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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忆往昔(3)

  木凳去势太猛,擦过小黑的翅膀后直奔大堂角落坐着的一桌人飞去。

  “公子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人以脸作盾,话没说完就用脸正正挡下了这一记“夺命追鸟凳”。

  “谁人如此胆大放肆,差点儿伤了我家公子!”

  知道这事儿自己不占理,短暂的吃惊过后,小昶看着那人满脸桃花鼻孔流血的样子强忍着没笑出声,“额,一时失手,抱歉抱歉。”她差点儿憋笑憋得岔过气去,这话里哪还能听出半分歉意。

  “姑娘好大的火气,这‘梅花三酿’后劲儿可是大得很,姑娘你要一人独饮,也不怕伤了身子。”人没见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小昶一听,动静倒是不错,只是这话里有一股不加掩盖的傲气听得她心里发堵。

  循声望去,说话的人一身白衣胜雪,右手持一把泼墨山水金面扇,左手提一紫檀木镶金边鸟笼,鸟笼里是一只小巧的八哥。他周围坐着四个劲装打扮的汉子,都带着剑。这人乍一看风度翩翩,也不知是谁家的少主。

  小昶看得心里好笑。这么冷的天还扇着把扇子,莫不是脸皮太厚热得慌。

  “公子人帅剑法好!公子人帅剑法好!”唧唧喳喳叫着的是那只八哥,看来这鸟被整天调教着说这么两句,已经可以成句。

  “既然你人没伤到,那我也没什么好道歉的了,各喝各的吧。”小昶也懒得搭理这人,头一扭,看着一边幸灾乐祸的小黑,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瞧瞧那只八哥,都会说人话了,你再瞧瞧你,唉,带出门儿都丢我的人啊。”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小黑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像是在为自己声辩一般。

  看见那人不再搭理自己,反倒去逗弄一只长得像鹰的大鸟,白衣男子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知道我家公子是谁么,敢这么跟我家公子说话。”吆喝得是那位被木凳砸得鼻孔流血的面瘫男,“我家公子是长安‘拜剑山庄’少主,今届‘天下第一剑’试剑比试的获胜者,楚轻城楚大公子!”说完那人一脸得色,好像夸赞的不是他家少主,而是他自己一样。

  “‘倾城’?倾国倾城的‘倾城’?哎呦,感情你家公子还是女儿身啊。”小昶摆摆手,“本来前几天路过长安还想让师父带我去看看‘天下第一剑’的比试来着,结果这头彩是这位‘倾城’姑娘得的,看来师父不带我去果然是他老人家英明啊。”

  “你!”那人气得脸都绿了,单单指着小昶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来,你师父的剑法一定非常了得了,竟连长安剑雨楼承办的‘天下第一剑’比试都不放在眼里?”楚轻城问道。

  小昶一脸得意,看也不看楚轻城一眼,“这倒是让你说着了,别说剑雨楼了,我师父还要去杀……”发现自己差点儿说漏了嘴,赶忙闭口不言,“总之我师父的剑法就是天下第一,肯定比那什么剑雨楼楼主强多了。”

  “哦?既然如此,可否请你师父出来见上一面,让我也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的剑法。”

  “就你们?别说笑了。”小昶不再逗弄小黑,转过头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你们这些阿猫阿狗连我都打不赢,还想跟我师父比剑?”

  听了这话,那拜剑山庄的少主终于坐不住了,放下手里提着的鸟笼,做了一个“动手”的手势。

  楚轻城身边的四人拍案而起,向小昶包抄过来。

  “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孩儿,也不嫌害臊。”话虽如此,小昶依旧一脸轻蔑的表情,手中的蝶羽剑铮然出鞘。“赶巧本姑娘今天心情不爽,正觉得有气没处撒呢!”

  蝶羽剑闪着耀眼的青光,挥在手里,如同舞动的蝶羽一般。

  小昶拜了锋这位师父后,一直嚷嚷着要剑。锋无奈,找到当年他师父不了道人的一位铸剑朋友。那人传闻是古时候铸剑大师欧冶子的旁系传人,虽一直默默无名,可据他师父不了道人所说,其一手铸剑的功夫十年前已可俾睨天下。

  据说当年独孤剑圣独孤岳成名前曾重金向此人求剑也未能如愿。这位铸剑师傅年轻时承过不了道人的情,答应锋帮小昶铸一柄剑。

  小昶拿到剑的那天开心得要命,手舞足蹈地围着锋又蹦又跳,差点儿把当时他们寄住农家的瓦顶都给掀了。锋难以忘记小昶那天笑得花般灿烂的脸庞,虽然这剑只是那位铸剑师傅随意而为的作品,小昶还是执意给这把剑起了一个名字——蝶羽剑。

  酒楼的店小二刚去后院抬了酒过来,就看到大堂里动起手来的两方人,躲在后门外战战兢兢地不敢露头。

  剑势不足,可身法已得锋的真传。那四个壮汉执剑劈来,转眼桌椅板凳被砍翻一地,却连小昶的半片衣角也没沾着。

  酒楼的贾掌柜心底血流如注,可见两边都亮出了家伙也不敢上前,只得躲在柜台后面含泪嘶喊:“啊!我的雕花檀木桌!哎呦!我的绣白孔雀双面画地屏!哎呀!我这柱子上的对联可是朱散人云游到此时给我题的啊!”每有一物被剑劈碎,贾掌柜的心就跟着碎了一遍。

  小昶闪过一人来剑,侧身提脚一踹,那人后翻了半圈,脸正面朝下着了地。

  她身后两人作势欲扑,小昶一个灵巧的腾翻立于桌上,脚下一带,右脚开阳,左脚天璇,踩出七星步法。身子顺势一转,剑光蝶羽般展开,“啪啪”两声,那两人被倒转的剑背掴了两个清脆的耳光,顿时眼冒金星。

  花蝶般轻巧地落地,小昶笑吟吟地看着那个鼻孔流血差不多止住的面瘫男,“你怎么不上,姑娘我还没打够呢。”

  面瘫男瞧出厉害,下身双腿打颤,手中的剑都有些把持不住。

  之前风轻云淡的楚轻城脸色越看越绿,手中的金面扇也不扇了,面对盛气凌人的小昶,突然哈哈一笑,“姑娘好轻盈的身法,剑倒是好剑,只是看你这剑上,怕是还没沾过血吧?”

  这次轮到小昶沉默了,被人点中要害,心里煞是郁闷。自从拿到这柄剑以后,虽是拜了锋为师,可锋一直不肯将无锋剑法中的杀招传授于她,也不准她随意用剑伤人,更别说取人性命了。

  “哼!今天这剑上沾的,就是你的血!”小昶脚下七星连踏,瞬间到了楚轻城身侧。剑尖上劈下挑,一虚一实,使出无锋剑法中的一招花开花落。

  楚轻城看清来剑,微微一笑,佩剑游龙铮然出鞘,一剑挡住了下路来剑。

  “呵呵,小丫头,这种女儿家防身的剑招让你拿来对敌,会不会太过儿戏了?”

  小昶面露怒色,凭借着矫健的身法,持剑游走在楚轻城周身一丈范围内。楚轻城毕竟是拜剑山庄少主,又是“天下第一剑”的获胜者,一手游龙剑法委实非虚,在第十二招祭出苍龙出海这刚猛的一剑后,转瞬间将小昶压至下风。

  混蛋锋!都是你不肯教我厉害剑招,我现在被人欺负了,你也不出现!

  刚强的自尊心使她执意不肯认输。剑光交错间,渐渐被对方逼到大堂的角落,还在咬着牙苦苦坚持,看着对方脸上轻浮的笑意心里更是悲愤交加。

  终于在第二十二招被楚轻城一招游龙九天震开了手中的蝶羽剑,中路空门顿开。楚轻城一击得手,趁势欲追。

  “住手!”

  大堂中斗剑的两人闻声齐齐停下了动作。闻声望去,只见酒楼大堂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锋手持黑剑,拾级而下,身后是跟出来的艾笙歌,这声正是她叫的停。

  楚轻城看到那仪态端庄的紫衣女子,脸上先是吃惊,接着是难以掩饰的狂喜,“艾姑娘!原来你真的在这儿!”

  艾笙歌与楚轻城两家自小就定下亲事,可艾笙歌不喜楚轻城的飞扬跋扈,久久不肯过门。前些日子楚轻城参加完“天下第一剑”的试剑比试,听艾笙歌的爹爹说她人在江陵,便快马加鞭赶来寻她。

  “你爹爹他说……”

  “闭嘴!我不认识你!”艾笙歌面露愠色,移步到了锋的身后。

  楚轻城一看到艾笙歌身前站着的锋仪表不凡,脸色越发难看,握剑的手不禁加力。可碍于艾笙歌的面子不好发作,只是冷冷地盯着楼梯上的锋,“你是谁!怎么会跟艾姑娘在一起!”

  锋面无表情,瞄都没瞄他一眼,继续沿着楼梯下到大堂,看着面色恨恨的小昶,语气不轻不淡,“学艺不精,还学别人出来惹事。”

  小昶本就心里委屈,听了锋的话更是恨得牙痒痒,差点儿就哭了出来,“什么别人?还不就是跟你学的!”

  “……”锋气结。

  “好啦好啦,小昶姑娘又不是故意的。”艾笙歌在一旁赔着笑脸,赶忙出来打圆场,心想这事儿八成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哼,谁要你在这儿假惺惺。”小昶别过头,看着门外,眼里有点儿湿润,心里委屈又不想被这些人看了笑话。

  楚轻城看着眼前这三人一唱一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顿时又冒起一股无名火,当下强压怒气道:“艾姑娘,你爹说你出门在外,他老人家甚是担心,托我把你带回长安。”说着他收了剑,又把玩起那把泼墨山水金面扇,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属,“甲乙丙丁,动手,‘请’艾姑娘回长安。”

  那四个挂了彩的下属应了一声,大步来到楼梯边的艾姑娘身边,作势欲要把她给架起来。

  艾笙歌偷偷瞟了锋一眼,见他没有动作,心下一片黯然。

  走了好,走了好,最好赶紧在我面前消失。小昶心中默念。

  “放开我!我不要跟你们回去,是爹爹让我来……”不等她反抗,被唤作甲乙丙丁的四人已经动了手,艾笙歌左扭右摆不肯跟这些人回去。挣扎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勃颈上系着一根红绳,艾笙歌俯身间,身前的衣服里滑出一物——

  那是一枚雕着孔雀的碧色玉牌,造型古朴,反射着淡淡的光泽。

  毕竟只是坐谈了一下午的浅浅交情,不想多生事端。一直目光游离犹豫要不要出手的锋在看到此物的刹那双眼陡然圆睁。他做梦都忘不了,那个血与火交织的夜晚。

  天空还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因为他的失手,那个坠入断谷的还在襁褓中的女婴睁着灵波般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女婴的脖子上,挂着一枚雕着孔雀的碧色玉牌。那是他脑海中终其一生都无法磨灭的画面。

  锋,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围着艾笙歌的四人只觉得劲风袭面,然后齐齐倒飞出五六丈远,待他们发觉,只感到后背撞坏桌椅时的剧烈疼痛。

  “师父!你干嘛救那个讨厌的女人!”小昶刚刚偷偷擦掉眼角的泪水,就看到锋出手震飞了那四人,小嘴立马又嘟了起来,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楚轻城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便看到四个下属狼狈地倒飞出去。他惊愕地张了张嘴,随即又恢复了凶狠的面色,“原来你就是那个丫头的师父,在下拜剑山庄楚轻城,请教了!”话音未落,已腾空而起。

  游龙出鞘,半空中剑尖直指锋的面门。游龙一声清啸,竟是剑气带动破风声引发的回响。这一出手,便是游龙剑法中至精至深的一招沧海龙吟。

  不动,还是不动。

  锋淡然而立,聚气入剑鞘,直到游龙剑的剑气奔至他印堂前一寸处,锋霍然出手。

  玄铁黑剑剑不出鞘,剑鞘化作无数道幻影,迎上了迫在眉睫的沧海龙吟。

  楚轻城只觉得手中游龙如同入了深海,一去不返。龙吟四散,游龙剑上的剑气被那柄玄铁黑剑消磨得干干净净。

  玄铁黑剑原本如流水一般的剑影陡然变得凌厉,这一招流水三千刹那间转守为攻,化掉沧海龙吟后剑势不减反增,瞬间有十数下击在楚轻城的胸口。他只觉得胸口一闷,天旋地转,一路倒飞而出,也不知撞坏了大堂内多少桌椅摆设。

  那楚轻城提来的紫檀木镶金边鸟笼也被顺势撞碎,八哥鸟趁机飞了出来,落在横梁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公子人帅剑法好!公子人帅剑法好!”

  剑不出鞘,一招败敌。

  锋再没看上对手一眼,身形一动到了艾笙歌面前,双手颤抖着抓住了她胸前的玉牌,声音竟然有些嘶哑,“小然……小然……你是我妹妹?你没有死?”

  抬起头,正对上艾笙歌一脸茫然失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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