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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身世浮萍(4)

  琉璃灯上雕刻着繁复的镂空花纹,在令人心生绝望的黑暗中硬生生撕裂一道光的口子,雪之精灵飘落至琉璃灯周围照亮的那一小片区域时,被映成了烛光的暖黄色,再飘得离灯近些的,转瞬间无声无息地消融在空气中。

  那是一幅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画卷,画中人提着光,除此之外画面中是大片大片的黑,化不开的浓墨占据着画卷上绝大部分篇幅。

  画外人则很难身临其境地体会画中人当时所处的情境——

  锋手中的光圈顽强地生长在黑暗中,翩翩飞雪破空而来,不断地在琉璃灯四周交错而落,仿若被束缚在光的牢笼中飞舞跳跃的精灵。

  提着手中光的牢笼穿梭在这样一个雪夜,口中哈出看不见的热气,身形在飘摇的雪花中显得摇摇欲坠,脚踩过雪原时每迈出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他在黑暗中渐行渐远,仿佛走过了二十年的光阴……

  到达乌苏里关外的驿站时,当时在驿站当差的差役认出了眼前人,几个月前,就是这个人胸口插着匕首被人从昆仑雪山上抬了下来,生死不知。然而面对此刻从风雪夜色中走来的锋,他不敢上前搭上一句话,觉得眼前人犹如一个在荒雪中游荡的幽灵。当目光游离的锋在驿站的角落坐下时,差役只是默默地将毛毯和暖身的热酒递了过去……

  次日,锋起程离开了驿站。

  他心里明白,昆仑雪山,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雨枫叶,愀然空灵,经年忆若一杯暖。掬烛火,满地残红,隔夜轻叹恰逢秋。

  十月,栖霞山漫山的枫叶,红了。

  十月的枫叶,是最美的了。它饱经风霜,满载惆怅与婉约降临世间,漫山流丹,层林尽染。相比老人,它更像是一位过早参透了人生奥义的年轻人,在风霜雨雪侵蚀无怨后,倚楼而坐,不动声色饮茶,斟酌天地,笑谈风华。

  山谷中秋林彰显秀逸,秋风过处,牵动翩翩起舞的漫天红霞,织成这一片凝绯的轻绡。

  艾笙歌在屋内饶有兴致地向韶晓音请教女红,不了道人闲来无事,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散步,身边尽是祥和的景和动人心魄的美。

  小昶坐在紫竹小筑门外的枫叶林前对着满树火红的叶子发呆,周围的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枫叶,一身朱红衣衫的她几欲与身边的景色融为一体。

  小黑陪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仿佛隐藏在枫叶中的小昶。它之前从没发现过,自己的主人简直美呆了。

  小昶随手捻起一片飘零的枫叶,颇感无奈。她听霍少枫说,经雨水浸润过的枫叶才是最美的,原本火红的枫叶被雨水洗涤后会显得更加妖艳。她在等一场秋雨,她要淋着雨,收获眼前美景中那抹最为妖艳的红。她亦在等人,等出谷的霍少枫把锋带回来,她心底有个秘密想要迫不及待地告诉那个人。

  突然间,她听到身后的林子有什么动静,惊喜地转过头,笑容却逐渐凝结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警惕。

  她看到林子里先后步出八道陌生的身影,手中均提着剑。

  小昶缓缓站起身子,右手摸上了挂于腰后的蝶羽剑。

  “你们是谁?”

  人间十月本应萧索,然而秣陵城内的一角却永远不会与这两个字挂钩,那便是自古繁华至今的秦淮河。

  十月秣陵,十里秦淮。

  再回秣陵时,锋无意中路过这片繁华之地。夜秦淮的画舫凌波,桨声灯影已然褪去。白日里,入目处仍是舞榭楼台,金粉交错。六朝时这里便是各路达官显贵,名门望族聚集之地,贾商云集,文人荟萃,但其中最有名的,还当属秦淮歌女。

  流年似水,刹那芳华,这些歌女选择把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时候留在这片浮云般的繁华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在秦淮歌女的靡靡之音中,演绎着一个个朝代的更迭。皇室如此,武林,亦是如此。

  锋沿着秦淮河畔往前走,他欲回浮灵寺再见上无方师叔一面。

  想起第一次在塔林边见到无方师叔的情形,那个单薄的身影在那时就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再次从静寂无人的昆仑雪山回到喧闹红尘的锋蓦然发现,原来无方师叔也是个孤独的人。

  其实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可究竟有多孤独,光靠外表是看不出来的,锋想。这种感觉恰如小昶那孤独飘零的身世,只是去了一趟西域的工夫,第一个死在自己剑下的仇人又成了自己家族的恩人,仇人的女儿又成了自己原以为夭折多年的亲妹妹。此间种种,不禁令锋悲喜交加。

  寻了条街道一拐,走出繁华,来到一处掺杂着孩童嬉闹声的巷子。隔壁青石砖墙内飘出白粥的香气,与墙外追逐奔跑的孩子们撞个满怀。一位残年霜鬓的老人闯入到锋的视线中,老人手里拿着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把子,对着过往的行人吆喝:“秣陵最好吃的冰糖葫芦咧,不酸不甜不要钱咧。”

  锋心里觉得这吆喝词有些好笑,那倒是甜不要钱,还是酸不要钱咧?他走过去,看着那一把子红彤彤的冰糖葫芦,仿佛看见了尘缘谷中红霞般染霜林醉的枫叶林。

  这个时节,尘缘谷的枫叶也该红了吧。那个一身绯红的女孩,是否正倚着枫树企盼自己归来呢?

  对了,她失忆了,已经不再记得我这个人……

  想到这儿,锋心下一阵黯然。

  难道要让她接受另一段人生,做回我的妹妹……不,这对她不公平,她最美好的童年不是我陪她走过的……她是小然,亦是小昶。

  锋释然地舒了一口气,正欲抬头,发现一串色泽亮丽的冰糖葫芦递到了自己面前。

  “小兄弟,来串糖葫芦吧,甜酸可口,好吃得很。”老人的笑容很安详,声音中流露出这个年纪造就出的独有的平静。

  锋微微一怔,嘴角浮现出一抹少有的笑意……

  一袭青衫的年轻剑客走过秣陵的大街小巷,满心欢喜的样子一如十九年前的那个男孩。锋还记得去浮灵寺的路,不多时就走到两个月前下榻的那家小客栈。他顿住步子,在想要不要进去买两坛好酒再去浮灵寺。他想告诉无方师叔,自己正试着放下。

  离开那间石室后,如烟的往事逐渐在他心中散尽,他向往一种新的生活,像无方师叔那样四海为家,无欲无求的生活。

  “嗷!”一声嘹亮的鹰叫声打断了锋的思绪,那种尖锐之极的叫声,或者说……啸声,惊空遏云,直飞霄外。

  这啸声来得突兀,锋似乎在那瞬间听出了什么,闪电般抬头朝天空望去。循声而望,一个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来,以翱翔的姿态划过秣陵的上空。

  他突然看清了那个黑点是何物——那是一只成年的苍鹰,阳光为它油黑的鹰羽镶上了金边,它每一次振翅深沉而有力,锋利如刀锋的羽毛猎猎作响,带出阵阵破风声。

  锋双眼微睁,认出了那只苍鹰——

  那是……小黑!是它,它能飞了?

  苍鹰每次振翅都在空中滑翔出好长一段距离,一双鹰眸散发出锐利的光芒,似乎在下方的城中寻找些什么。

  一声响亮的哨声从锋的口中传出,那是这些年他与小昶作为联络暗号的口哨,魔教七尊尽数伏诛后已经很少再用。哨声一经传出,翱翔于蓝天中的苍鹰仿佛受到了召唤,双翅一振,朝着锋所在的方向加速俯冲而来。

  小黑来势极猛,再不闪避这一人一鸟定被当场撞成重伤。就在小黑滑翔至锋头顶一丈远处,双翅陡然一挥,巨大的惯性被瞬间抵消。小黑身子一飘,稳稳落在锋的肩头,这般华丽的登场引得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侧目。

  锋却顾不得这许多,只见落在锋肩头的小黑不断抬起自己的右爪,爪上绑着一条白布。

  你是让我看这白布条?

  抬头间锋的脸色白了白,他看到这只雄壮的苍鹰身上分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多是擦伤。其中有一处最是明显,那一道伤痕极长,在其右翅上,伤口处的鹰羽全部外翻,已经露出了羽毛覆盖下的血肉。

  小黑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小昶没有好好看着你么,莫非……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用空出的右手迅速解下系在小黑右爪上的白布条,在掌心摊开。下一刻,锋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上的冰糖葫芦掉落在地,顺着坡度滚落到街道一旁,双眼在瞬间亮如鬼魅。

  因为他看到,掌心被弄脏的白布条上赫然用血写着五个鲜红夺目的字——

  速回尘缘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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