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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剑无锋(2)

  锋一击不成,脚踩天璇,回转半圈,从顾剑生没有持剑的右手边欺身而进,步调暗合琴音。笑红尘如一阵回旋的飓风扫向顾剑生面门,回风剑舞霍然使出。

  顾剑生手腕一抖,身子微侧,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清灵的光弧,无声无息地化解了这招回风剑舞。

  映着殿堂内的万千烛光,锋竟无法估测出那柄剑的长度。

  艾笙歌面色淡然,素手一扬,婉转的调子转然激烈,金戈铁马之声响彻殿堂。

  在顾剑生身侧翻转腾挪的锋发丝飞扬,步履踏地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鼓点。在古琴曲的下一个重音落下之际,又使出无锋剑法中的两招花开花落与落木萧萧。

  顾剑生的挥剑看似随意,实则攻守兼备,进退自如,只待对方的连招之间出现半分空隙。

  锋的右脚猛然塌地,笑红尘不见光泽的剑身上陡然间气劲虚空四溢,刺出时夹带着滚滚风雷之声——

  奔雷!

  太慢了!

  这一剑来得突兀,锋连出这一剑时身形略有一丝凝滞。顾剑生瞧得空隙,脚下同时发力,那个瞬间,他的身形快如鬼魅。

  电光石火间顾剑生躲开了锋的剑,同时一剑刺向锋的左肩。

  无锋剑法中的这一剑奔雷最重杀伐,去势极猛,此刻再想变招格挡已经来不及。顾剑生的剑尖瞬间刺入锋的左肩肩井,还欲深入。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中剑同时双足用力一震,止住奔雷的去势,在笑红尘剑势势竭后立马变刺为斩,水平挥剑斩向近在咫尺的顾剑生。顾剑生占得便宜,再不冒进,收剑同时低首撤步,向后连转三圈,离开笑红尘的覆盖范围。

  两人再次站定时,古琴曲的这一章节方方弹落最后一个琴音。

  在这一侧交锋暂歇时,另一侧的霍少枫与渊仍旧战得如火如荼。

  在这最初的交手中,霍少枫已然把生平所学施展到了极致。剑光交错间,不了剑散发出慑人的冷芒,江火流萤、枫霞林动、飞燕还巢、浮云翩跹、潮声东去等无锋剑法中颇为冷门的剑招被他一一施展出来,只见他剑招如泉涌,剑光覆盖向渊周身要害。

  与之相比,渊的剑招虽不够精妙,但显得更为凶狠,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每一次出手都是搏命一般,不给自己留半分回转余地。

  万千烛光汇聚而成的长明灯在交织的剑气中彷如风中的枫叶林,此起彼伏,摇摆不定。

  身影起落间,已然交手了几十个回合,霍少枫也在一次次攻防互换中渐渐领略到渊剑法中的高妙之处——

  他每一剑挥来看似大开大合,可每次主动抢攻的那一剑,角度和力量都甚为刁钻狠辣。若十个回合内再不占得先机,恐怕我会先乱了阵脚。

  那日在昆仑雪山之巅,师兄就是与这样的对手对决而立于不败么……

  思绪回转,不了剑一声清吟,左右摇摆身法让人捉摸不定的霍少枫突然再次提速,提剑的右手出剑时仿佛柔若无骨,缠绵的剑光瞬间将渊的身形锁定——

  蜉蝣撼树!

  渊见势脚下急退,退无可退时突然站定挥剑反击,力着千钧的一剑以无畏生死的王者姿态破开了霍少枫这柔中带刚的剑招。

  霍少枫手中的不了剑力尽极处时陡然收势,剑横身倾,以一股巧劲儿卸去了渊这霸道绝伦的一剑。双手反握不了剑,身子下弯紧绷,如一张满弦的弓。前一招,竟是诱敌!

  下一刻,他双臂抡圆,不了剑在他周围划出一个绚烂的光弧——

  黑轮曜日!

  黑轮曜日!

  正踩在殿堂内盘旋升起的巨大红木楼梯扶手上的锋几乎是在同时,击出了无锋剑法中这一记攻防一体的剑招。

  他以被剑刺伤的左臂提剑与顾剑生在地面缠斗多时,渐觉剑招吃紧,索性摇身一跃,跃上巨龙般盘旋而起,直通惊鸿阁最高处的红木楼梯扶手。顾剑生见状也是一跃,跟着锋沿着恢弘大气的雕花扶手一路向上飞掠,每到楼梯的回转处就以极快的剑招相击。两人身法轻盈,好似完全没有重量一般,除了剑与剑相击时擦出的花火,所至之处如同疾风掠过,不留一点痕迹,转眼间已经上到阁内三分之二的高度。

  殿堂居中偏左的台子上小昶仍旧处在昏迷中。偏右的台子上,艾笙歌抚琴而坐,皓齿青蛾,姿态雍容,指尖流转出的琴曲却比之前更为紧张急促。一双明眸中波光流转,看不出她此时心中所念。

  锋凭借着超绝的身法抢先一步登上红木楼梯的最高处,单脚落上最高那段红木栏的同时霍然转身,向追至身后的顾剑生击出了这绚烂如光轮的一剑。

  木栏上的锋与地面上的霍少枫同时划出耀眼的光轮,一上一下,仿若太阳和其投映在人世间的倒影,将惊鸿阁内照得亮如白昼。

  渊见剑光袭来双眼一沉,晶莹如玉的左手半个呼吸间化为血红,手掌上的玉状纹理清晰可闻。

  红色的光点硬生生从光轮中撕开一道口子,“咔嚓”一声将不了剑抓入手中。血玉手,这般强大的炼体武学,使渊不惧天底下任何神兵利器。

  “弟弟,你胜不了我。你不是锋,我和他都是仇恨哺育的人,你没有浴过血,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杀戮。”渊的左手紧紧握着不了剑剑身,他没有趁机用右手的赤血剑给予霍少枫致命一击,而是嘲笑般地看着他,说道。

  面对渊的嘲讽不为所动,霍少枫猛然运气入指,左手双指并伸全力点向不了剑剑身,剑身爆发出的强烈震荡使得其与渊的手掌间出现了一丝空隙。他趁机抽剑而出,一个闪身向后腾出三丈有余。

  “哥哥,你错了,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霍少枫目光震动地看着渊。

  “你还不懂么,这个世间本就无所谓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知道再多说无益,霍少枫又一次提起不了剑,伴随着急促的琴音向对面人冲去——

  既然说服不了你,我就用鲜血将你唤醒!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面对锋扑面而来的凌厉剑招,顾剑生的面色沉静如水,他给人的感觉就如同一口年逾千年的古井,任泰山崩于前亦丝毫不起波澜。然而他的下一招,却狂躁得彷如一场灭世的暴风雪。

  锋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剑的,只觉得那柄看似无形的剑散发出的剑气凌厉无匹,暴风骤雪般的剑气在与黑轮曜日相交的瞬间就把笑红尘划出的光轮割得千疮百孔。

  这声势浩大的一剑,名唤雪满昆仑!

  古琴弹奏出的琴曲声势浩大,沿着惊鸿阁内巨大的螺旋状红木楼梯盘旋而起,沉重而紧张的旋律回荡在阁内每一根梁柱之间。

  雪满昆仑的剑势逆天而起,势如破竹,将接触到的一切撕成粉碎。

  锋心中惊诧,从下而来的逼人剑气令他不得不选择回避。他拼命将手中的笑红尘舞得如同风车一般,一时间剑花翻飞不迭,使人目不暇接。他的身上被眼前凌厉的剑气割出十数道伤痕,才惊心动魄地避开了对方剑光最为密集的地方,闪身出来的时候左脸又被划出一道带血的剑痕。

  然而顾剑生手中的剑剑势不止,纵横的剑气穿透惊鸿阁的阁楼顶端,戳出十几个透光的窟窿。数十片碧瓦从楼顶坠落,如此高度,它们以极快的速度下坠到惊鸿阁的殿堂中央,顷刻间摔成碎片。

  其中有一片,以风雷之势坠落在抚琴而坐的艾笙歌身旁,强大的冲击力带倒了好几支正在燃烧的粗大红烛。一支碗口粗,尺许长的红烛应声滚落,在撞到琴案一角的时候止住去势,却恰好点燃了原本遮挡这处偏台的朱红色帘幕。帘幕遇火即燃,并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方蹿腾,很快就点燃了周围的雕梁画柱。

  坐于琴前身着淡紫衣衫的艾笙歌对此却丝毫不为所动,那张婉约动人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儿异样的神情。她沉醉在自己的琴音中,修长而灵活的十指化作流影,慷慨悲壮的旋律不断倾泻而出,伴随着耀眼的火光升腾而起,传遍惊鸿阁内的每一个角落。

  霍少枫与渊的对决已然接近尾声,霍少枫已经使出浑身解数,颇有黔驴技穷之感。面对渊赤血剑与血玉手的疯狂夹击,渐渐力有不逮。仔细分辩,发现霍少枫的左肩和右腿内侧,已经分别有了一道很深的剑伤。

  他犹在苦苦支撑,一道道红芒过处,手中的不了剑已经被压制得黯然无光。恐怕再走不出几个回合,就会被渊格杀剑下。

  轻盈洁白的雪花透过惊鸿阁楼顶的破洞悄然而落,映着点点毫光,宛如神明遗落在人间的羽毛。

  锋与顾剑生分别立于红木楼梯最高处的木栏两端。透过眼前点点滴滴的白,面色依旧平静的顾剑生冷冷盯着对面渐露疲态的锋,纵是强者如斯,在经历几番凶猛的对撞后,也止不住强烈地喘息。

  锋目光坚毅,脸颊上的鲜血一直流到下巴的尖端无声滴落,面对此生中最强劲的对手,他的心中不敢有丝毫惧意。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退路,能终结这场对决的,从一开始就只有生死。

  从开始战斗至此,顾剑生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神情,那是一种难以捉摸,仿佛看透世间万物的神情。他左手缓缓举起那柄剑身几乎透明不可闻的剑,声音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你知道么,这柄剑,名唤‘枉生’,斩尘世中一切悲喜。人生在世,不过是一场虚妄,这个世上,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了。”

  “你的手沾染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不过为了一己私欲。你用的剑却名唤‘枉生’,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你执意要死,就来接我这一剑吧……”话音未落,顾剑生已然消失在了木栏的一头。

  那是怎样虚明的一剑啊,木栏两端数丈远的距离似乎不过是人视觉上产生的错觉,就像顾剑生原本就站在锋的面前一样。那是时间与空间的交错,一切都只是因为顾剑生的这一剑——太快了。

  快而隐秘的剑光转瞬即逝,锋在那个瞬间无法估测那柄几乎透明的枉生剑剑尖与自己身体的距离。他不是看不清,而是看不到。

  剑光无形无迹,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隔阂,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为之静止了。顾剑生仍保持着向前刺出的姿势,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的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出了这一剑的名字——

  咫尺天涯!

  “铮!”尖锐的弦断声响彻阁内,慷慨悲壮的琴曲戛然而止。这支由古琴演奏而出的激昂战歌,是琴乐演化至今的巅峰之作!

  薄如蝉翼的剑身将锋的胸膛贯穿,巨大的惯性使他从木栏上不可抗拒地向下坠落。顾剑生方才消失在木栏那头的同时,锋只来得及下意识移动了下自己的身体,堪堪使自己的心脏避开来剑。

  这就是杀死师父的那一剑么……顷刻聚咫尺,一念散天涯……

  这一剑,真的……好快……

  火势蔓延得极快,以艾笙歌身边的朱红帘幕为源头,沿着雕梁画柱四处扩散,不多时整个殿堂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火苗沿着红木楼梯向上攀升,如同一条盘曲的火龙,奔腾着向锋和顾剑生所在的方位蹿去。

  “不!”昏迷中的小昶在这时鬼使神差地醒了过来,她仰着脖子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椅上,一睁眼就看到半空中被剑贯穿向下飞坠的锋,下意识喊出声来。然而体内蔓延开来的毒性使她的身体不能动弹分毫,仍维持着仰头靠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一旁的艾笙歌此时左手中指指尖鲜血直流,古琴的断弦割破了她凝脂般光滑的手指。对此她显得毫不在意,淡紫色的衣衫在耀眼的火光映照下,别有一番华丽的风采。

  她沉默地看了看身前弦断的老杉木古琴,倏地悠然起身,从怀中摸出一支做工精致的竹笛,表面被打磨得水滑,吹孔、膜空、音孔整齐排列其上,雕有竹叶的图案。

  不顾指尖横流的鲜血,将竹笛置于唇边,笛声飘然而出。竹笛横吹,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是一支带着淡淡的,入木三分的惆怅的曲子,正是由她自己所谱的那支《欲借问此生何必》。笛声哀婉悠长,如同顿悟一生的人在佛祖前虔诚地梵唱。笛音绕梁,随同蹿腾的火苗沿着木柱与楼梯向上飘升。

  这是血与火交织的最后一曲,是千古的绝唱,是宿命的绝响——

  江水黄,江南江北满离殇。星罗棋布,明珠遥望,道不出,是迷茫。

  飞速下坠的锋置身凌空而舞的火海中仿若一叶扁舟,纵使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剑身漆黑如墨的笑红尘依然紧握在手中。

  短短数个呼吸间,在黑红渲染的深渊中,他看到了好多张熟悉的脸——爹、娘、公孙叔叔、师父、师娘、小昶、霍少枫、艾笙歌、无方师叔,还有好多自己曾经帮助过的穷苦村民。他们或笑或哭,或喜悦,或伤悲,他们站在一起,望向同一个方向,像是在憧憬些什么。

  锋努力地想融入到人群中,可他的肩膀太重了,莫大的重负压得他寸步难行,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忽然,他在黑暗中听到一阵熟悉的旋律,如一滴醍醐灌顶的甘露点在额头上。

  画面随风而逝,他对这支曲子再熟悉不过了,可就是想不起它叫什么名字,和那张吹奏之人的脸。他努力追寻,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笛声的源头,终于,他分辨出声音是来自自己的下方……

  “嘭”的一声,锋下坠的身体重重砸在一块宽而长的雕花木板上,木板断裂,他又沿着楼梯向下翻滚了数级,才在红木楼梯中间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顾剑生飘然而落,落在锋上方十几级处的楼梯上,楼梯两侧的扶手已经烧着,不少木板边缘也带着火苗。顾剑生左手提着枉生剑,一路踏火而来,身后是焚尽一切的火焰红莲,滔天的火光如同恶魔狰狞而扭曲的脸孔。他的身子被映得通红,火光照不到的阴翳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短暂的昏迷后锋缓缓睁开双眼,他只觉得方才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长到仿佛在瞬间重新经历了自己的一生。他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周身虽然说不出的疼痛,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看着楼梯上方从火光中向自己缓步走来的顾剑生,一如十九年前那一夜在葬剑阁将自己和娘亲逼至绝境的魔教弟子。

  他站起身,出神地看向仍紧握在自己手中的笑红尘……

  高台楼宇,终将过往,影相绰,莫若寒江。举目东望是家乡,水天接处是波光;

  殿堂中央的空地上,霍少枫单膝跪地,以不了剑强自支撑身体不让自己倒下,身上原本如雪的白衣早已斑驳不堪。他受的伤太重了,大量的失血使他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方才的一次对剑中,他不慎中路露出一个空档,满身剑伤的霍少枫又硬生生受了渊的血玉手一掌,此刻五脏受创,内息混乱,经脉险些岔走。

  立于对面的渊身上也带着剑伤,但显然重不及他。面对眼前已是强弩之末的霍少枫他冷笑道:“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一个没有经历过杀戮的人,又怎么会懂得对生的渴望。”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挟带着破风声从天而降,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黑影“噌”的一声插在离霍少枫左手边三丈远的地面上。定睛一看,正是锋的那柄笑红尘,这柄通体漆黑如墨的玄铁剑足足有半个剑身插入地面。

  渊见状先是微微一惊,随即用赤血剑指向霍少枫,怅然一叹:“看来你师兄已经死在那个人的手中了,杀了你,我再去完成最后的复仇。”

  身处如此绝境的霍少枫也是一愣,他看了看那柄黑剑,又看了看对面的渊,竟突然笑出声来,“呵呵,修罗场的掌权人,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说话了。锋没有输,我的那位师兄即便是死,也会握紧他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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