时,总会以仇恨心情裁决她们,而自己还相信是在维持正义和公共安全。因此,他的诚实,他的男性羞怯,他冷酷的智慧,他对政府的赤诚,最后他的品德,均在那些砍人头颅的斧头下滋长出来。

  然而这算什么?这怪异的现象又代表什么?不久前他还在追寻罪犯,努力在他们隐遁处发掘他们,并向他们道出犯罪的口供。现在已不需要用侦探去査捕,已不需要去追缉丧胆的猎物,相反地祭品都从各方面自动献来。贵族,童贞女、士兵、风尘女郎都拥向法庭,向法官索取太缓慢的判决,要求给他们一死,这好像是他们等不及享受的一项权利。除了被热心的密告者塞进监狱,和被检察官及助手筋疲力尽捉到法庭受审的一群外,还须将那些等不及的人供应给执行者,尚有很多人,他们更爽快也更骄傲,他们向法院及刽子手表示羡慕死亡而自决!疯狂的屠杀已得到疯狂死亡的回响。就在这里,司法大监内,一名年轻的军人,英俊,强壮,惹人喜爱,他不顾爱人向他说:“为爱我活下去”。他不想为她,为爱情,为光荣活下去,他用起诉书来点烟斗,他虽为共和党员,每个细胞都透出自由,他使自己成为保皇党以求一死,法庭设法使他清白,但被告更强硬,法官及陪审员只好让步。

  艾瓦里士特的心思,天生不安和多虑,由于雅各宾派的教诲及对生命的观察,他更充满着怀疑和警戒。夜里走在去爱洛娣家照明不佳的路上,他似乎从每个气孔可以看到放在地窖里制伪钞的锌板,在空荡的面包店或杂货店的深处,他怀疑堆着剥削来的货物。透过餐厅闪烁的玻璃,他似乎听到煽动的谈话,他们在以倾倒波多或撒里的酒来破坏国家,在肮脏的巷道里,他看见风尘女郎正准备践踏国家徽章以赢取纨绔子弟的喝彩,他在各地都看见阴谋者和叛乱者。于是他揣想:“共和!面对这么多的秘密和公开的敌人,你只有一个助手,圣断头台,求你拯救祖国!”

  爱洛娣在“画家之爱”的楼上,她在蓝色小房间内等他,为着暗示他可以进来,她在窗沿靠近康乃馨处置放她那个绿色的小浇水壶,现在他令她恐惧,他看去像个怪物,她怕他但也崇拜他,整个夜晚,两人放情地相互拥抱,饥渴的情夫和多情的少女在宁静中彼此狂吻。

  隆格马尔神父破晓时分便起床,房间打扫完毕后便去±也狱街的一座教堂做弥撒。该教堂系由未宣誓的神父主持。巴黎有上千个类似的隐僻处,在那里反动派神父偷偷召集小股信徒。城区内的警察虽然很机警又多疑,但对这些隐藏的羊圈却不过问。他们深怕激怒了羊群,也为着对神圣的事物保留些残余的尊敬。巴纳匹会士向主人告辞,主人费了很大气力才取得了他回来用晚饭的同意,并答应他饭菜不会太多也不太精致,才算敲定了这项邀请。

  普劳托一个人升起土质的小火炉,然后一面准备教士及美食者的晚餐,一面重温露克来茜,并默思人类的处境。

  这位智者对可怜的人类,大自然各种因素的卑微玩具,会在许多时刻陷入矛盾和困苦的境地里,丝毫不觉得奇怪;但他的弱点是相信革命分子比其他更坏更蠢,这是他纯理论的结论。再者,他绝非悲观主义者,并不认为生命彻头彻尾恶劣。他惊叹大自然在许多方面有伟大的杰作,尤其是天体的机械结构及肉体的爱情,及能适应操劳的工作。为此,他期待无恐惧、无欲望的日子就快来到。

  他用心地漆了几个木偶,其中一个面貌像泰费宁,他很喜欢这个小姐,他的享乐主义赞赏组成她肉体的原子排列。

  这些工作他一直做到巴纳匹会士的返回。

  “神父,”他替他开门的时候说,“我告诉过你我们的饭很简单,我们只有栗子,所以要特别加以调味。”

  “栗子隆格马尔神父微笑着大声吼,“没有比这个菜更可口的,先生,我父亲是李摩地方的穷人,他全部地产是个破碎的鸽舍和一块荒芜的果园,一座栗树林。他以肥大的绿色栗子养活妻子和I2个孩子,我们都很强壮健康。我是最小的也是最调皮的,我父亲开玩笑说该把我送到美洲做海盗。啊!先生,这个栗子好香。它使我忆起在母亲的微笑里,孩子们围坐在桌边。”

  饭吃过,普劳托去朱里家,他是新小田家的玩具商。他不但要了卡尤所拒收的玩偶,

  而一次就全收购了,不是像卡尤那样只订十二打。

  当他走到前皇家街时,普劳托在革命广场上看见一个三角铁在两根木杆间发亮,那是断台头。一大群快乐的好奇者挤在刑架周围,等待满载的囚车来到。一些妇女肚子上吊着木板,叫卖糕点,果汁小贩摇着铃,自由女神像的座下有个小舞台,一只猴子正在打秋千。一位老人在那里放映西洋镜。刑架下面,狗在舔前夜的血迹。普劳托转向到欧奴则街。

  回到他的阁楼,巴纳匹会土正在念日课经,他小心翼翼地擦干桌子,将颜色盒、工具以及材料放在上面。

  “神父!”他说:“假如你不认为这份工作不配你神圣的身分,我求你帮助我做玩偶。一位朱里先生就在今天早晨给我了一张相当大的订单。当我替这些已做好的人像上色时,你帮忙从这些样品上切下头、手臂、腿及身躯。再也找不到比这些更好的……它们是仿照瓦多和布绥制造的。”

  “我确信,先生,”隆格马尔说,“瓦多和布绥是做这类玩物的理想人选,为着他们的声誉,最好说只限于很近似这些天真的玩偶。我很高兴帮助你,但我怕我这方面不够灵巧。”

  隆格马尔不信任自己的手艺是有道理的,几次探试失败后,他只有承认他的才干不适于用刀尖在薄纸上切出悦目的形状。在他的要求下,普劳托给他针和线,对给那些他无法制造的小东西动作并教它们舞蹈,他却表现得极熟练。他诚意地试试它们,使它们每个都走几个甘代舞步,当它们反应良好时,微笑溜过他严肃的嘴。

  有次他规律地拉一个无赖汉(吹牛者)的线。

  “先生他说:“这个小面具令我想起一个不寻常的故事。那年是1756年,我刚结束预修院,院长是马吉道神父,是位年长者,学问高深,操守严格。那时代,你可能还记得,玩偶原本是供儿童游戏的,却意外的对妇女甚至不分男女老少都发生强烈的吸引力,巴黎一时为之疯狂,时髦的商店堆满玩偶,同样的东西也出现在身份高的人家中。不难见到一些庄重的人士在广场和街道上漫步,即兴地令玩偶表演跳舞。马吉道神父的年龄,个性及职业应使他免于传染。然而当他看到每个人都忙着叫小纸人跳跃时,他的手指感到不安,不久后那现象更加显著。有一天为着一件重要事情,系关于整个修会的事,他去拜访国会律师叟费先生。他看见一个玩偶挂在叟费家的烟囱上,他受到极大的诱惑去拉动线索。经过一番挣扎终于克服了它。可是这项微不足道的愿望,一直追逼着他并使他不得安宁。在读书时,在默思时,在祈祷时,在教堂,在开会,在告解,在讲道,他都感到困扰。经过数日不安的折磨。他将他不寻常的情形,向幸好正在巴黎的总会长全盘倾诉了出来。后者是位杰出的博士,也是米兰教会亲王之一。他建议马吉道神父满足这项渴望,它原则上虽属无邪,但其后果却令人厌烦。而且过度迷恋则会使已被腐蚀的灵魂,有产生极严重紊乱的危险。在总会长的建议,更好说是在他的命令下,马吉道神父又回到叟赛先生处,后者如前一回般的热烈接待他。他又看到挂在烟囱上的玩偶,兴奋地走近它并要求主人允许他拉一拉线。律师很高兴地答应并说他在准备答辩书时,有时也会使无赖汉(那是玩偶的名字)跳几下。而且就在前夜,他依照无赖汉的节奏拟好了为解脱一名妇人被诬告毒杀亲夫的答辩。

  “马吉道神父发抖的手紧握着线,无赖汉在他手的控制下跳动,活像一个要被驱魔的附魔人,他这样的满足了欲望,也由着魔中解脱出来。”

  “你的故事我不惊讶,神父普劳托说,“我常看见这类的着魔,但起因并不都是纸人。”隆格马尔神父虽身为教会人士,但从不谈宗教,普劳托却常常谈及。由于他对巴纳匹会士存有好感,他以促狭的心情对教义提出多方面质疑,因而令会士尴尬不安。

  有一次,当他们在一起制造柴琳和无赖汉时,“每次我思索所以导致我们现在处境的各种原因时普劳托说,“我就自问在全球性的疯狂中,那方面最为疯狂,我倾向于相信是宫廷那些家伙。”

  “先生会士说:“凡上天遗弃的人都变成疯狂,如纳布·考督奴索一样。但在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人比福塞神父陷入无知和荒谬陷得更深,没有人比他对王国更有害。上天一定是极度对法国愤怒,才派这个福塞神父给他。”

  “我认为除福塞神父外,我们见识过其他的作恶者,葛雷格来神父也做了很多恶行。”

  “还有伯力索,还有丹顿,还有马拉,还有很多别的,你认为如何,神父·”

  “他们是世俗人,先生。世俗人所负的责任和教士不一样,他们是在高处危害而他们的罪行并不普通。”

  “还有你的天主,神父,你认为他在目前革命中的行为如何·”

  “我不懂你的意思,先生。”

  “艾庇古拉斯会说:‘或者天主愿阻止罪恶而不能阻止,或者他能而不愿,或者他不能也不愿,或者他能也愿。他若是愿而不能,则他就是无能,他若是能而不愿,则是邪恶,他若是不能也不愿,则是又无能又邪恶。他若是既能又愿,他做了什么呢?神父?’”

  “先生,”会士回答说,“没有比你所想提出的这些难题更令人可怜。每当我研讨人们不信神的理由时,我似乎看到一群蚂蚁,用几根草木做堤防,想阻止山上下来的洪涛。抱歉我不跟你辩,我有太多的理由,但我的辩才太少。再者,在盖奈神父和20几个人的身上,你可以找到驳斥你的答案。我所能告诉你的是,你所引述的艾庇古拉斯的话纯是愚蠢。因为他批评天主好像她是个人,她有人的道德水准。哎!先生,那些不信的人,柴尔斯以下直至塔尔和伏尔泰,此类似是而非的论调,愚弄了一些无知的人。”

  “你看!神父普劳托说,“你的信仰使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你的神学里找不到全部的真理而感到不满,你也不愿在那些精彩的天才的著作里遇到任何真理,因为他们的思想与你不同。”

  “你完全错了,先生,”隆格马尔反驳说,“我反而相信任何一个人的思想不会完全错误。无神论者占智识阶梯的最底一层,即使在那阶段仍有理智的光亮及真理的闪电存在其中,虽黑暗笼罩着他,他仍可抬起天主在里面为他放了悟性的头,这就是路西来的情形。”“然而,先生普劳托说:“我没有如此的雅量,我得承认在神学家所有的著作中,我没找到半点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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