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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无弦琴

阁门支呀一响,一个陌生的中年书生走入屋内,打断了颜红知半是苦涩半是甜蜜的回忆。
古长河盯着这个产后还有些微胖的女子,阴阴地笑着:“果然是布衣钗裙,难掩国色!怪不得莫锋为了你,忘记了他的深仇大恨,忘记了他的一肩重任!”
颜红知见了生人,先用身子护住了熟睡的儿子,问:“你是谁?”古长河踱过来,坐在了椅子上,接着说:“也许莫锋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杀手!重任在肩,却对自己仇家的女儿卿卿我我。大敌当前,不图逃命,反要妄图在左青玉的手下劫出妻子。这人也当真是给狗油蒙住了心!”颜红知一惊,急问:“莫郎,莫郎怎样了?”
古长河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他中了唐门的绝毒暗器蚊须针,活不过七天去!”颜红知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忽然间她象是明白了什么,叫道:“是你,是你的声音!那天就是你在后花园拉的胡琴,叫走了莫郎!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声音!”古长河若无其事地笑着:“我真后悔,那时就该下手,先杀了你,免得给自己添上这许多麻烦!”
颜红知咬着唇:“你杀了我吧,只求你你们能放过他和他的骨血!”古长河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难呀!现在不是我要杀他,而是他要飞蛾扑火。你想,左青玉手段通天,他跑都来不及,居然要来此救人!当初他就是左青玉手下败将,何况此时身中奇毒!”
颜红知感觉那双诡异的眼睛就是锋利的匕首,自己的信心正给它慢慢地割得七零八落。她喘息着:“那莫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么?”古长河慢条斯理地笑着:“不是!依他的绝世身手,若是一心逃命,谁能拦得住他?边关西北是辽西的绵延大山,他若出关就是虎入深山了。可惜,他不走!他牵挂的就是你,颜红知!你若不死,莫锋难活呀。”
颜红知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给那目光剜去了,她喃喃道:“我若不死,莫锋难活?”古长河眼中的光芒陡然一盛:“是呀,你若不死,莫锋难活。你只需将自己的舌头这么一咬,便去了莫郎的牵挂,便是救了你的莫郎!”他这“迷心咒”虽不及左青玉的无弦琴心法上乘,却也能驾御人心,摧魂移志。
颜红知的心还做着最后的挣扎,她无助的目光正落在熟睡的孩子的脸上,自己这一死,当真就能救了莫锋了么,但孩子呢?
正在此时,一个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古大人,‘辽西铁捕’万轻羽回来了!”屋子里的两个人全是一惊,古长河的身子一震,才问:“什么?”闯进来的人是唐劲,他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谄媚的笑:“那小子回来了,正在左大人那里。左大人请您过去呢!”
颜红知一下子从噩梦中挣扎出来,她紧盯着古长河这个妖魅般的人,恨声道:“不,不,我决不会死!我要好好活下去,我答应过莫郎的,我会等着他,我们一定要再见面的。”那孩子被她这一叫惊醒了,随即惊天动地的哭起来。这孩子哭起来嗓门也真大。
古长河给这哭声搅得心烦意乱,只得叹一口气,和唐劲转身出了暖阁。
左青玉端坐在大堂正中,还是双眼似睁非睁的一脸淡漠神色。游不得游不失和言天光众豪挺立两旁,神色肃穆。万轻羽对着左青玉居然丝毫不觉慌乱:“在下在卧虎岗追到了他,和他交手百十招,失手被擒!”古长河哦了一声,左青玉却双目微垂,不露一丝喜怒之色。万轻羽盯着左青玉,缓缓道:“这个人告诉我,他不是仇疯魔,他是恨公子莫锋!”
古长河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年轻人,你该当知道,咱们公门里面的人,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左青玉却哼了一声:“让他说下去!这个莫锋还说了些什么?”
万轻羽道:“他还告诉我,左大人追他是为了他手中的几张图!”古长河双目一张:“什么图?”万轻羽摇头:“这个么,他倒不肯说与我听。他只让我来向左大人传一句话!”他紧盯着左青玉,有些奇怪这个人怎地如此心机深沉,这时候依然是一副老僧入定之状。
倒是古长河低喝一声:“卖什么关子,说呀!”万轻羽只得道:“他说,请左大人放过他的妻儿,他自愿将那几张图献上。大人若是应了,明日午时,请将他的妻儿交与小人,他见到妻儿无恙,自会将那几张图奉上。”
游氏二老和言天光诸人全皱起了眉毛,这莫锋居然敢和左青玉讨价还价。古长河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怎地如此信你,莫非你识得他?”
“在下久闻恨公子之名,但也是今日才见,”万轻羽叹一口气,“他倒不是信小人,只是擒住我后,逼我服了他的独门奇毒,叫什么游魂散的,他说这毒只他一人能解。”左青玉的眉毛一挑,游不得便走上一步,将手指搭在了万轻羽的脉门上,凝神听了片刻,又翻起了万轻羽的眼皮细细瞧了,才向左青玉躬身道:“启禀大人,此人脉象紊乱,眼内有淤青,确是中毒之相!”
古长河阴森森道:“他与你如何约定的?”万轻羽道:“他请左大人为他备快马六匹,让在下陪他妻儿南行五十里之后,自会将那图和解药一并送与在下。”
话说到这份上,言天光诸人面面相觑,古长河的脸上更是时阴时晴。众人的目光便全集在左青玉脸上。左青玉的双眼却还是闭着,屋内就是一静。
微微一沉,左青玉才睁开了眼,直盯到万轻羽的脸上。万轻羽觉得那眼睛有如两道幽潭,深不见底,却能照见自己的五脏六腑。“你——说——谎!”左青玉忽然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如一道轻雷,震得万轻羽身子一抖。
“在我无弦琴心法之下,你是头一个敢来胡言乱语的!”左青玉的话语有如一支支钢针直扎过来,“莫锋决不会交出图来的,莫锋若肯交出图来,他就决不是恨公子莫锋!”
万轻羽身子一震,身后人影游动,游氏二老等人已将退路封死。古长河冷哼一声,大袖一拂,便向他抓来。“住手!”左青玉喝了一声,却微微笑了起来,“你为了朋友,敢在我左青玉面前撒谎,更肯吞服毒药,实在是一条难得的好汉子。”
事到如今,万轻羽把牙一咬,挺身道:“万某不知天高地厚,在左大人目前班门弄斧,实是罪该万死!但莫锋立身尚正,却至今难见其妻女,其情可悯,其心可恕,请大人慈悲,放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那几张图便着落在万某身上!若是交不出苍龙八图来,万某宁愿将身家性命陪上!”古长河却冷笑道:“苍龙八图何等重大,你可陪得起么?”
左青玉却依然笑着,他还是盯着万轻羽,那两道幽深的寒潭将他深深地湮没了:“你说出这等话来,只怕尚不知道这莫锋是何许人也!”万轻羽一愣,道:“在下只知莫锋一家为阉党所害”左青玉冷笑道:“后来呢?”万轻羽顿住了。古长河看了一眼左青玉,才道:“万老弟,你听说过忧恨四使的名头么?”
万轻羽的眉毛拧起来,慢慢摇了摇头。古长河咳嗽了一声,道:“这忧恨四使是后金的细作!四人号称忧使、怒使、恨使和笑使,这四人身怀绝技,行动诡秘,且只归皇太极一人指派,所以中原之人便知之不多。这四人常潜入中原,为皇太极打探机密消息,行刺高官重臣。一年之前,魏忠贤密制苍龙八图,自以为人鬼不知,却不料他所派的埋宝之人中就有一人是皇太极所差的细作。皇太极打探到这苍龙八图的机密,立时便遣四使同入中原,随即事关苍龙八图的几位阉党先后被害,八张图已经有六张落在了这四使手中。实不相瞒,那怒使就是仇疯魔,恨使么,便是莫锋了!”
万轻羽陡然愣住,他实在想不到桀骜不驯的莫锋竟然是后金的奸细,他摇头道:“不可能,莫锋此人傲骨铮铮,怎会屈身做那异族的走狗?”古长河又笑了:“我便知道你不会信,莫锋全家被杀,亡命到了后金,窘迫之际给皇太极收留,他自然会对后金拼死效命。只是他对此事一直守口如瓶,便是颜红知也未必知晓!”万轻羽疑惑道:“那你又怎地知道的?”
“实不相瞒,在下便是那忧使!”古长河收起笑容,又换上了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只因苍龙八图事关重大,在下再不能昧着良心给后金人做事,才向左大人投诚。嘿嘿,古某一辈子刀头舔血,干的是杀人收钱的勾当,投效大人不想求得加官进爵,只求大节不亏,问心无愧!”
万轻羽的额头已经有冷汗瑟瑟而下,却听古长河又道:“那皇太极言道,这一次谁得的苍龙图多,谁回来便是万户侯之位,这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也不用做这刀尖上的买卖了。古某惭愧,这一次刚刚得手了一张图便遇到了左大人。”他说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万轻羽已经猜到,他这“投诚”只怕未必是出于本心,只怕还是失手为左青玉所擒。只听古长河接着道:“但恨使莫锋却夺了四张图,怒使仇疯魔夺了两张!”
万轻羽犹豫道:“这么说,还有一张呢,在哪里?”古长河笑道:“你也应该猜得到。前两天锦州大牢暴雨,颜红知之父颜润国被仇疯魔劫走了,那最后一张图就在颜屠户的身上,嘿嘿,这时么,只怕是落在仇疯魔手中了。”
左青玉才淡淡地道:“苍龙八图事关阉党多年来搜刮的重财,眼下百业待兴,府库空虚,正当用钱之时。若是财宝流失到后金,实在是不堪设想!所以擒杀仇疯魔和莫锋乃是当务之急!”
万轻羽抹了一把冷汗,才想起来问:“那忧恨四使中的笑使是谁呢?”
古长河看了一眼左青玉,无奈地摇头:“不知道!据说他是我们三人的头领,但我等却从未见过此人,他偶尔有令,也只用一方红色的纸签写上寥寥数字,悄然送来,从不谋面!我常猜,这笑使只怕是皇太极弄的玄虚,或许便是他本人!”
左青玉才抬起头,冷冰冰地道:“莫锋不是要见他的妻儿么,明日一早,你去寻莫锋,告诉他,后日申末酉初,我左青玉带着他妻儿,在落拓峰顶等着他!若是过了申时他还不到,这一辈子就别见他的妻儿了!”古长河踏上一步:“不如属下也带些人手随万捕头同去,若是能一举擒了莫锋,又何必牢左大人大驾?”
左青玉的双眉一拢,终于点了一下头,口中喃喃道:“莫锋,这一笔帐你终归是要偿的!”那只白皙的手却在琴上一拂,发出嗡然一响,众人的心全是随着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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